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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幽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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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生着暖炉,明明已经盖了两层棉被,李允昭昏迷中仍不停地哆嗦。
姚伫春收了针,摸了摸这人微弱的脉搏,把他的手塞回到被子里,“再拿床棉被来。”
仲先生的药也已服下,可依旧未见好转,姚伫春这次是真的慌,他怕王爷要撂在这蛮荒军营里了。
魏苒焦急地在雪地里踱步,冬月的夜里天寒地冻,他却觉得自己的心焦灼得快要烧着。
万一信王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个好歹,他该怎么向朝廷交代?早听闻陛下极为看中这个皇叔,魏苒恨不得躺在那的是自己!
煦风:“姚大人,王爷这是怎么了?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
姚伫春:“是和海贼那次的震伤,长期劳累外加急火攻心。”
煦风疑惑道:“急火攻心?谁给王爷气受了?”震伤和积劳成疾他都能理解,唯有最后这个理由不能接受。
姚伫春摇摇头,又道:“王爷发病前,谁都和他说了什么?”
“……魏将军说西夏战败投降,赵将军带了西夏赔款与和亲公主回京。”煦风困惑道,“可这是好事,王爷当时也很高兴,还说‘好’来着。”
“那就是兴奋过度,气血上逆,连带着上次的淤血一起吐了出来。”姚伫春见信王满脸愁容,怎么都不像是兴奋过度的样子,可除了这样也没其他解释。
“王爷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
宣政殿,夜半。
“烨儿?”
李明烨听到有人叫他,这声音怎么像是皇叔?可皇叔明明在南海,而自己在皇宫。
“烨儿——”
普天之下就只有皇叔会这么叫自己了,李明烨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皇叔竟然就坐在自己床边!
“皇叔!”
李明烨欣喜若狂,扑过去将李允昭搂在怀里,发现他瘦得可怕。
“皇叔?你回来了?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怎么只穿了中衣?还没戴发冠?”
“你问题真多,我想你了,回来看看你,穿成这样是因为没来得及更衣。”
李明烨觉得他有些说不出的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叫人递信?我好去接你,脸色这么白,肯定累坏了,快到床上来歇歇。”
李明烨说着要拉李允昭躺下,却被他止住,“不了,我不能久待,能见你一面,我的心事也算了了,我娘在叫我,我得回去了。”李允昭已经站了起来。
“你娘?你娘不早就……等等!皇叔,你要去哪?!回来!!”
李允昭一身素衣,像个幽魂一样在空阔的殿里越退越远,直到身影飘进墙里没了踪迹。
“皇叔!回来!!!”
李明烨想下地去拽住他,可腿像是被焊在了床榻上,丝毫动弹不得,他急得张牙舞爪。
“啊——!!!”
随着一声凄惨的嘶吼,李明烨蓦地睁开眼,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夏子和林子焦急地围在他床前, “陛下!陛下!您可算醒了,吓死奴才了,您刚刚梦魇了。”
“都出去,让朕一个人静静。”
李明烨开口后发现自己心里苦得无法言喻,他抹了一把泪,将脸埋在李允昭的衣服里痛哭。
许久,他止住哭声,穿衣去了前殿,要立即给皇叔写信。
将信发往南境后,又不知他多久才能看到。
李明烨展开画纸,一笔一画地凝神描绘起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微平心静气,他将所有的思念与爱慕都倾注给了画中人,纸上玉质琼姿的年轻男子足有李允昭八分神韵。
南境大营
李允昭觉得自己累极了,全身的骨头好像化成了一滩水,软绵绵地陷在柔软的被衾间,他已经快两年没这么舒坦过,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所有的麻烦事都再也和他没了关系。
“皇叔!”
黑暗之中有人大声喊他,是烨儿!他想张嘴应他,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皇叔!别睡了!!快醒过来!!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孩子怎么又哭起来了?不是才得了西夏公主?他舅父赵将军也回京了,还要他这个皇叔做什么?
“啊——!!你敢出事!!我死给你看!!”
死?他要死?不行!烨儿不能死!李允昭在心里呐喊了无数遍“不行”,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
你不能死啊,你还这么年轻,你是大周的皇帝,是我时刻牵挂的人,你要是因我而死,叫我怎么和自己过得去?真若如此,我九泉之下也不会有片刻安宁。
不,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为了自己舒坦连烨儿的死活都不顾了,李允昭!你给我醒过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掀开了眼,乍然见光,刺得眼眶和额头生疼,这里是南境营房,哪还有李明烨的身影?
李允昭慢慢吸了口气,心肝脾肺撕裂般地疼,他剧烈地咳起来。
咳声惊动了在旁边椅子里打盹儿的姚伫春,“王爷!您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醒了就有的治。
李允昭只依稀记得,当时他食道里充斥着腥浓血气,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随后大脑就一片空白。
他越咳越疼,只好费力把咳意止住,气若游丝:“本王怎么了?”
