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雪》不见山故人依旧

2、2

　　“妈，我给你买了围巾，今年过年的时候给你拿过去吧。”

　　“今天下雪了，我很想吃你包的饺子。”

　　“.......”

　　“妈，我今天，见到他了。”

　　“.......”

　　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你放心。

　　手机的光打在程若树的脸上，眼底的悲伤倾泻而出，那头回应的是一串忙音。

　　程女士已经去世很久了，在他忙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一个人在医院悄悄地昏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就这么在沙发上干坐着，也不开灯。

　　直到眼球布满红血丝，手机自动关机，只能感觉到刺骨的冷，和无限的孤独。

　　程若树想，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睡一觉吧。

　　于是起身走向卧室，从床头抽屉拿出一瓶药片，机械性的倾倒，直至药瓶见底。

　　占满的药片从他手中滚落，发出“哒哒”的响声，手颤抖着，一片接着另一片，在黑暗又寂静的房间奏响。

　　程若树抬头把手上剩余的药片尽数吞下，有些苦，难以下咽，喝了口床头剩下的水，想着，没关系，很快就可以睡着了，苦就苦点吧。

　　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等待着睡眠将他吞噬。

　　意识在抽离，大脑变得迟缓，眼前好像有雪花飘落，伸出手，只抓得一场空。

　　模糊中看见好友推门而入，隐约听见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想回应，却发不出声，只能露出苍白的笑。

　　灯光瞬间洒满整个房间，给程若树全身镀上了一层暖色，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彻底沉浸在睡眠中。

　　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就好了。

　　明天还会下雪吗。

　　“哩呜哩呜哩呜.......”

　　救护车的响声划破小区的寂静，在黑夜中编织出了一场红蓝交替的音乐。

　　冰冷的机械正在延续着程若树的生命，无情的发出“嘀嘀嘀嘀”的声响，心电图起伏着，告诉来看望的人，躺在病床上的人生命还在延续。

　　方策的及时出现没有让事态变的更严重，只是程若树的胃之前就已经损坏很严重，现在又猛地一通洗，承受不住。

　　他恨铁不成钢，从知道丁豫回来的那一刻就应该过来找程若树，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来看，这小子肯定知道了，指不定还见过面了。

　　丁豫那家伙害人不浅。

　　看着程若树戴着氧气管一脸苍白的躺在病床上，方策实在想哭，明明都那么久了，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还是.......

　　深夜的急诊病房在噪杂紧绷过后又恢复宁静，消毒水的气息充斥着整个过道，爬上过往的人员的衣角，死亡和希望来回拉扯。

　　方策在值班护士的提醒下收回外泄的不安情绪，起身离开，他还得给病床上的那个人收拾洗漱用品，这小子那么爱干净，明天醒来肯定要收拾自己。

　　他留下号码，拜托值班护士多留意一下程若树，还加上微信给人家转了些钱，说是请她吃宵夜。

　　值班护士很是乐意，忙说应该的，让他放心回家收拾。

　　方策走了，过道的灯暗淡了下来。

　　.......

　　凌晨的急诊病房陷入了久违的寂静，不用再同死神斗争，医护人员紧绷的弦也得以放松。

　　值班护士一间一间的查着房，没开灯，靠着病房中机械散发的灯光观察着病患的状况。

　　临近最后一间，那位半夜因吞药过量而送来洗胃的患者，他的房门前有一位身穿西装披着黑色呢绒大衣，眉目俊秀的男士。

　　不是刚才拜托自己照顾那位患者的先生，这位男士更为高大。

　　他正隔着房门上的透明玻璃注视着里面那位。

　　抓着门把手，想进又不敢进一般，一直沉默着，再没有动作。

　　值班护士看不见这位男士的表情，只感觉他周身都被悲伤环绕着，要漫出来了一样。

　　又见他无意识的低头抚摸无名指上的戒指，眼底似有温情，转瞬即逝。

　　值班护士不由屏息，等待着这位男士做出下一步动作。

　　可是他再也没有动作，只是注视着，注视着，没有靠近。

　　穿着得体，神情悲怆又温情，她不由得猜想，这位男士和里面那位的关系。

　　是亲人，朋友，还是...

　　准备上前询问，却见那位男士松开门把手，向她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皮鞋与地板有节奏的碰撞，电梯打开又关上，过道又恢复寂静，好似刚才无人来过。

　　悄悄打开病房，这位病人还保持着先前的睡姿，不过还在皱眉，想必是深陷某个痛苦无法自拔的梦境。

　　值班护士不由得端详起还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管的那位，一脸病容，但还是能看出原本的样貌，与方才那位男士并不相像，应该不是亲人兄弟，可能是某个朋友吧。

　　她自知私下探究病人隐私不好，于是记录完关上门就离开了。

　　病房一片静谧，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手指，皱着眉发出了痛苦的梦呓，无人回应，又松开眉坠入梦河。

　　.......

