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变》岑温

1、第1章 她的重逢

　　这是发生在一切开始之前的故事。
　　一段关于我和她的故事。
　　而最后回看一切的我才恍然发现，她的死亡，是由我们一点一点，亲手促成的。
　　.
　　“子馨！”
　　宁子馨还没回过头，背后传来压力，有人直直扑到了她身上，所幸控制了力道，没让她猝不及防被扑倒。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张怡，她的发小兼现在的邻居。也就只有张怡会在公共场合这么不注意形象了，不含贬义的那种。
　　哦，得再加一句，在她现在的朋友中。
　　“打算回家乡这边工作吗？”张怡瞧见她怀中厚厚的医书，不禁打个寒战，医生从古至今都这么抢手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我家房子还在这里嘛。”宁子馨笑笑，话虽如此，其实她并不缺钱，也不会担心工作的问题——自从去年的大灾难后，医生变得格外紧缺，就连她这种刚毕业的医学生都有极高的待遇，在北方学习时政府已经给她分配了一间公寓房，但她还是选择了回来，不过主要的原因倒不是她说的这个，而是……
　　宁子馨没有继续想下去，她笑着问道：“话说今天可是周五，你一个市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不去上班？”
　　张怡挠挠下巴，眼神缓缓上瞟：“哎呀，你不是说今天回来吗？我当然是选择来接你呀！我们可是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呢！”
　　“行行……”宁子馨无语。张怡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用她那大嗓门继续介绍着：“南方可不比北方，这边怪物可多啦！不过咱们有除异团，那些人可是非——”
　　“轰——”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从她们面前斜着飞过，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扬起众多灰尘。
　　“——常厉害的。”张怡眨眨眼，把话接了下去。
　　灰尘后的人影渐渐站直了身体，戴着兜帽，手中握着一根看起来就很重的铁棍，从身形来看很明显是一个女生。
　　张怡再定睛一看，认出那人，立刻激动地叫道：“说来就来，她就是除异团的人！”
　　激动的张怡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瞬间变得僵硬的宁子馨。
　　那人听见张怡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兜帽随之滑落，黑色长发下露出左耳上挂着的深蓝色晶石耳坠，以及左眼下方那颗标志性的泪痣。她嘴里的烟还在缓缓燃烧，看向这边时，也只是一脸平静地盯着宁子馨，倒不像后者那般惊讶。
　　“子馨，在发什么呆呢？”
　　宁子馨的耳边突然响起那人的声音，过去一年仍旧如此鲜明，惹得她以为这是前面这人刚说出口的。
　　你果然还在这里，陶圆。
　　一瞬间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也不知是哪一种情绪促使宁子馨走上前，顺手拿走了她嘴里的烟。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张怡还愣在原地，两人的互动让她的大脑一时之间有点处理不了，反应过来时，宁子馨已经走远了。
　　“哎！子馨你等等我呀！”张怡急急忙忙追上去，路过陶圆身边时，默默回头看了她一眼。
　　而陶圆除了被夺走嘴里的烟时眼神有一瞬的触动，再无其他表现。
　　“子馨，原来你认识她吗？”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张怡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她是我前女友。”宁子馨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刚就是这只手不听使唤，夺走了那人的烟。宁子馨自嘲地笑了，真是，管那么多干嘛，自己现在还能以什么身份管她？
　　而另一边。
　　“陶圆！你已经把它解决掉了吗？”青年远远跑来，陶圆已经又点燃了一根烟。
　　青年手臂上别着一个奇怪的徽章，仔细一看似乎是用金属写着一个裂开的“异”字，小巧且精致，陶圆的胸前同样有这样一个徽章。青年一副悠闲的样子，见到地上尚未完全散去的黑烟，吹了声口哨：“不愧是你，这怪物跑这么快都能追上。”
　　“就你话多。”陶圆拍拍他的肩膀，重新戴上了兜帽，“走了。”
　　“好好好，另一边刚刚发来消息说也解决了。”
　　“嗯。”
　　.
