《夏潮夜渡》阮倾玲

13、chapter13

　　像是度过一个情潮暗涌的夏日后，连日连绵细雨陷入整个虚无落寞的循环。

　　蒲瑛侧靠墙壁，面朝着落地窗，桩桩件件说去很多，大抵有繁闹的暑假过去大半要回去复读，李智已远去野游，林妙独自北回。

　　化妆镜对着精细的脸，周宝珍手握着住化妆刷，只对着薄薄的眼皮使劲。

　　“你和李智的事情，都是好事啊。”
　　点评前两段，都是好友，对蒲瑛的感情私事此次不可置否，也不过问。

　　微妙的话语察觉到，蒲瑛身体歪着，脸对着她圆润的后脑勺：“怎么，你不喜欢林妙？”
　　蒲瑛坐到她旁边的沙发坐下，从身下抽出杂志，乱翻着，显然没用心看：“你如果不喜欢她，我就分手。”

　　“神经。”这话听得周宝珍不高兴，“你的恋爱，与我何干。”

　　翻看杂志的手一顿，页面迟缓地停留在一面，不再翻飞。

　　“你变了。”

　　往日会循环往复地问他的私生活，时而落寞时而明媚的脸如同夏日树影斑驳的水泥面。

　　说到底，蒲瑛自私，他像是执掌情绪的神祗，很是享受多年。

　　“真跟陈劲谈了？”

　　肘侧的眼影盒子碰落在地面，周宝珍俯身去捡，镜子对着她的面无表情，但行动却鬼鬼祟祟。

　　“没有。”她回答的很冷硬。

　　她知道蒲瑛分外好奇那晚跟陈劲单独相处时的事情，但她只字未提，用冷静告知自己，唯有失眠。

　　白日午后，在停雨的间歇，蒲瑛随着周宝珍去驿站取包裹。他站在门口，拿着她的手机：“我都回去了，你还留在蜀南做什么？”

　　她穿着藕粉色宽松吊带，白色的热裤，脚蹬着棕色罗马露趾凉鞋，难得的光透窗户毫不吝啬落在她身上，流连忘返，照得那条光洁的长腿到亮。

　　今天的妆容也适宜，脸是小巧玲珑的花。可毕业学习打扮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可见她多有学习快的能力。

　　她伸出纤细的指头，对着快递小哥雀跃：“找到了。”

　　快递小哥年龄不大，兴许又是暑假出来兼职的高中生，热汗淋漓里见到清澈潋滟的笑意，怎么也会心惊肉跳。

　　室外热得发晕，地面有一大摊水，洁净得耀着昏黄的天，还有几只恶臭的苍蝇在上面翻飞。

　　蒲瑛忽然口感舌燥，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灌了几口，盯着手中的手机。

　　他知道她的密码。

　　一片翻找中，并未看见有陈劲的丝毫内容，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竟然舒口气。

　　“你干什么看我手机？”周宝珍表示不满，冷着脸夺回，嘴上回了他的话，“罗欢欢要来蜀南，我们两个玩够就回去了。”

　　“里面是什么？”
　　“架子还有画和颜料。”

　　她回了快递小哥的搭讪，但已无从考究下去，蒲瑛察觉到小男孩在暗自观察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的身高压着她的，高挑清隽，银质的项链隔着不菲衣着面料，在锁骨处闪烁着光芒。不知是刻意还是自然，桃花眼微眯着，有笑意的深情。

　　妥妥的男才女貌。

　　男孩已经沉寂下去，说句“慢走”，不再叨扰。

　　她的桃花说到底也不少，他的朋友们私下会说女生，话题少不了周宝珍，永远的肤白貌美，永远的娇嗔可爱，永远的周大小姐。

　　男生之间龌龊的、上不了台面的玩笑，不该刺向洁面的花束，蒲瑛第一次翻了脸，踢翻几张桌子，拳头抡在几人身上，自此她周边再也没有苍蝇。

　　蒲瑛心情大好。

　　-

　　晚间，到达餐厅已是六点，华灯初上，天地间临界在黑与白之间，什么也不纯碎。

　　还是初来乍到的餐厅，来时相聚，走要送行。李玲玉回去写书，蒲瑛回家复读，蒲劲松说还有事留在蜀南，周宝珍也是。

　　“回去不准谈恋爱了，最好是闭关锁国，宝珍，你可别跟他说话。”李玲玉调侃蒲瑛。

　　“胡说，周宝珍怎么算女生，我肯定要找她。”蒲瑛反驳。

　　蒲劲松在李玲玉的眼皮底子下看了几眼手机，假意愠怒：“臭小子，不要对女生不尊重。”