　　2016年冬

　　临曲市的冬是不经意间来到的，明明昨日还天蓝放晴，今天就变得阴沉带风。

　　望着飘散的零星雪花，程若树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向方策吐槽。

　　“这天气真的好奇怪，明明我们昨天还穿着单衣来着，今天就下起了雪。”

　　气温是在悄无人息的深夜骤降的，打的他们猝不及防。

　　“是啊，我连棉衣都没来得及准备，还好有你在，感谢我们宿舍长的帮助。”方策笑得谄媚。

　　程若树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故作凶恶：“赶紧回家去拿吧，下次我可没多的再给你了。”

　　方策挠了挠被打的后脑勺，憨憨的发笑，“知道啦。”他家住的近，随时都可以回去拿。

　　只是这雪越下越大了。

　　赶去上早八的二人没来得及拿伞，以至于下课后在等红绿灯的空隙淋了个雪满头。

　　绿灯亮起，人群攒动。

　　斑马线两岸人流相互交汇，撑着伞的享受难得的雪景，没有伞的则加快脚步，减少与雪花的接触互动。

　　程若树喜欢这漫天的雪花。

　　出生在南方的他，鲜少有能欣赏雪景的时候。

　　他并不匆忙，走在后头，甚至悠闲地伸出手去触碰。

　　一片完整且漂亮的雪花出现在视线里，小小的一朵从他眼前飘落。

　　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可雪花降落到手中便融成一滴带着体温的水。

　　水滴顺着他倾倒的手掌的纹路交汇，分流成了几条交叉的线。

　　吸了一口被雪花浸满甘冽的空气，程若树抬平视线，想趁红灯前走完剩下几步斑马线。

　　走到尽头，兀的一把盛满雪花的黑伞映入他的视野，伞下是一张俊秀却不带笑容的一张脸。

　　眉目似浓墨倾洒般深邃，鼻梁立挺，嘴唇淡薄无色，黑发及肩带着凌乱的弧度，发梢沾染上几片小小的雪花，眨眼功夫又隐匿起来。

　　这人似不怕冷般只穿一件白色厚毛衣，往下便是蓝色牛仔裤和雪地靴，映衬着一双腿又长又直。

　　程若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也太高了些，比自己还高出了半个头，再是，这人长的真好看，相比之下雪景也要黯然失色。

　　大抵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被察觉到了，他看见对方嘴角有上扬的弧度。

　　这个人在笑。却莫名有些熟悉。

　　程若树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在他的脑海中震耳欲聋。

　　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一直在身侧的方策推搡了他一把，“快走快走，现在去食堂说不定还能吃上二楼的辣椒炒肉。”

　　踉跄了一下，调整好步伐回头，只看见快要消失在转角的一摸黑和那个人的脚后跟。

　　收回目光，有些遗憾，想起是身旁的人给破坏的，叹了口气，说，“你个饭桶。”接着又加快步伐走到前头去。

　　方策一头雾水，愣了一下，在后头呼喊，见程若树脚步不停，便小跑跟上去，又同他并肩。

　　他们去的早，吃到了方策心心念念的辣椒炒肉。

　　吃完午饭出来雪已经停了，沾染上雪的头发已经在暖气的吹拂下变得干燥。

　　下午没课，方策打算回家拿过冬要穿的衣服，问程若树有什么安排。

　　“我妈可喜欢你了，听说我现在穿的棉衣是你给借的，特地交代我带着你一道回家吃饭。”方策拽着要回宿舍的程若树，“跟我回家吧，反正你今天下午也没什么别的安排嘛。”

　　路过的人不断向他们投来好奇的视线，程若树扶额。

　　方策到底是长的一副纯良的模样，又白又瘦，胡搅蛮缠起来总是会让人误会是别人做错了什么辜负了他。

　　可偏这家伙又有一种欠揍的小贱，让亲近的人都忍不住去揍他。

　　“我下午要去奶茶店打工，跟人换班了，有个同事今天下午有事要处理，我顶上去，有两百块的全勤月奖金外加赠送一杯奶茶呢。”程若树试图推开拽着自己的方策。

　　方策知道程若树要去打工，也没再硬拉着人跟自己回家，不过就是喜欢嘴贱一下，“你不是不喜欢喝奶茶吗？”