　　张怡有些惊讶。
　　不过虽说她与宁子馨是发小，但由于她高中时便和父母一起去了海边读书，大学也一直没回来，两人在那段期间并没有什么交流，去年还是因为生物大异变夺去了宁子馨父母的生命，宁子馨不知怎的给张怡打了电话，两人这才见上一面。
　　“不过生物大异变之后我们就分手了。”宁子馨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
　　张怡多少有些唏嘘，却不再多问。照她所说，那不是刚分手就找了张怡？张怡想起去年宁子馨万念俱灰的模样，她现在都很害怕主动提起那时的事。时隔短短一年半，宁子馨真的能像她表现的这样满不在乎吗？
　　去年，也就是2351年2月，宇宙未知辐射爆发，地球上大量生物变异，包括人类，近乎一半的生命消失。少部分人类获得异能，成为了异能者，剩下的大部分人类仍旧如从前一样生活，只是需要时常提防变异动物或异能者的袭击。
　　存活下来的人们称这一年为“生物大异变”。
　　现在是2352年7月，也就是生物大异变的第二年。
　　各地的部分异能者在政府的帮助下组成各自的团体来保护当地的普通人，但各团体间并非完全和睦，也并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选择保护普通人——毕竟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尤其是普通人占多数时，就不免会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发生，从而引起异能者的不满乃至报复。
　　正如现在。
　　宁子馨简单收拾了一下，让张怡先回家休息，自己则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却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袭击者。
　　袭击者大多数不需要理由，他们只是仗着自己有异能发泄情绪而已，普通人类在他们眼中如同猎物一般。不过不得不说，这里的异能者组织——除异团，效率真的非常高。袭击者甚至还没能靠近她，就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惨叫一声滚到了路旁的花坪里。
　　一个白衣男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着那人就是一顿暴打，宁子馨都有些不忍心看这画面。跟在他身后的，是白天刚见过的陶圆。
　　她环抱双手，站在一旁说道：“贾厚，男，32岁，因兽化异能在工作岗位遭到歧视，于昨日开始实施报复行为，随机伤害路人，目前已有三名路人受伤住院。”
　　伤害无辜路人？那打得好！
　　正当宁子馨在心中叫好的时候，又听见陶圆说：“继续，还不了手了再押回去。”
　　“哼，还用你说？”男人拳头就没停过，他平日里应当窝了许多火，正逮着机会发泄吧？
　　陶圆自始至终就没正眼瞧她，宁子馨也不去自讨没趣，正准备绕开他们时，男人停了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陶圆。
　　陶圆这才淡淡看了宁子馨一眼，却是对男人说道：“你送她回家，我把这人扛回去。”
　　“哎哎行吧。”男人似笑非笑，背着手走到了宁子馨面前，打量了她一番，问道：“没受伤吧？”
　　宁子馨作为女生算是中等偏上的身高，而男人比她还要稍高一些，因此略弯了下腰。除此以外，长相标致，没打耳洞，不戴项链，衣服中规中矩，衣袖上的徽章和陶圆胸前的一样，加上两人的对话，应该是除异团的同事。
　　“没有，谢谢。”宁子馨对他微微一笑，“我叫宁子馨。”
　　“陆望林。”男人自来熟地帮她提购物袋，又看她一直盯着陶圆离开的方向，于是说道，“陶圆她就那样，跑得贼快。看你的样子，你认识她吗？”
　　他伸手时，宁子馨眼尖地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已婚，看着挺正经，应该是很顾家且爱老婆的那种人？
　　宁子馨抬眼看他，后者一脸笑意，却让宁子馨感觉没什么温度。她抿了抿唇，含糊地说道：“算是吧。”
　　“哦～”陆望林对她这般说法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异能者？”
　　判断错误，这人绝对不正经。
　　宁子馨镇定地说道：“不，我是普通人。”
　　说罢，她又看了看陆望林手臂上的徽章。她其实挺好奇的，因为北方的异能者组织并没有这种用来表明身份的徽章。
　　陆望林顺着她的眼神，意识到她是在看自己的徽章后笑出了声，将徽章取下来递给她。意外的很轻，宁子馨掂量了一下，她更好奇是谁设计的这个图案，这也太有意思了。
　　到了小区门口，宁子馨停了下来，陆望林转头看向街对面，笑道：“看来咱们还挺有缘。”
　　“嗯？”宁子馨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是一家酒吧，名字还挺好听，叫“蓝鲸”。
　　“那家酒吧24小时都开着，我们经常在那里喝酒，说不定以后会经常碰面呢。”陆望林偏头，将购物袋递给她，“那就送你到这儿了。你是刚来这边吧？这边晚上比较危险，普通人还是少出门哦。”
　　知道他是善意的提醒，而且宁子馨已经亲身体会过这种危险了。她礼貌地道了谢，走进小区。
　　宁子馨上楼时又打开购物袋看了看，正想着她应该没有什么买漏，头顶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杯子和牙刷这些，不必买双份的吧？”
　　陶圆靠在墙边，烟头的火光还在微微闪烁。
　　什么啊，你动作这么快的吗？
　　宁子馨叹了口气，上楼掏出钥匙开门一气呵成，而后举着钥匙回过头：“双份就是为了给像你这样的不速之客准备的，今晚要住下吗？”
　　陶圆那双看起来永远毫无波澜的眼睛盯着她，也不知其眼神中的意味。倒是她左耳那耳坠，在楼道的灯光下愈发夺目，闪得宁子馨眼睛疼。
　　明明刚才在街上时她都没戴这个耳坠，是专门等不执行任务的时候才戴的吗？看着挺重的。
　　良久，陶圆将烟扔进垃圾桶，看着她，说道：“好啊。”
　　.