　　一时间，欢声笑语。

　　周宝珍全程对付眼前的可颂，又对着螃蟹较劲，不跟着热闹。

　　“宝珍大了，感觉文静了。”李玲玉笑着说，“等着上大学时候，我要把我外甥介绍给你，你们两个肯定对脾气。”

　　“妈，你又乱点什么鸳鸯谱……”

　　“好啊。”周宝珍笑眼对着李玲玉，截断蒲瑛的帮助。

　　李玲玉立即说好，要着手安排。

　　蒲瑛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怎么只许周公点火，不让百姓点灯？”蒲劲松也插一句嘴，氛围还是生动。

　　什么都好，本是无意探究。

　　李玲玉三番五次的扯开她和蒲瑛的情窦，蒲瑛若有似无的撩拨，此刻是让她厌倦透了。

　　席中间，周宝珍怕装不下去，借着缘由逃离。徘徊在廊间时，中间的庭院边缘那片树仍在黑夜中摇曳，还有木槿花团的陪衬，深沉的、肃穆的。

　　愣怔不经意地，细腻地浮现在她脸上。

　　白色的花束陪着绿叶恰如其分，不能再搭配粉色了，如此有十分的幼稚。

　　面对早熟的陈劲，他每逢见她的玩笑，不知是否有同感。

　　周宝珍深叹一口气，刻意不去观摩往回走，入眼见到蒲劲松在门前通话，面朝着玻璃，单手插兜。

　　单从富人保养方面来看，光从完美饮食和严苛作息，也分辨不出蒲劲松今年马上四十有五，恰如其分的事业有成的英俊男人味道。

　　他也不知在聊什么，话语间，隐秘且低声的笑意流露。

　　按照往日，周宝珍不会深去探索，顶多经过蒲劲松，与其攀谈后进屋。

　　但在这绵长的夏天，她像发现了成年人的遮羞布，一口气蛮力扯下来，冲击她的天真，脑中时时刻刻上演着头脑风暴——

　　撞见李玲玉深夜又没睡：她是不是失眠等着出轨未归家的丈夫。

　　每逢出来聚餐时蒲家的温存：她再也不贪恋，不过是一片冷死前的假意温暖。

　　再好比此时此刻，蒲劲松通着电话，她会不自觉的思虑会绵延：他肯定是在跟陈劲母亲热络。

　　周宝珍再次轻叹一声，像已经年迈到不能再老的气息。

　　脑中霎那间浮现出陈劲的脸，那么引人注目的脸，透着不符合年龄的阴郁，克制着人生的禁欲，他早已经窥探到不该属于他的故事。

　　无可奈何地看着父母辈的爱恨情仇，然后恪尽职守地保留秘密。

　　“宝珍，快进去，上新菜了。”蒲劲松见到是她，将手压在话筒部位。

　　周宝珍快走几步，答谢着，对他的“公事”极其配合，“好，您先忙。”

　　她背身开门，感受到门把手的冰冷。

　　不知是否真要感激那坦诚的冷漠，把悸动抛掷他侧，将她带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同他一起淋着。

　　夺走她的单纯笑意，让她也守口如瓶。
　　-

　　次日，周宝珍跟随蒲劲松送走李玲玉和蒲瑛，幸亏罗欢欢一小时后落地，不必搪塞缘由，放心大胆地等待即可。

　　见面后，两姐妹先嫌弃一番然后又温存，购物吃饭样样不少，约定第二日要爬山，晚上十点过后不得已返回已经预定的民宿酒店。

　　都是女孩家家的，周家安排的住家家政阿姨，随时报备着两个女孩的安全。等着进门，房间是白净的，嗅嗅空气，漫着清浅的茶香。

　　陈阿姨正要打电话，见她们提着大包小包地回来：“祖宗，你们可回来，再不回来我要报警。”

　　罗欢欢笑谈夸张，拉开门，探头在湿凉的室外空气中：“为什么外面有茶香。”

　　陈阿姨站在餐桌前倒水，端着盘放在大理石的餐桌上，俯身收拾她们的东西：“你们这片靠着采茶山，最近是采茶季节，务工人员多得很，人多眼杂，要不我担心你们。”

　　罗欢欢闻言将头收回，目光环视不错的周围，目光落在她的画架上：“你要死啊，跟我出来还写生？”

