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呢喃的橘子

11、曾有人说

　　外公外婆家虽是欧式小洋房，屋里却处处简约利落。他公寓的装修风格却大不相同，暖色木纹地板、布艺沙发、蓝白格子桌布，颇具美剧里的那种家庭感、温馨感。
　　我坐在沙发上休息，他在开放式厨房做着饭，「香菇炖鸡、笋干炒肉、家常豆腐、清炒芥蓝，再加一碗长寿面，你还想吃什么？」我从来没想过，他在锅碗瓢盆间都如此游刃有余，「已经太多了。」
　　我盯着他握着刀的手，骨骼的线条微微凸显。他的手很特别，手指纤长却有力，手背瘦削手掌却很厚。他利索地将泡好的香菇划开花刀，放进盘子备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他意识到我在看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去看看客厅旁边的两间卧室。我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走到旁边。
　　这两间卧室，显然其中一间是他的卧室，另一间也装修好了，却没搁置一件家具。仔细看起来，空着的这间房是南向的，也大一些，确实是比他的那间卧室好上许多。
　　他端着几个菜上桌，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快来吃饭。
　　他做的菜与家里的健康清淡大不相同，却有一种熟悉的味道，似乎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里，又是很亲近很亲近的人才能做出的，家人的味道。
　　我尝得出，笋干炒肉微微过了火，才更能激发重油的香；家常豆腐和芥蓝都切得小块，更好挂汁、入口；香菇炖鸡更是不必说，色香味俱全。这些菜，若非有很强的烹饪天赋，定然是做过许多次，练习过许多次的结果。
　　我们面对面坐着，吃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的头发是天生就这样柔顺吗？」他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我的身后，从口袋里拿出皮筋，帮我绑了个低马尾。
　　「不是，我是天生的自然卷，妈妈带我去美发店拉直过的。」我如实地告诉他。
　　「以后......也可以尝试下不拉直。」他的语气有些弱，似乎是在请求我。
　　我点了点头，有些奇怪，在我的认知里，男生一向喜欢女生一头倍显清纯的、柔顺亮泽的长发。他居然会喜欢我原本的，妈妈说看起来有些风尘气的卷发。
　　「家里你书桌前的台灯，灯光太硬，伤眼睛。」我夹了一块炖鸡里的香菇，肉厚味浓，咬一口就知道是精心挑选过的。我从小就对香气馥郁，在任何菜里都毫不掩饰自己浓烈香气的菇类欲罢不能。厉昀对我的喜好真的是了如指掌。
　　「干什么？只许你偷偷观察我，不许我关心关心你啊。」我看着他受宠若惊的表情，带着些撒娇的语气对他说。
　　「正好，这里还没有台灯」，他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手边，「你去帮我挑，顺路把你自己的家具买全。」
　　他的意思是，这里空着的那间房间，是给我留着的。
　　厉昀又把银行卡往我手边推了推，「唯一的标准就是，你喜欢就好。」
　　他为什么要在他的公寓专门给我留一件卧室？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那既然是我想的这种关系，为什么还要两间房？
　　我自认为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在与他相关的一切事情上，却总是想东想西、浮想联翩。
　　「我和你妈妈报备过，你也马上要毕业实习了，她同意了，你来我公司实习。这里离家远，有间房子也方便一些。」
　　我只低着头，吸溜着碗里的长寿面，为刚才情不自禁的联想脸红。
　　他却以为我不同意他的提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抓住我的手，用那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我，「我很小的时候有个人对我说过一段话，这段话，是我理想的起源，或者说，也成为了我的一种执念。」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怀，仅一丝，却也被很快地转变为坚定。

　　她说，中国的这些传统文化，是一种美学。
　　这种美太需要人去欣赏了，也需要不断地被创新，才能有全新的活力。我想做的，是去融合，去寻找这种美的真谛，去构建它与当今世界的联结。所以，我需要有持续的领悟力，也要学顶尖的技术。
　　我想要创造的，不是一幅画，几幅画，而是一种思潮。我希望所有艺术家，尤其是传统文化艺术家都不再囿于一间画室，为一笔一划和一方一寸争破了头，而是以全新的方式去认知世界，让他们的作品、他们的精神，与真实的、现代的世界接壤。

　　「这件事，我需要你，也只有你。」
　　他见我仍低着头，以为我还太小，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便也只是笑笑，给我夹菜。
　　我却猛然抬了头，「所以，你是知道我肯定能胜了小师叔的吗？」
　　所以，厉昀突然回国确实是为了我而来，他想带我出国进修，他想让我接管灵荷堂，他导演的一场闹剧，只是想给我一个舞台，让我无所顾忌地展示自己的天赋，也让我彻里彻外地看清，我最热爱的究竟是什么。
　　我终于不再怀疑，他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为了我。他为我扫清了一切障碍，给了我最需要的、不带有一丝迟疑的支持。现在需要的，只是我的一个点头，或是一个确定的眼神。
　　他的眼眶在丰密的睫毛下微微扩大，略带惊讶地看着我，像是所有谋划都被我一眼看穿了的样子。他想不动声色地对我好、成全我，却被我这只看起来单纯如水的小白兔，明明白白地懂得了爱意。
　　「但我没想到，你要的奖励是我留下。」
　　并非是我要，而是我求。
　　可是，就算我不求，他也还是会为了他的执念而留下。
　　所以，终究还是他欠了我。
　　「快把面里的鸡蛋吃了」，他摸了摸我的头，用温柔宠溺的眼神看着我。
　　我吃了鸡蛋，看了看手表，马上就要到零点了。
　　无论如何，面前这个男人，都值得我完全信任，甚至依赖。
　　我抬起头，用很确定的眼光看着他，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像是习习凉风掠去了阴霾，他终展笑颜。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幸福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