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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岁长康健 ...

  •   北风呼啸,白雪肆意地飘洒着,在大地上拙劣地覆盖一出出将结未结的悲喜剧。
      谢致岚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在山中搜寻着日用的柴火木枝,将生存的微薄希望寄托于那些比自身更没有生命力的植物。
      从谢家逃出已有将近一个月,本以为可以就此躲在山中,远离那些争斗欺辱,趁个时机下山,好好进城赚钱,却不曾想眼下甚至连这样一个冬天都熬不过了,他无奈地捡起一根木枝,放在背篓中,继续漫无目的地探索着。
      环望四周,冬日的萦山衰瑟萧颓,只有丛丛澧怨花连簇成团地绽放着,彷佛是吸干了万物的精气般殷红,在一片枯灰色中格外的扎眼。
      在自己的印象中,冬日的萦山不应该如此荒芜。
      “呃……”,耳旁忽地传来声响,谢致岚立即警觉起来,打量着四周,没见着人,怕是谢家那些人派来的喽啰,困在那澧怨花造起的幻境之中了。
      这花虽美虽艳,却有着摄人心魄的能力,一旦陷入其构造的幻境之中,轻者失去记忆,重者甚至会丢了三魄,余生痴傻以继。不过,澧怨花虽在冬日能够形成天然的屏障,阻隔那些想要来找他麻烦的谢家人,但这也意味着,在一个花期过去前,他离不开萦山。
      谢致岚正烦躁地思索着自己的处境,却不曾想忽地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
      他一惊,那喽啰还没死吗?
      谢致岚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准备挣脱开。
      嗯?玉扳指,上面刻的不是谢家的家徽,等等……
      他心中警铃大作,顺着那双手看去,竟是个与他年纪一般大的少年。
      “啊啊………”少年眉目紧闭,面色煞白,双睫轻颤,似是在抵抗着某些物什,却又徒劳无功,隐隐露出额门上的青筋,缁色缎领袍沾染着的尽是血与污泥,斑斑驳驳直至脖颈伤口,随着少年呼吸一窒一动,胸前那口银玉麒麟纹样命锁也已碎了大半,勉勉强强才能辨出原有模样。
      是虞阳哪家的公子么?可若真是,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谢致岚心中一紧,想起了一月前还未上萦山时,他从交好的内门子弟那听得的消息:虞阳城不知何时混入了以吸食人类精气为生的下界魔物,城内人心惶惶。
      而位于城中负责镇守人界与下界罅缝的三大家却好似是死寂了一般,既未按以往的规制实行宵禁,也未向帝京传达魔物来犯的消息,四道城门也是不知何时被人上了古法秘锁,无人可出,无人可进。
      任凭城外驻守的谢家等外家如何联系三大家,都没了音信,整个虞阳城成了一座与外界完全切断联系的死城。
      现在看来,恐怕虞阳城内真是凶多吉少,而近期来追赶他的谢家喽啰水平越来越次,可能也不仅仅是吃了澧怨花的亏,其中怕也有谢家抽调人力,防守城门的缘故。
      谢致岚弯下腰,将那抓着自己脚踝的手移开,谨慎地检视着少年,如无必要,他并不想浪费本就数量稀少的药石去救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人。
      “大…母…”少年忽地凄凄叫了声,随即吐出一口黑血,剧烈咳嗽起来,一枚玉牌也随之从锦囊袋中摔出,谢致岚皱了皱眉,伸手去够,圆润的玉质令牌做工精美,一看便知不是出于小门小户之手,光素无纹,时不时显出些奇异的光泽,只有边底刻了一行娟秀小字——「歲歲長康健……許懷贈呴兒」
      呴儿,许怀,许周呴…..麒麟许!?谢致岚大惊失色,几乎跳起,要知道虞阳许、沈、颜,三大家从几百年前就以虞水为界,划出三域制成阵法镇守罅隙,世世代代分守着与萦山接壤的虞阳城。
      相传他们的家承分别来自于麒麟,白泽,獬豸古三神兽,各家的职能也对应着的有所不同,其中以许家的实力最为雄厚,同时其也是帝京圣上在虞阳城的嫡系力量。
      而如今的许家少主许周呴则更是天资聪颖,据说他小小年纪便领悟了剑书上的七十二道剑意,于去年的武盟大会上未尝一败,甚至许多人上台对擂只是为一听其佩剑出鞘时的金鸣声,真可谓是意气勃发,风光无限,就连谢致岚这样的外家子弟都是从小听着“麒麟儿”的事迹长大的。
      现今却是这幅惨状,谢致岚难以想象能将这样一位天才逼入如此境地的到底是何物,不过可以判断的是,许家定是出了什么危急的情况。
      但眼下重要的还是将许周呴救活,他早已改了主意,与其在萦山上饿死,倒不如早谋下山之路,许周呴能在花开后上山,那必然也有脱困之路。
      即便是死,谢致岚也不想屈辱地死在谢家手中,更何况,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去虞阳城办。
      他吃力地将许周呴拖离澧怨花丛旁,从随身腰包中掏出一颗通体沉黑的药丸,此乃是凝神丹。药如其名,入口则化,能助伤者凝聚神魂,调动丹府内气修补伤口,但对深陷幻境之人,只能求其仍保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否则即便是身体恢复,精神上也是如活死人一般。
      谢致岚将丹药送入少年口中,又找出药材敷至脖颈的伤口处,简单地清理完脓血后,勉为其难的用麻布打了个笨结。