　　宁子馨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在厨房无声削好了苹果，端到陶圆面前时，盯着她的耳坠问道：“你是异能者？”
　　陶圆还没回答，她自己就先笑了：“这个问题太蠢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陶圆垂下眼睛，默默地吃着苹果。
　　宁子馨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成为异能者的，至少，灾难刚发生时应该还没有吧？她闭了闭眼，想起当时她好不容易在一片混乱中从北方赶回来，却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而始终联系不上的陶圆，在她回来两日后打来电话，第一句话便是分手。
　　所以宁子馨才会在绝望的尽头找到张怡，又独自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她陶圆不在的时光。对宁子馨来说，这段记忆过于痛苦，痛苦到她至今都不愿回忆。
　　但宁子馨同样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这也是她主动留下陶圆的原因。时隔一年半，她还是想知道陶圆为什么要分手。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分手的吗？”宁子馨直白地问了出来。
　　“还有、你打了耳洞，学会了抽烟，还换了穿衣风格，是为什么？”
　　是的，上一次宁子馨见到陶圆，她还穿着可爱的少女裙，会甜甜地向她撒娇，是妥妥的乖乖女。
　　陶圆就露出一个笑容，走到她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以前每次惹宁子馨不高兴时，她都会这样干。
　　“不然子馨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变化的时间是在分手之后，当然原因也全部都是因为分手——”陶圆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愿意复合吗？”
　　“别说笑了。”宁子馨几乎是立刻拒绝了她。
　　陶圆早有预料，她很快松开了手，拿起盘中最后一块苹果，递到宁子馨手中。
　　“早点睡吧，暴风雨要来了。”她端起空盘子，转头对宁子馨笑笑。
　　宁子馨看她进了厨房，叹了口气，将客厅窗户关好，又往厨房看了几眼，见陶圆正在打扫，便去客房铺床——虽然不太愉快，但宁子馨总不至于将人赶出去，收留一晚还是可以的。弄完后她又去了自己的卧室铺床，一切收拾妥当才疲惫地睡下。
　　屋外城市灯光闪烁，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隐藏在云后。隐约有雷声从远处传来，整个世界都压抑得不像话。
　　陶圆孤身一人站在阳台上，风不断地从她身后吹向客厅。宁子馨记得很清楚，这是高中陶圆第一次来她家玩的时候。
　　“暴风雨要来了。”宁子馨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是啊，子馨。”陶圆侧过头去，望向天空，嘴角微微有些弧度，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那是当时的她少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要下雨了。”
　　说完，她身后一道闪电劈下，带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宁子馨睁开眼。
　　窗外电闪雷鸣，天还没亮。一看时间，凌晨三点过。
　　是因为暴风雨的关系吗？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宁子馨坐起来，清醒了一会儿，起身走出房间。
　　那家伙睡觉应该关窗了吧？走到客房门前，门是关着的，宁子馨想了想，还是轻轻开了门。
　　“怎么了？”陶圆几乎是同时醒来，揉着眼睛问道。
　　还是这么容易醒啊。宁子馨叹气，道：“没事，你睡吧，我就看看你关窗没有。”
　　“哦……”陶圆的声音低下去，而后突然又道：“关了的。”
　　“嗯，”宁子馨轻声道，“晚安。”