　　“我不喜欢喝但是可以送给别人。”

　　“除了我，你还想送给哪个小妖精！”

　　方策演起来了，程若树正色，加大推人的力度：“给我正经点！我只是去打工。”言罢终于挣脱掉了他的束缚。

　　方策最终妥协，自己一个人回家，不过离去的时候却还是做着一步三回头的样，好似有人辜负了他一般，可怜兮兮的。

　　程若树不吃这一套，甚至有点想把他拎过来教育一番，让他正经一点，实在想不通方策怎么可以顶着一张纯良的脸干这么欠揍的事。

　　摇摇头没再看惺惺作态的方策，转身向宿舍区的方向走过去。

　　交班是在下午两点半，现在是十二点半，他还能再休息一段时间。

　　因为已经是冬天，又下着雪，天色也灰蒙蒙的，宿舍的楼道有些暗沉，声控灯跟随着程若树的脚步声与灰暗交替着。

　　到了相应楼层，过道明灭的灯光照亮着地板反射的不太明显的光线打在墙壁上，留下斑驳的一片，明暗映衬着。

　　掏出钥匙开门，宿舍的暖空气扑面而来，冻僵的脸终于能放松下来，恢复了些许知觉。

　　关上门，一身寒气已经被冲散，他的其余两个室友好像都躺在床上打游戏，音效不时露出。

　　听见动静，都拉开床帘向他打招呼，“回来了啊。”

　　他一边脱下鞋子和外套以及其他多余的衣物一边回应着，“嗯，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去打工。”

　　“那你快上床休息，我们戴耳机玩。”游戏音效全消失了。

　　“好。”

　　室友都是好相处的，性格也都很好。

　　程若树爬上床躺下，设了个两点的闹钟，闭上眼想进入睡眠，可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那个撑着黑伞的人。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还是老师？总觉得他的眉眼好像在哪里见过.......

　　困意彻底将他侵蚀，最终还是投入了睡眠温暖的拥抱中。

　　铃声准时响起。

　　程若树睁开眼，双目通红，有些没睡醒，揉了揉眼睛，血丝消散了不少。

　　在确保没吵醒另外两个室友的情况下，才开始轻手轻脚的下床穿衣。

　　水龙头涓涓的流着水，捧上一抔就往脸上冲，刺骨的寒冷让他清醒了许多，双目也清明了，不过眼球还是带着点血丝。

　　对着镜子扯出一个笑容，又拍拍自己的脸，才打开阳台门回到室内。

　　收拾收拾看了下手表便出门了。

　　奶茶店离宿舍区很近，就在区外的街道上，步行十多分钟就能到。

　　道路两边的树都掉光了叶子，薄薄的积雪在覆盖在枝干上开始滴水，全都掉落在平坦的地面上，积成了一个个小水坑。

　　程若树的身影倒映在那些小水坑上，纤细的身段一闪而过，把那些积雪的树都抛在后头。

　　有水滴滴落在头顶，他停滞了下来，抬头看，积雪正在融化。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得快点去店里了，不然得落个雪满头。

　　程若树加快步伐，用了比平时快一半的速度赶到了奶茶店，可是还是被愈下愈大的雪淋了个遍。

　　好吧，他现在不喜欢雪花了，就像不喜欢雨滴一样。

　　接过同事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马上就换上工作服进入工作状态。

　　下雪的冬天，客人比往常更多，可能是寒冷驱使他们在温暖的奶茶店停留，而带着温度的奶茶从不会让他们失望，于是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外卖一单接着一单。

　　程若树忙到飞起，巴不得把自己掰成五六七八个来工作，开始后悔因为那多出来的两百全勤月奖金而答应跟人交班。

　　下班已经快十二点了，还好宿舍没有门禁，他接过同事用剩余材料做的奶茶，道了谢，打完卡，结束劳苦的工作。

　　街道上灯火通明，就算是深夜也仍然有许多店面还在开放着，雪停了，行人也多了起来。

　　活力带有年轻的气息，街道热闹着，行人成双入对，又或者形单影只，观望着的，询问着的，充满笑容的，惆怅的，寒风吹着，也都吹不散的。

　　程若树慢慢的走着，提着奶茶欣赏着街道的夜景，任凭冷风吹僵他的脸。

　　他把奶茶送给了宿舍区外还在值夜班的保安。

　　奶茶还带着余温，保安笑着道谢，嘱咐程若树要早点回宿舍。

　　程若树对保安说，辛苦了。

　　晚上没有什么星星，不过宿舍区的路灯还是亮的，照亮了他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