      “用了我这么多药石,要是再不醒过来,我们俩都得交代在这,”他小声嘟嚷着,斜撇一眼身侧已经几乎见底的背篓,再看到仍是紧闭双目,似是在与梦魇搏斗的少年,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
      岁岁长康健…实是讽刺。
      眼见着天色渐暗,他生起火堆,料想这群喽啰短时间也不敢上山来,也倚着林木渐渐睡去,一夜无梦。………
      谢致岚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的,已是日中,正懊恼自己睡的太过,低头一看,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一根粗粝木枝正横架在自己喉间要害处。
      “你是谁?”几乎是同一时刻,少年冷然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见谢致岚呆愣着尚未回答,木枝则更加逼近喉间,擦出红痕,似是动了杀意。
      他这才反应过来,抬头迎上一双深蕴疲惫的眸子,目光却又如鹰隼般锐利,上下扫视着他,充满了探究与防备之意。
      见状,谢致岚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最大的镇定。
      眼下要博得他的信任,不能慌张。
      “在下是虞阳谢家外门弟子,谢致岚,这是在下的铁质令牌,公子你大可拿去仔细端详,”他恭恭敬敬地拱手呈出令牌,暗道幸好当初奔逃时未扔弃这玩意,居然能在此刻派出用场,随即又微微垂下双目,像是完全没有体察到许周呴威胁之意似的,笑着补充道,“在下这一月来,奉师傅之命于萦山寻找一味药材,昨日行至此处,却不曾想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公子,恰巧在下的师傅有传授过相关医术,便想着为公子您诊治一二,在下驽钝,如有得罪,还望公子您海涵。”
      语毕,谢致岚暗叹总算是编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不禁增加了几多底气,便偷偷地抬起头观察着许周呴,这还是他除救起许周呴外第一次好好看着传言中的“麒麟儿”,眼前少年虽面目苍白,几缕墨发从银冠中散出,但依旧神色自若、俊朗非凡,仍能寻到些许无畏无惧的意气,但不知是光线的缘故,他的右眼瞳孔色泽显得格外的浅,配着紧蹙的眉头,在几瞬间展现出病态与英气相纠杂的矛盾气质。
      不愧是麒麟儿,谢致岚略有些伤感的对比了自己的脸,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怎么会差这么大呢。
      思绪不知漫游到了何处,直至瞄见来人脖颈上已撕开的布条,谢致岚才忽地回过味,这小子……怎么好的这么快?
      按他的伤势,起码要有两三个时日才能活动,为何会如此之快,是因为体质么……谢致岚陷入了思考,并未注意到许周呴听完他的陈述后,面色更加沉郁。
      他没有接过令牌,大抵是知道眼前这位容貌清隽的“弟子”说的不是实话,但还是放下了紧攥着的木枝,沉吟道,“罢了,如若你是为了我的命而来,那我也活不到今日,更遑论如此不设防,也不是那些人应有的水准,”说至此处,许周呴的眸子不禁黯淡起来,“我名许周呴,许家的,你们外门子弟大抵都认识我的罢,”顿了顿,似是觉得不妥,又干涩地补充道,“你救了我,来日必有重谢。“
      说罢,许周呴便要转身,向着远处走去。
      眼见着许周呴越走越远,谢致岚勉勉掩饰住心中的焦躁之情,急忙赶上。
      “许公子这是要下山吗?现在是澧怨花的花期,再怎么有法子,也怕是得暂时在这萦山上耗些时日了吧?”
      他绝不能在这山上坐以待毙。
      “我要回本家禁地,那里没这么多烦人的花。”许周呴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铁了心的不让任何人接近,借着体力上的优势,也与谢致岚渐渐地拉开了一长段距离。
      本家禁地?是了,许周呴应该就是从这上到萦山来的,谢致岚心中一动,转而大喊道:“许公子伤还未痊愈,在下又熟悉萦山周边地形,不妨在下与公子一同前往,也有个照应,您看如何?”
      许周呴没有回答,仍是自顾自的向前走。
      “再说…你的佩剑也…”,谢致岚仍是不甘心,但刚一出口就知自己说错了话。
      霎时间,他便感受到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我的佩剑如何?”少年的声音竟如寒钉般阴郁孤冷,在耳际忽地响起。
      许周呴竟是在一瞬间移到了他的面前,毫不客气地拽起了他的衣领。
      “我…我……”谢致岚在许周呴极凛然的逼视下,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狼狈地咳嗽了几声。
      “谁给你的胆子敢掺和我的事。”充斥着戾气的话语压得谢致岚喘不过气。
      回过神,许周呴不知怎的,竟如烟般散失离开,一丁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唯有仍盘旋于耳的威胁语词,提醒着谢致岚刚刚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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