　　结果一觉醒来就到了下午不说，陶圆也没了影。
　　这个人，走了也不说一声。宁子馨有些气恼，本来想去隔壁敲张怡的门问问要不要一起逛街什么的，结果人不在家。
　　“不好意思啊子馨，最近图书馆人挺多的，我们整理起来太难了。”张怡在电话里笑着道歉，那头很快有人又在喊她的名字，宁子馨识趣地挂了电话。
　　话说张怡是不是不是按照周末来放假啊？改天问问她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免得打扰到她。这样想着，宁子馨出了门。
　　这两日天气也不甚好，昨夜打雷打了一晚上，但是没下雨。今天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走出小区时，抬头看见街对面大白天还闪着蓝光的“蓝鲸”二字。
　　虽说现在这个时间……宁子馨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酒吧不大，白天也没多少人，幽蓝的灯光正好照到吧台两个人身上。
　　居然真的在……陆望林正和陶圆说着什么，瞥见她走过来，立刻挥了挥手。
　　“副队昨晚在你家睡的？”宁子馨一走近，陆望林就笑嘻嘻地问道。
　　宁子馨挑眉，看向陶圆。
　　陶圆则暼了眼陆望林。
　　陆望林哈哈大笑：“可不是副队说的啊，我今早路过这里，刚好瞧见她从对面小区出来。”
　　“那还真是巧。”宁子馨不动声色地回道，她看了看酒保递过来的酒单，随意地挑了一个名字。她其实不怎么喝酒，喝醉后头晕的感觉很难受。
　　“听说你是医生，有兴趣来除异团工作吗？”陆望林转了话题。
　　宁子馨有些汗颜：“不是只有异能者才能加入吗？我不是异能者。”
　　她又强调了一遍自己普通人的身份，却见陆望林的笑容愈发深邃。
　　“医务人员当然例外啦，更何况我们还有厨师、清洁工之类的，他们也都是普通人。”陆望林摆摆手，又举起杯子和陶圆的酒杯碰了一下，“我们永远欢迎医务人员，你说是吧，副队？”
　　“你是队长，你做主。”陶圆拿起酒杯，淡淡道。
　　？
　　陆望林喊陶圆一口一个副队的时候宁子馨还想着谁能当队长，结果就是他本人吗？
　　张怡口中靠谱的除异团形象瞬间在宁子馨这里毁了个稀碎。不是，两个队长大白天还在酒吧喝酒？除异团交给这两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与陆望林短短两次的接触，宁子馨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吊儿郎当，相比之下，如今处事不惊的陶圆反而更适合队长的形象一些。
　　像是知道宁子馨的疑惑，陆望林一手搭在陶圆肩上，解释道：“咱们这个职业很危险的，队长掌握很多信息，更是被针对的对象，一旦被人轻易知道了身份，说不定当天晚上就有人来杀你。”
　　说着他还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划。
　　刚刚陶圆声音好像挺大的吧？
　　“哎，说真的，要不你来我们这儿吧？薪水丰厚，工作轻松，超划算的。”陆望林还不忘放弃，一旁的陶圆已经点燃了一根香烟。
　　“走了。”
　　“哎哎！副队你不帮帮我吗？可恶，果然还是前女友比自己组织重要吗唔唔唔……”陶圆一手捂住陆望林的嘴巴，两人打打闹闹地离开了。
　　陶圆如今这高冷的性格，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被陆望林气的吧？
　　“唉，他俩这是常态了。”身旁突然有人叹气，宁子馨回过头，那是一开始坐在最边上的女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还对她笑了笑。
　　“你好，我叫温群染，也是除异团的。”
　　除那两人之外的除异团成员，总算见到一个了。宁子馨礼貌地笑笑：“我叫宁子馨，叫我子馨就行了。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
　　“今天我休假，不过两位队长可没有休假日。”温群染举杯，宁子馨会意，与她轻轻碰了下杯。温群染喝了一口后将自己的杯子递给她看，“玛格丽特，推荐你下次来尝尝。”
　　宁子馨刚点了点头，温群染自来熟地靠近她，一脸八卦地问道：
　　“哎，你是副队的前女友？你们当初怎么在一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