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春晚》凡凡尔尔

1、楔子

　　晋元六年，阳春三月。
　　云府。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影照在兰台水榭的阁屋中，婢女走动的身影来来回回映在窗上。
　　“小姐醒了吗？”，一个穿着绿衣衫的婢女问。
　　“还没呢，天冬姐姐，刚刚叫了一遍，屋内没应。”，刚进府的新婢女回道。
　　“你去忙吧，我进去看看。”
　　小婢女低下头：“是。”
　　屋内床榻。
　　阳光透过帷幔照在正熟睡的女子身上，为她面容镀上层光驳幻影，云拂枝抬手遮了遮眼，似是不满被阳光打搅了清梦。
　　天冬上前拉开浮帐，扶账中女子坐起。
　　云拂枝睁开眼，只一瞬，眸中便回复既往的清冷，昨夜看书看的晚了些，她眼中微微泛红：“出何事了，天冬。”
　　女子启唇，声音如清泉般潺潺涌入空中。
　　浮帐系好，各坠了个细络子，天冬低声附在云拂枝耳边。
　　听罢，云拂枝心中了然：“二少爷从书院回了。”
　　天冬道“是”，刚才正院派人请云拂枝过去，看人迟迟没到，便派人来催。
　　窗外，鸟儿忽然被惊起，转了转头玄然脱离树枝飞向天空，云拂枝敛下神色，双手叠放在身前，抬眼望去，冬天残留的枯叶纷然落下，在这初春，显得莫名肃然。

　　庭廊上主仆俩一前一后走着，一路小厮婢女垂头打扫，安静极了，周围没了人，天冬上前轻声：“听消息说老爷十分生气，正罚二公子跪着，那二位也该到了，小姐小心些。”
　　每到传话这时，天冬总免不了几分担忧，云拂枝知她是为了自己着想，三年前云拂枝生母病逝，作为独女云拂枝最开始日子也还好过，可自从继母柳氏带着庶妹入府于暗地作威作福，后来又添了男丁，她几乎成了多余的那个。