　　“看你这人无聊不无聊喽。”周宝珍歪斜在沙发上，细长的腿拉搭在边缘，顽皮地开着她的玩笑。

　　陈阿姨摸的两个人脾性，笑着闪开路，方便罗欢欢冲过来跟她闹。

　　她们在客厅闹了会，十一点时，结伴上去洗澡，宽大的浴缸方便两个人泡澡。

　　周宝珍将头发卷到后脑勺随意盘起，镜子起雾，她赤脚，踮着脚尖，拿着纸巾擦拭着镜面。

　　雾气里，罗欢欢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脯，观摩她隐约的身体，前凸后翘。

　　“真奇怪。”

　　“怎么？”周宝珍回头。

　　“为什么月事来得早的我，胸发育得比你小。”

　　“你生物没学好吧，这是天赋。”

　　周宝珍扭动着身体，在雾气里婀娜多姿地踱步，罗欢欢拿着浸水的毛巾扔在她的身上。

　　“去死！”

　　感觉这才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热水泡得太久，精神十足，她们裹着浴巾躺在床上，大半宿还在热络。罗欢欢摘下眼睛，模糊中才能看到她笑得也不是彻底的高兴。

　　“你是心情不好吗？”罗欢欢问。

　　周宝珍将浴巾放置在枕头上，笑容延迟，若无其事地躺下：“没有啊。”

　　“你别装。”罗欢欢拿过梳子，滑在周宝珍的头发上，轻而易举地顺滑而下，“最开始的时候，蒲瑛换女朋友时候，你最喜欢彻夜做题画画，好不容易不了，怎么现在又返璞归真了？”

　　周宝珍长舒一口气。“……我应该不喜欢蒲瑛。”

　　她将故事大约告诉了好友，忽略到蒲叔叔的部分，只讲了与药馆家儿子不可方物的情绪体验，一见钟情的狂潮，以及对方回绝短期恋爱请求。再有感觉，露水情缘下的距离显得格外不现实。

　　“现实……”罗欢欢也躺下，“成大一定要面对现实的，快乐都不纯碎了。”

　　周宝珍仰面，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想看到天花板的色泽。

　　“我跟蒲瑛也是一样，需要复读。”罗欢欢语气有很大的无奈，“可能出国游，我们不能去了，这是我最后出来玩，回去要上预科了。”

　　“你上个211也没问题吧。”周宝珍惊愕。

　　“现实！都怪该死的现实！”

　　罗欢欢家教甚是严格，家里学法检察院遍布，在学习方面，要求更是精益求精，往日考级部第二还能说得过去，但是说考试失常，罗家说不过去。

　　两个人同时长吁短叹一声。

　　深夜简直是暗淡无光，聊着聊着，中间有停歇，安静的时间拉长，几点睡过去也未可知。

　　第二日陈阿姨按照约定时间唤她们起床爬山，周宝珍险些起不来，还得是罗欢欢在时间把控很到位，早早起床，出发前，两个人还吃上早饭。

　　云北山山高大约是1000多米，她们所处的海拔向来高，再加上山又在高处，爬上爬下费了不小功夫，周宝珍一度想放弃，可罗欢欢一脸不到楼兰不复返的架势，跟着上山又跟着下来。

　　幸亏周宝珍往日都有锻炼身体的习惯，头脑发昏也没问题，罗欢欢不行，等到山地下的时候，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呼吸还困难。

　　山里的信号差，电话都无法通话，周宝珍见罗欢欢满脸苍白，心中紧张，环顾四周，见到有两男一女的从山上下来。

　　两个男生都背着竹篓，头戴着斗笠，女生穿得很洁净，白裙子，三步两步需要男生搀扶。

　　有个男生率先从高处跳下来，周宝珍担心朋友，两步并三步地过去了：“你好，想问一下……”

　　男生闻声转身。

　　两人顿时都吃了一惊。

　　“啊？”
　　“元帅？”

　　元帅扭身，“……劲哥？”

　　遮挡的视线逐渐明朗，陈劲出现在眼前。

　　他站在一处低处，漆黑的眼，耸拉着，面色沉静且漠然。

　　绕云的山看不见峰，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眼前的女孩正俯身跳落，手搭在那只劲瘦的小臂上，头顶的发随着动作差点压在他的喉结处。

　　周宝珍定定看着，眸光微闪。

　　酸意、恼意、高兴各种情绪交织，一齐压在她的心头。

　　是她的灵魂认出他，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