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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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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城王宫内,掌管宫中礼教的女官自任职以来从未在宫中如此疾行过。
一群宫人跟在女官身后,一齐追着远远甩开她们的那位。
女官上气不接下气道:“公主殿下,注意体统,宫内不可如此疾行啊!”
提起裙摆奔跑在长廊的宣兰曦,此刻完全听不进耳。
剧烈的心跳声掩盖了一切的喧嚣,她此刻只想不顾一切地往心念之人而去。
他终于回来了。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崇政殿门前。兰曦从拐角处出来,司玄奕正行于崇政殿的台阶前。
她扶着栏杆深呼出一口气,看着那熟悉的侧颜,脸上便不自觉地晕开了笑意,缓缓道:“世子殿下,好久不见。”
听闻她声音的司玄奕脚步微顿,继而停下转过身来。他背对着余晖,兰曦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双手交叠,往前轻送,淡声道:“公主殿下,万安。”
晕开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她不自觉帝往后退了一步。微启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被追来的女官打断。
还在奔跑着的女官,人未到声先行,“公主殿下,此乃崇政殿切不可擅闯啊!”女官转过弯来,见谨世子居然也在此,于是先行礼道:“见过谨世子。”
女官有些焦急,她上前几步贴身于兰曦,悄声道:“公主殿下,您现下仪容不整,于礼不便见外男,还请速速回至寝宫。”
此时的兰曦哪能听见女官说些什么,她全部的心神都在眼前那人身上。
原以为,阻隔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是身份与地位。可现在她很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她贵为公主之尊,世子殿下也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愈发遥远。
她眼框微红,道:“世子殿下,一路可平安顺遂?”
司玄奕闻言,轻声回道:“谢公主殿下关怀,吾此行一帆风顺。在此亦恭贺殿下,终得以回归王庭。只是,您既贵为公主,便当克己复礼,为酆都闺阁女子之典范,如此方不负陛下与王后深恩。吾告退”。
愣在原地的兰曦,目光追随着司玄奕独行于宫墙间的身影。
他的背影永远是这般孤傲决绝。马车内轻然的颔首,原来只是她的错觉罢了。她仰起头,眼泪却还是不自觉地滑落出眼眶。礼教女官见状,低下头退于一旁,不敢多看。
紫宸殿内,王后牵着兰曦的手坐于主位。下面跪着的宫人们心中忐忑。
王后眼中冷肃,严声喝道:“今日公主殿下疾行至崇政殿一事,若有人敢胡言乱语半句,本宫必叫他追悔莫及,望你们谨记于心。”
宫人们纷纷磕头,道:“奴婢、奴才谨记。”
王后轻挥手,宫人们鱼贯而出,一时间紫宸殿内只剩她们母女。
王后伸手轻抚女儿额前的碎发,见她仍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模样。叹息一声,道:“你告诉母后,是否已经心属于谨世子。”
兰曦楞了一下,苦笑道:“儿臣自知与他没有可能。”
方才她将局势想了个透彻,司玄奕是在宣王朝为质的质子。苍茫十二部与宣王朝能和平共处多久皆是未知之数。一旦起了干戈,他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父王绝不会将她嫁于司玄奕。
王后闻言笑了笑,嘲道:“年少情深最是动人,却不闻兰因絮果,独留空悲叹。”
兰曦抬起头看向王后,道:“母后何出此言?”
带着冷意的王后看向她的女儿,才散发出温柔的笑意,缓缓道:“母后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姑娘出身世代将门的武家,年少时是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众人都说,才貌双全的四皇子怎就偏偏对她一见倾心。年少的皇子顶着宗亲的压力,在冬季围猎时,向先王当众求娶于她。当时的先王,可真是宣王朝建立以来,最开明的君王。他早知四皇子与那姑娘间的情意。便言,若不善骑射的四皇子,能在第二天天亮之前猎得一只白虎,便准他带着这瑞之兆当众向她求亲。若她应允,便即刻赐婚。”
“冬季的夜晚,寒冷刺骨。年少的四皇子带着护卫漫山遍野地寻找白虎,直至月上中天才终于在林间深处听见虎啸。四皇子与其护卫不擅围猎之道,反被虎所伤。先王派去的锦衣卫指挥使藏在暗处,在危急关头才将四皇子救下。丑时三刻,血迹累累的四皇子将白虎带回营地。带着满身的伤痕,缓慢地走向那姑娘,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求亲。原本并不想应下这门亲事的武侯爷也不禁沉默,姑娘见父亲默允,欢喜至极,当场便答应了下来。”
伏在王后膝头的兰曦听着故事,心驰神往,问道:“那为何母后要说兰因絮果呢?”