　　正堂门前，云拂枝刚刚入院一阵气急败坏的震怒声便从内传来，随后是瓷器落地的裂响。
　　云重朗：“你还能干什么你！啊！被夫子赶回来了，我这老脸还往哪儿搁！”
　　“老爷～浩儿一定不是有意的，老爷息怒，息怒，当心身子。”
　　温柔小意的话音随后，云拂枝唇角牵起，眸色平淡，抬脚跨入。
　　“姐姐可算来了！”，看见入门这道身影，云诗婉迫不及待出声大喊。
　　云拂枝神色轻飘向她：“妹妹乱叫什么。”
　　回以她的是女子漫不经心淡然置之的模样，云诗婉正要坐下的姿势在空中凝住，她清楚地看见女子瞳孔中那份漠然的轻视。
　　袖下双手紧攥，云诗婉真是恨透了女子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任何事都不能将她打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那么令人厌恶。
　　云诗婉后知后觉直起身，就要还嘴，却被身旁的柳氏一把按住。
　　柳氏十分亲热，边去拉云拂枝的手边柔声：“拂枝来啦，快帮忙劝劝你父亲吧。”
　　柳氏三年前作为续弦嫁入了云府，从一名丫鬟摇身一变成为云府主母，云诗婉和正被骂的云子浩就是她同云府老爷云重朗所生。
　　与她预想不一样，云拂枝步子没停，柳氏微笑起的嘴角抽了抽，再转身，担忧的面容和之前分毫不差。
　　看见来人，云重朗皱眉明显不悦：“怎么又来的这么晚？”
　　云拂枝在旁边落座，没回答，不过伸手端了盏茶，道自己不慎染了风寒。
　　看着她这般没大没小，云重朗吹气胡子瞪起眼立刻就要斥骂，却被云拂枝一句话给轻飘掀过。
　　云拂枝：“二公子昨日还在书院，怎的今日便跪在了府内。”
　　那里，云子浩跪在地面，脸上已落了彩，对上云拂枝视线，他满脸不屑将脸扭过，嘴唇紧抿成缝。
　　云重朗紧皱眉头：“…在书院惹事被送了回来。”
　　云拂枝撇去茶沫，随口道：“真是可惜，第一日便被送了回来。”
　　书院开学第一日便就遣送，能发生什么好事，柳氏心中暗道不好，刚想说什么加以缓解，就看到云重朗瞪起眼拿起藤条。
　　云重朗被气得身子直发颤，这一鞭落在旁处，发出极大的声响，只见他面前，柳氏和云诗婉一同跪下。
　　刚才柳氏噗通一声跪下，不断开口求情，什么亲生骨肉，血脉相连，声未闻，便见两行清泪落下。云重朗眉头直突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哭天喊地，又听噗通一声，旁边，云诗婉已经同样跪地。
　　云诗婉：“是啊，爹爹！弟弟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母女二人热泪滚滚，正是哭得最动情的时刻，就听的飘飘一声袭入她们双耳，云诗婉双眸睁圆，柳氏脸上的泪珠一抖，身子都僵硬几分。
　　云拂枝指节扣在桌上：“二位不若用些茶，眼泪还能多些。”
　　正中间，云子浩一言不发的跪着，死咬住唇，面上闪过丝心虚。
　　云重朗跨步到云子浩跟前，极力避开旁边二人：“你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书院怎么会把你赶…送回来。”
　　云拂枝撇了撇茶沫，对那人突然的改口彷若未闻。
　　柳氏面色焦急：“浩儿，你快说，如果受了什么委屈了，你父亲定会为你做主的！”
　　云拂枝淡淡撇向她：“柳姨娘三番两次阻拦，难不成这府内是姨娘做主。”
　　声音并无多少起伏，却足够清晰传到众人耳里，云重朗眼皮搭落，瞬间埋上层阴鸷。
　　身后如芒刺背感顿时袭来，柳氏抬手掩泪：“拂枝这是说的哪里话？平日里你不喊我一声母亲我也认了，可…”
　　柳氏声音悲切，望向云拂枝的眼神充满失望和不解，彷佛被这话伤到。她悲怜的眸光转望向云重朗，却看到对方眼中防备陡增。
　　柳氏急忙挤出个笑，但适才悲切太盛，倒显得过分僵硬：“不是，老爷……我……”
　　云重朗生性最爱多疑，恼起来什么都听不进去：“你想做什么！”，
　　柳氏被逼的后退：“老爷息怒，想到浩儿的事，是担忧糊涂了，您别和妾身计较，别和妾身计较。”
　　云重朗冷哼重重拂开柳氏的手，柳氏只得讨好笑笑。
　　不待再开口，突然，院外一小厮跑进内，说是外面有人求见。
　　云重朗看向那头戴大花，身着粉裙，处处透露算计的妇人，心中疑惑：“你是？”
　　“回云老爷，妾身是奉我们如意坊大妈妈的令将这银子还给贵府的。”
　　云重朗：“银子？”
　　这边对话的声音传过来，云子浩耳朵竖起，瞬间支起袖子，把脸深深埋住。
　　妇人热情回道：“回云老爷，是二少爷昨日给的赏钱。”
