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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她是落魄门第的女儿,徐家祖上曾在都城做过官职,祖父也受到荫庇,但到了她父亲就一代不如一代,搬到了江南,靠着先祖的名声勉强过日子。
      她和厉祐初次相遇是在一个江南的一个春日里。那年徐韵还未及笄,和乳娘在河边采摘菱角,正弯腰低头仔细筛选着,突然飞来一个小石头将菱角打掉河里去,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正待生气,乳娘却拉拉她的袖子,对着徐韵摇了摇头。
      她回头,抬眼望见一个笑意盈盈拿着弹弓的少年站在河边。
      这人身上衣装不凡,玉雕似的脸孔好看的紧。眸光狭长流转,只那一双桃花眼便要将人吸引进去,薄唇轻笑,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
      徐韵看了看乳娘,猜到此人身份不同,便未发作,眨眨眼道:“你离江边太近了,小心些别掉水里。”少年一愣,似是惊讶于徐韵并未发怒,于是挑了挑眉,看向徐韵手臂上的竹篮,道:“那将你篮中菱角都赠予我如何?”
      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绾着松松的坠马髻,一袭盈盈嫩芽绿衣裳,春寒料峭,外面还搭了月白色披风。手臂上挎着竹篮,里面已经摘了小半篮菱角,若不是眼角眉梢隐隐怒色将她拉了出来,仿佛要化到这江边春色中去。
      他眼角笑意更深:“我要你这半篮菱角。”
      菱角到处都有,为何偏要我手中这一篮,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徐韵心中暗念,但并未言语,面上微笑道:“公子若是想吃菱角,这江边还有许多可以采摘,我这一篮原是…”
      “无妨。”厉祐打断徐韵的话,挥了挥手让右边侍卫拿出一锭银子,上前交给了徐韵的乳母,乳母不知是否接取,看向徐韵,只见她歪了歪头,嘴里仿佛是咬牙挤出来一句:“既然公子一定想要我这一篮,那我便送给你。”
      徐韵将篮子从臂上摘下,递给了侍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厉祐:“对了,这菱角脆嫩清甜,生吃是最好不过的。”
      “多谢姑娘。”厉祐拿到了菱角,笑着的眼睛更愈发狭长,眼里真实有了笑意,抱臂转头走了。
      徐韵看着这来者不善的少年背影,心中纳罕,自己好好的在这里摘菱角,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偏偏这人拿弹弓把她吓了一跳,看到自己刚摘好的菱角还要抢走!
      真是…就像是顽劣的儿童看到了别人的玩具,非要把他抢过来才开心一样。
      徐韵回想着刚才的一幕,银牙暗咬,看向旁边的乳娘道:“乳母,刚才那个人他怎么如此嚣张!”乳母摇头:“小姐,刚那人衣样纹饰皆不寻常,我小时候听我在京城待的舅母讲过,在长安啊,你得有眼色识人,才不会得罪人。在这也是一样,这人身份怕是不一般,咱们呀还是少招惹的好。”
      徐韵轻轻呼出一口气,却没有说出口,菱角这东西,生吃是好吃,但却不能贪食,否则轻则肠胃不适,重则…想到这里,她抿着的嘴唇微微扬了起来。

      看着手里一篮菱角,厉祐有些出神。他在长安从未见过这个。轻轻捏开菱角,黑紫色的外皮下露出月白的果肉,月白果肉的颜色,仿佛和今天那女子的披风颜色很类似。捡起一颗剥好的菱角,塞入嘴中,微微汁水,脆嫩清甜,即使咽下去,口中也还隐隐回甘。
      他坐在江边,遣散了侍卫。厉祐初到江南月余,他是奉旨而来的。奉不奉旨本是没什么差别,他游野惯了,本也在长安待不下去,索性跑的远一点,让他们放心。不过奉旨倒更光明正大,安全性——应该是监视性,也更高。不过他不在乎这些。
      晚风吹来,春日晚风些许寒意,厉祐有些清醒,抬头看了看天空,日头已经远远落在西边看不见了,只剩下几缕光线穿出云层,照的天边像女子醉红了的胭脂。低下头看向篮中,小半篮菱角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个。他不禁苦笑,什么时候自己如此贪嘴,不知不觉快将这菱角吃完了。将篮中所剩不多的菱角揣入怀中,厉祐起身,拍了拍衣袍,回到府中。
      这边徐韵回到家中,出去半日却毫无收获,心中郁郁。那篮菱角,本是为了她娘亲所摘…想到这里,徐韵起身去了她娘的院中。
      娘亲已经病了大半年,在府中本就性子和婉谨慎,可是落到下人眼中,却是最好欺负不过。父亲庸懦,娘亲虽是正房,却无嫡子,也没有正房该有的架子脾气,只能任由家中得宠的姨娘和下人们的糟践。病的这大半年,身体不仅没有什么起色,反而愈发瘦弱。
