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醉里挑灯看文

4、三

　　“齐王殿下，方才我在树后听到，您是在寻找一封信？”
　　厉祐似笑非笑地看看她，仿佛徐韵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似乎不该是你问的。”
　　徐韵摸了摸自己被划伤的脖子，现下才感到些许疼痛，开口道：“齐王殿下武功高强，身手矫健，数丈开外也能感受到有人藏身。徐韵本是不该多嘴，但听齐王殿下之言，想来那封信对您应该颇为重要，不过...”徐韵没有继续往下说，她在看厉祐的反应，她在赌这封信对厉祐的分量。
　　厉祐没有说话，挑眉看着她。
　　“不过这封信也许并不在刚才您追杀的那人身上。”
　　厉祐挑起的眉头微微放下，他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去搜。”
　　侍卫飞快跑到刚刚发出沉闷声音的地方，这时，徐韵身后的春笙冬莫才顾得看清，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春笙捂住嘴，差点惊叫出来。
　　侍卫将那人翻过来，好一会儿，侍卫才道：“主子，确实没有信。”
　　厉祐将刚放下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却微笑看着徐韵道：“信在哪？”
　　徐韵看着厉祐这个不妙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笑着将她送上路，便立刻解释道：“齐王殿下大可放心，我和他并非一伙，只是好心提醒，顺便，想让您帮我一个忙。”
　　徐韵此刻手心微微捏出了汗，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大胆，敢和这样一个人提要求。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徐韵定定神，继续道：“如果你能为我找到第一茬春笋的心，我便可以帮你找到那封信。”
　　“你觉得我，找不到吗？”厉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却还是保持着那种好看的弧度。如果不是处在徐韵这种的情形下的人，也许会以为厉祐是真的很开心。
　　“以齐王殿下的能力，找到您要的东西不过时间问题罢了。我只是为齐王殿下提供一点思考的方向而已。”徐韵缓缓道： “但夜长梦多的道理您比我更清楚。”
　　日头已经升到了天空正上方，直直的日光穿过层叠树叶，照在厉祐脸上，形成了不规则的光斑。厉祐伸手挡住了照在眼睛上的阳光，用徐韵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好。”
　　第一茬春笋的心。奉命寻找的侍卫内心隐隐疑惑，第一次听到这种古怪的要求，现在春笋基本已经老韧，第一茬春笋的嫩心属实要费一番功夫。但他们深知主子的为人，并未多言，六人拱手行礼便各自向山中寻找。
　　厉祐这次外出，身边共带了八个人。不同于宫内随行的侍卫，这八人都是厉祐亲自培养的心腹，身手更远在寻常侍卫之上。厉祐派出六人去山中寻找徐韵所要的东西，剩下两人，一人看住春笙冬莫，一人去翻看死去的小厮继续寻找线索。
　　徐韵现在有种与虎谋皮的紧张感，如果说之前徐韵能够让厉祐帮忙是她的幸运，那现在可真得凭借自己的头脑了。那封信究竟在哪，徐韵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如此说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她需要借助厉祐的力量帮她完成她无法独自做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徐韵抚了下身上的浅碧色半袖襦衫，起身来到那个死去的小厮身边。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徐家家业不大，姨娘却不少，可死的也多，再加上自己娘亲近年的病，渐渐便有人传开徐家有克妻妾的闲话。在徐府，那些从前很是美丽的姨娘，还有徐韵的丫头夏凉和秋蕊，徐韵都见过她们的死状。
　　来到小厮扮状的男子身边，徐韵缓缓蹲下，她看着他脖子上的刀口，平整深邃，显然是一剑毙命，动手的人没想过给他活路，但却给了个痛快。身上衣服风尘仆仆，显然是逃了许久。这衣服被人搜过，干干净净，除了几两碎银之外再没有旁的东西。
　　厉祐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女，第一次有了惊讶之感，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对尸体时却能如此冷静，仔细查看，厉祐此时对这个女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随即决定随后便派人细细调查一番她的来历，但此刻，他不动声色道：“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了什么？”
　　“若他身上真有齐王殿下您要的东西，怎会如此果断准备自尽，死了便会被人搜得干干净净，他不可能不清楚。”