闻言,王后露出略带讽刺的笑意,道:“因为所谓的年少情深,终难抵王权与岁月的无情。”
“从未接触过权力斗争的天真女子,满心欢喜地嫁给心爱之人,自以为是世间最美好之事!婚后也确实渡过了一段美满的时光。可好景不长,婚后的第二年,先王病危。四皇子以需要助力为由,与身为皇子妃的她商量,欲娶御史大夫之女为侧妃。对至尊之位势在必得的四皇子,又岂是她能拒绝的。只能当那少年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从未有过。”
“先王驾崩后,未立太子,太后把持朝政。四皇子在群臣拥立下,继任为王。随着后宫逐渐充盈,他们愈发疏远。国丈武侯,自觉武家权势过大,陆陆续续将兵权交还于君王。以年纪渐老为由,乞求告老回乡。君王却以酆都风水养人为由,将其留下,并愈发赐予殊荣,只为让武家足以与吕家抗衡。可武侯爷与世子,皆是风骨正直之人,从不做权力斗争之事。君王却以王后与太子的处境要挟,让武家唯命是从。那天真的女子慢慢地就成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王后。”
“处于权力顶峰的君王不会爱任何人,所有人皆是满足他独掌王权欲望的棋子。”
兰曦愣愣地看着她的母后,仿佛在这一刻才看到正真的她。
看透世间的王后,又恢复成平日淡泊的模样。看向兰曦时眼中才充满疼惜,轻声道:“曦儿,身为女子在这世间本就殊为不易。你可以拥有年少的爱慕,但若涉及成婚,就绝不能只选择你喜欢的,而是要去挑选一个适合于你的。所谓情爱,是无法维系一生的。母后只愿,你此后一生岁月静好,安稳从容。”
内心茫然的兰曦,紧攥着的手指深刺入皮肤之中。她想大约在这封建制度下,所谓的情爱都似这般浅薄吧。她声音微哑道:“女儿知晓了。”
世子府刑房内,岳刚白色的内衫已被鲜血浸透。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流进眼里让他一阵酸涩。
刑房的亮窗前,一白衣之人负手而立。岳刚跪在那人的阴影之下,磕头道:“属下所犯的错已无法挽回,请少主严惩属下。”
司玄奕一向清冷的眸子罕见地出现了少许的疲惫。
他闭眼道:“你已领罚。天盛帝对公主回归一事,疑心颇重。此事,由你而起,便由你善后。世子府不必再待了,回归朝堂吧。”
闻言,岳刚猛然抬头,再磕头时额前渗出鲜血,道:“属下必定将功赎罪。”
岳刚心中极其后悔。若他不曾多事,让在少主心中颇有份量的兰曦去王宫增长见闻,就不会横生枝节发生此事。少主先前明明吩咐过,不需兰曦接手任何除他周身事物之外的事。是他自作聪明……。
再抬头,岳刚眼中满是坚毅。恢复锦衣卫身份的他,会披荆斩棘,以命赎罪。
疾羽煮着茶,将茶水尝了又尝。兰曦姑娘不再回来,他煮出来的茶还不敢往少主面前端。少主枯坐在这书阁的顶楼,已经一个下午都不曾动过了。
倚坐在窗台的司玄奕,静静听着这府内一切的声响,唯独不再有她的声音。
也不知是从何时养起的习惯,他每有空闲便会来此,因为总能看见她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她几乎对府内每一个人都抱有善意,即便是对一只猫、一株花、一棵草……,可唯独不怎么爱自己。
在这阁楼上,他一看便是五年。酆都的日子太乏味,这许是他唯一感兴趣之事。往后,便再也不会有了。
公主的身份,因那三颗红痣被他偶然发现。他站在墙外思量了许久,想着应将她如何处置。
直到她回眸的那一瞬,他确定了下来。他要在寒原建一座金屋,将她藏起来。
然而现在,司玄奕伸手抓住那被风吹走的帕子。帕子上绣着苍劲的雪竹,竹下长着一株极小的兰花。“终究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