　　“老爷这一看就是骗子，你们还不快将人轰出去！”，柳氏突然冲出来，挡在二人中间。
　　云重朗：“你闭嘴！”
　　柳氏：“老爷……”
　　他们两个正极力拉扯着，听着这话，旁边妇人却是不乐意了，什么叫骗子，她满眼不屑：“哟，看来云府是这位夫人做主了？”
　　看见柳氏正要张嘴，妇人抢先一步一连串接着：“昨日云府二少爷多给歌姬的赏银妾身已经送回了，就不叨扰云夫人训话了。”，她向柳氏躬身行礼，悠然离去。
　　妇人施施然离去，说的话无疑火上浇油，柳氏捏紧帕子，根本不敢转头，心中对着妇人不住咒骂。
　　小厮手心呈二两银子，云重朗气得眉眼横跳从没觉得如此难堪，没曾想他从前笑过的，睡花楼睡到糊涂被花娘提醒这种事儿竟发生在了自己眼皮底下，他只觉一股火气冲天，晕头转向，再顾不得其他。
　　他冲过去：“来人！看今天老子抽不死你！”
　　柳氏上前拦：“老爷，浩儿他一定不是有意的，一定是哪个随侍误导了他，才……”
　　“还有你！”，他朝柳氏大吼：“是我是家主还是你是家主，三番两次打断，我看这位子给你得了。”
　　柳氏：“不是老爷……妾身没……”
　　“看来是本家主平日里宠你宠惯了！才让你这么无法无天，好啊！好！”，云重朗越说越气：“来人！一会儿一并把柳氏带下去，一同思过。”
　　劝个架还能把自己惹的一身腥，现下情况再开口也是适得其反，这结果不能再差了，柳氏只得无奈闭嘴。
　　几鞭子抽下，云重朗还不解气。
　　刚才妇人的话还有今早书院把人赶回来的壮举哪件事都无疑如针般不停戳向云重朗的神经，管不得…云重朗知道妇人口中的事儿是八九不离十了。他脑海不禁浮现出云拂枝刚才的话，做主，云重朗眯起眼，又想到那些同僚最后无权的后果。
　　云重朗：“来人！”
　　下人们鱼贯而入，就要把云子浩拉出去打板，柳氏忍不住出声，却没得到半分理会。
　　云子浩还在不停喊：“娘，救我啊娘！娘！二十个板子儿子承受不住的。”
　　云重朗就说自己忘了什么，还好被柳氏这一喊提醒，他又下达命令指向柳氏：“还有你，你也给我跪祠堂去！”
　　“老爷！妾身知错了，是妾身没将孩子们教好。”，柳氏当机立断跪下认错。
　　身后云子浩喊叫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云重朗手抖了抖，还没等他开口，一旁云诗婉就先出了声，狠狠向云拂枝剜去，眼里恨意涌动
　　云诗婉：“你这个贱！！！”
　　啪！这一声无比响彻，如同拍黄瓜般清脆，云诗婉不可置信捂脸，看向柳氏。
　　不用说，云诗婉这番举动更是让云重朗怒火中烧，柳氏什么都没做，却被怒火再次牵连。
　　云重朗：“瞧瞧，好好瞧瞧，瞧见没！”
　　柳氏：“老爷别再气了，妾身定狠狠罚她！”
　　云诗婉梗着脖，她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大喊：“我没错！”
　　啪！她得到的又是柳氏一巴掌。
　　云重朗鼻腔冷哼：“瞧瞧！！！这就是你教出的一对好儿女！！”
　　屋子内乱成一团，上蹿下跳的，云重朗无比心烦，留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爷慢走！”，柳氏自己说完不忘急忙去晃云诗婉。
　　云诗婉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父亲慢走，呜呜…”

　　今日这出戏到这算是结束了，没什么必要再留下去，站起身，云拂枝避开刚才弄出的狼藉慢慢往外走，后面咬牙切齿的声紧跟着传来。
　　“亏心事做多了路上可别摔着！”，望着云拂枝背影柳氏不加伪装恶狠狠道。
　　云拂枝看都没看，拢合衣衫，缓缓迈开步子：“柳姨娘放心，管家私印别忘记呈来。”
　　刚才云重朗下令剥夺柳氏管家之权，转交云拂枝。
　　下人们低头行礼：“大小姐慢走。”

　　堂内没了什么人，一直站在一旁的柳氏心腹，王嬷嬷小跑上前，云诗婉哭唧唧的被扶着站起，被打的那面脸已经肉眼可见肿起，加上泪痕，莫名滑稽。
　　柳氏后槽牙死死咬住，嘴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西院。
　　柳氏和云诗婉被推进去，房门禁闭。
　　“老爷有令，命夫人和二小姐在院内思过，责抄的礼书最迟明早也要送至书房，夫人那份也一并。”
　　云府的管家严苛的声音让柳氏和云诗婉正正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