　　厉祐知道，这也正是他所疑惑的一点，接着便听得徐韵继续道：“但显然这人被您一路跟踪追杀，若是说将信丢在途中，我相信依您的能力不会察觉不到。”
　　“既然不可能丢在逃跑途中，身上也并未发现，而传信的人又要可靠不会说出去，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徐韵抬起眼睛看向厉祐，她的眼神澄澈通透，厉祐看着这双眼睛，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的尸体，便是这封信。”
　　厉祐看着徐韵的眼睛慢慢垂下，遮住了瞳孔中的神情。他快步走到尸体旁边，将尸体的上衣解开。
　　徐韵向后退了半步，随后别开了眼。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尸体皮肤上一定会有线索。
　　果然，厉祐将尸体上衣解开后，发现在腹部处隐隐有一块淤青似的痕迹，那痕迹一直向上延伸，蔓延到脖颈处。
　　徐韵只听得剑刃划拉皮肤的声音，随后便是厉祐唤她的声音。
　　她尽量屏住呼吸，不去闻空气中血腥的味道。徐韵向前走去，看向厉祐紧盯着的尸体处，为了不让自己交出声音，她紧捂住嘴。
　　徐韵敢这样猜测，是源自她的乳母，她的乳母是徐韵少时徐夫人花了大功夫将她从长安城请来照顾徐韵的，这些肮脏手段，乳母曾对徐韵讲过许多。
　　尸体的皮肤被剑刃割开，下方的淤青处缓缓渗出的，并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虫子。
　　这些虫子仿佛有着重见天日后的兴奋，争先恐后地从被划开的皮肤内涌出，随着虫子的爬出，原本还算饱满的尸体逐渐扁塌下去。
　　徐韵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逐渐干瘦的尸体，仿佛想到了什么。这种方法，分明是将人的躯体当做承载蛊虫的器皿，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身体已成为承纳虫子的容卣。她终于忍不住，跑向一旁。
　　厉祐看着徐韵，眼中有了一抹柔软。原来她也是会怕的，这个少女是矛盾的，却也是鲜活的。
　　忽得，厉祐身边的侍卫低声喝到：“主子，您看！”
　　厉祐凝神低头看去，地下爬出的虫子，仿佛受到指令一般，逐渐变得有序起来，缓缓组成了几个字：廿三，宣异起，慎之。
　　厉祐将眉头深深拧起，廿三，这个数字...他倏地想起，今日是四月廿一，宣王...
　　他沉声道：“将这人尸体烧了，不要留下痕迹。”
　　侍卫手脚麻利的将尸体处理掉。此时，刚刚上山的那六名侍卫陆续返回。
　　只见他们每人都抱着数只竹笋，来到厉祐面前，整齐的将竹笋放下，落成了一座小山。
　　厉祐挑眉看向徐韵，似在询问她这些药材是否够用。
　　徐韵看着这座小山，怔愣了一下，心中不禁感慨，齐王殿下的劳动力果真强大，小半天找到的就抵得上她和两个侍女两三个时辰的成果。
　　徐韵拿到了药材，看了看未黑的天色，略一沉吟，徐韵上前半步，向厉祐行了个礼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齐王殿下，徐韵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今日之事已经远超徐韵的意料，她需要趁天黑之前赶快回去，将娘亲的药材交给大夫处理熬上。
　　厉祐垂眼，“好，我着人送你回去。”
　　徐韵刚想推辞，起身却看到厉祐被眼皮遮住一半的瞳孔中闪过她看不明白的情感，是好奇？亦或者是悲伤。待徐韵再想细究时，厉祐已神色如常了。
　　这一瞬的犹豫让徐韵没有了拒绝的机会，厉祐动作迅速的招来一个侍从，吩咐道：“送徐小姐下山，隐秘些，不要透露了身份。”
　　徐韵也不再拒绝，转身谢过，便和两个侍女一同离开。
　　待徐韵走后，厉祐又恢复了脸上一贯的微笑，神色如常。
　　宣王…很好，宣王是当今陛下与杨妃所生三皇子，也是他厉祐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厉祐知道太子作为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拥有宣王这样忠实的拥趸，但居然会传出“宣异起”这样的消息。“廿三…”厉祐在心中想道，倒是有点期待我这三哥会带来一个怎样的惊喜呢。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对身后一个像是领头的侍卫说道：“派人去调查徐韵的身份，越快越好。”
　　此时的徐韵正坐在马车上，她靠着车背，阖眼休息。她今日掺和到皇家之事中，可能已经让齐王产生了怀疑。虽然徐韵帮助齐王的确是出于自己的目的，可找竹笋这种小事对于他，大约更像是一个借口吧。
　　马车的震动带动徐韵靠在车上的脑袋也在微微震动，徐韵微微偏头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随他怎么想呢，我确实需要那竹笋。可即使怀疑我又能怎样呢，我从小便在扬州徐家生活，也不曾与皇室有任何瓜葛。
　　这样想着，徐韵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听着车轮的声音愈来愈远，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