      徐韵想着,不知就已经走到了娘亲院前。虽然已经仲春,但院门口居然有些萧瑟。院门微微虚掩,无人看门把守,徐韵也习惯了似的,直接推门跨入院中。
      “娘…”徐韵低声唤着,她没有带侍女,院内十分安静,走到屋前,只听得里面有人压抑着几声咳嗽。“娘,我来了。”徐韵听到咳嗽,心中沉闷,轻轻迈进屋内,屋内光线暗沉,只有床上躺着干瘦的病人,皮肤上的苍白是这灰暗屋内最显眼的地方。
      徐韵眼眸一沉:“您不是说这两日天气好,想吃些素淡清爽的。”
      床上的妇人看到徐韵进来,晦暗的眼中微微有了些水汽,变得朦胧起来“咳咳…是…韵儿给我带什么了吗。”
      她并没有什么胃口,但看向徐韵手中的餐盒,她不愿扫女儿的兴,强忍道:“这是什么,给娘尝尝。”徐韵抬眼看了娘亲强扯的嘴角,“娘,这是我亲手熬的青笋粥,您尝尝看。您想吃菱角吗,最近菱角长得正好,这个季节最适合吃菱角了,我和乳娘说要去摘呢。”
      妇人看着徐韵手上温柔的动作,将粥轻轻吹了吹,喂到她的嘴边。她微微偏头尝尝,温度刚好,却尝不出什么滋味。顿了顿道:“好呀,你和乳娘去摘些,正好我也想吃呢,时节这么好,多出去走走…摘得时候小心些,可要注意安全。”“好。”徐韵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给娘亲,看着娘亲,徐韵很想将近来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可话到嘴边,却终究还是未能出口。她不愿给娘亲徒增烦恼。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粥下去了小半碗时,娘亲摆摆手,道:“韵儿,我实在吃不下了,你也没用膳呢吧…咳…快去,吃点东西。”
      徐韵知道,这是娘亲累了,也不忍让她看到自己总这副样子。便道:“那我将这粥还有小菜放在这里,还有药,记得让云落服侍您吃了。”妇人点头,她没有力气再说什么,摆摆手让在角落的云落送小姐出去。刚跨出门徐韵便回头,止住了云落的脚步,道:“娘亲…你快回去照顾她吧,不用送我了。”转身飞快离开。
      直直跑到院门口,徐韵才捂住嘴巴,压抑住自己想吐想哭的冲动,大力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方才慢慢缓过神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娘亲,瘦得皮包骨,仿佛人干一样,这从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莹润温暖的娘亲形象,她不知道再在屋内待下去她会怎样,她不敢细想下去。到了屋外,她终于可以不用压抑自己,任凭自己哭了起来,可是却没有泪水。
      好一阵子,徐韵缓过来些。她慢慢踱步,不知是走到了哪里。在屋内呆了大半日,日头渐渐沉了下去,春日的晚霞像娘亲因为喘不上气而憋红的脸,徐府的光景,和她母亲一样,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忽的,听到有石子落入水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徐韵抬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江边。隔的远远有一个人影,正在江边剥菱角吃,她听到的不是石子落入水面的声音,而是这人扔的菱角皮。
      徐韵定睛一看,这人恰是上午抢她菱角的那个少年,此刻身边是抢来的菱角,发呆似的坐在河边吃,不知在想些什么。徐韵此刻无心和他计较,便躲得远远的在树后,看着他一个接一个菱角皮扔个不停,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这人抢了别人的菱角,当真一个不落的吃起来,而且还是听了她的话没有煮熟就吃了,看样子吃的还不少。
      看了一会,徐韵发现这人没什么别的动静,觉得有些无趣,便拍拍裙子,轻手轻脚地回府去了。心中却略略些期待。
      夜色正浓,齐王府中却灯火通明。府内外人影绰绰,侍卫大夫和齐王府的仆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卧房内厉祐躺在床上面色微微发白,好看的眉头紧皱着,一旁跪着的大夫徐徐道:“齐王您是吃伤了东西,我给您开一幅调节肠胃缓解疼痛的药方来,让他们熬上,热热地服下去就好了,并没有大碍。”厉祐微微点头,便挥手让大夫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被眼皮遮挡下的瞳孔,微微浮现了一抹笑意。想到今天那个女子,厉祐翻了个身,脸朝向墙面,因为腹痛微微弓着腰,阖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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