“您从没好好休养过,上次的震伤本就没有痊愈,又长期劳累过度,加上情绪过激,急性呕血,重度昏迷了六天,还好上天庇佑王爷醒了过来,不然真是凶多吉少。”
不是姚伫春迷信,他这次是真把希望寄在了神明上。
姚伫春号了脉说:“王爷的身体还非常虚弱,未来一段时日都要卧床静养,除非天塌了,才能惊动您。”
仲前辈给的固元丹一次只能吃一粒,姚伫春又开了副药,李允昭精力不济,服过药后又睡了过去。
养病期间,日子几乎全在睡梦中过去,转眼到了除夕夜。
这天,李允昭也收到一个好消息,姚伫春允许他下地走走,他高兴地洗去一身药苦味,穿戴整齐,虽仍带着病气,却比之前精神不少。
躺了月余,加上并未好全,李允昭还是十分乏力,只能让姚伫春或煦风扶着他慢慢走。
除了边防军,南境各部将士都在庆祝除夕,李允昭路过魏苒的营房,听着屋内爽朗的欢笑声,忍不住想进去沾沾喜气。
一抹玉色身影在这些粗犷的武将中有些卓异,魏苒忙起身让座,李允昭不疾不徐地落坐,虽然说着“诸位免礼,不要拘束。”
可信王自带从容矜重的尊贵气场,将军们还是情不自主地拘谨起来。
魏苒:“王爷还病着,末将们没敢去打扰,劳累王爷亲自过来,实在是末将失礼。”
李允昭:“魏将军说的哪里话,本王病中原不便见人,只是闲不住想出来找人说说话,本王抱恙,不得不在军中多待一阵子,还望诸位兄弟不要介怀。”
他说完这话,一群人又呼啦啦跪了下去,齐说“末将不敢。”
李允昭又赶紧请满屋子的人起来,他觉得没意思,还是不在这儿碍眼的好,不久就撑着扶手起身离开。
走在荒凉肃杀的军营,李允昭情不自禁惆怅起来,万里之外的皇宫,烨儿又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宫里照例举行除夕夜宴。
李明烨没兴致在其乐融融的宫宴上假装欢喜,来走个过场就回了宣政殿。
苦闷的皇帝与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都格格不入,他站在石阶上方的高台,冷风也吹不散他满脸愁容,李明烨对着天上的清冷玉盘出神多时,终于又进去写了封信。
十五妙龄的初阳长公主看着相比往年清冷不少的除夕夜宴,不禁心生落寞。
父皇母后已去,平时最风趣养眼的小皇叔不在,四弟去了皇陵,大哥不爱说话,二哥看起来也不太高兴,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皇姐们都已出降,等到初二才会进宫,这个年过得还有什么意思?这种物是人非的情景实在令人悲凉。
西夏不是来了位公主?那位公主也实在低调,自打进宫就没露过面。
都是公主,她们或许还能说得上话,须臾,初阳向大皇兄告罪说自己困了,裕王让她先回去休息,于是她也提着裙子离了这毫无意思的宫宴。
拓拔霜月望着窗外的朦胧月色发呆,自己来了大周,也不知道阿娘一个人在西夏过得好不好。
蛮横的王妃和那些刻薄的侧妃们肯定会经常欺负她,父王从来不问后宫琐事,阿娘一向怯懦,现在又没了自己帮衬,必定无依无靠,十分孤苦。
她阿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侧妃,自己这个西夏公主仿佛就是为和亲而生的。
自从来到这里,大周皇帝就把她冷置后宫,也并未举行册封,这倒是顺了拓拔霜月的意,她也确实不愿嫁给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初阳长公主到——”
拓拔霜月十分意外,大周的长公主,皇帝的阿姐或阿妹,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参见长公主殿下。”拓拔霜月克制住内心的不安,用大周的礼节款款向初阳行礼。
“公主请起!”初阳好奇地盯着拓拔霜月,热络地扶起她,“霜月公主可真美,人如其名,果然就像天上的月亮!”
拓拔霜月的确很美,并且带着中原人没有的神秘风情,双瞳深邃璀璨、摄人心魄,微卷的褐发如瀑般披在玉肤上,发顶颈间皆用深蓝宝石点缀,一袭宝蓝异域群装衬得她更加高雅脱俗。
拓拔霜月惶惶道:“长公主谬赞,霜月不敢当。”她怎么能在大周真正的明月面前争辉呢?
初阳雀跃道:“霜月公主是本宫见过最美的女孩儿,敢问公主芳龄?”
拓拔霜月恭敬地说:“回长公主,臣女过完年就十八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姐姐!我过完年十六,霜月姐姐叫我初阳就好,千万不要生分!”
“是,多谢长公主抬爱。”
“唉呀都说了不要生分嘛——”
“好……初阳……妹妹……”
“从前宫里就我一个公主,如今有了霜月姐姐,我再也不会孤单了!那我以后经常来姐姐这里玩,姐姐可千万不要嫌弃我!”
“岂敢,随时恭候初阳妹妹芳驾。”
没想到大周的长公主如此平易近人,一副小孩子心性,也好,多个人作伴总是好的。
拓拔霜月突然觉得,以后她在大周的日子或许不会一直寂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