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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修罗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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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追一行快马加鞭赶到图尔哈,日头已经挂得很低,即将落山。
矿区却仍热火朝天。大地之上遍布坑洞,其中最大的那个深邃无底,另人望而生畏。
裴云追在树下拴马,不多时便发现了其中的怪异——大小矿洞前皆是一片熙攘,矿工来往络绎不绝,却只有一处鲜有人来。
紫竹趁工头不备,逮了个落在后方的矿奴打探:“借一步说话。”
那矿奴见他来头不凡,眼中闪过一丝得救的兴奋,很上道地噤了声。
“小人家住小石村,名叫刘柱,被强征到矿上已有数月。老爷若能救我一命,小的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看到裴云追几人,他二话不说跪下去,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裴云追扶他起来,待刘柱情绪稍缓,温声道:“不必多礼,既把你叫来问话,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等远道来此,多有不明,还要请您赐教。”
“您言重了,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你可知那处矿洞为何人迹罕至?观其规模,大小也称得上数一数二。”
“大人有所不知,这矿山乃卫家私产,家主常来巡视。那处矿洞深邃通达,却也十分险要。因此家主往往会清场后带心腹下洞查探,以防矿奴暴动,要他性命。”
刘柱啐了一口,鄙夷道:“也算他有自知之明,若在洞中相遇,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弄死他!”
裴云追了然,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这位是陵州太守乔大人,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捉拿祸首卫敬,还乡亲们一个公道。”裴云追熟练地祸水东引。
乔新明强忍着要骂她的心,顶出一脸父母官的慈祥恳切道:“本官便是陵州太守,今日特来查察,抓卫敬归案。”
听到太守二字,刘柱却并不激动,反而惊疑不定:“您……真是来捉拿卫家人的?”
裴云追一眼便知他心中所忧,安抚道:“乔大人不同于往日太守,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官,不必怕他。”
刘柱这才将信将疑地点头。
对于乡野百姓而言,除非受到战争波及,无论是朝代更迭、势力划分,还是皇权争夺、割地求生,都无法真正影响他们的生活。
他们并不在意是谁在统治自己,因此也不懂什么“十二州独立”,自然更不知统治者何人。比起声名在外的叛将裴云追,太守才是他们心里真正的大官。
正是因为这一点,裴云追才把乔新明推了出来。
“乔大人,矿下危险,您就在这里等我消息吧。”裴云追大力拍了拍乔新明的肩膀,接着吆喝:“紫竹,好好保护大人,我带雪先行探路去了!”
说罢也不管乔新明什么反应,拽着贺兰少微就走,背影那叫一个潇洒。
乔新明被她一顿操作磨的没脾气,只能用愤慨的眼神表达谴责。可惜就算他把那个背影盯出洞来,裴云追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你知道我带你来做什么吗?”裴云追走在前面,突然开口道。
“不知道。不过……将军总不会是去挖矿的。”贺兰少微闷笑两声。
裴云追见四下无人,也不再装不熟,转身瞪他一眼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贺兰少微举手作投降状:“我猜将军是要我去抓卫敬。”
裴云追眯起眼来:“去哪儿抓?”
贺兰少微抬头,借着未散的红霞示意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地势较高的土坡,树丛掩映间看不清细节,但那个位置居高临下,刚好可以俯瞰那个无人矿洞的全貌。
“看来脑子没坏。”裴云追瞥他一眼,“那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你了,想要留下,就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放心吧。”在这个四下无人,气氛缓和的傍晚,贺兰少微久违地露出了过去的张扬,即便只是一瞬:“区区丧家之犬。”
裴云追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去吧。”
“将军万事小心,切不可大意。”贺兰少微背过身去,实在没忍住这句叮嘱。
却不想有了回应。
“知道。”
“还是改不了这念叨的臭毛病。”裴云追嘀咕道。
两人背道而行。
裴云追绕过一路的山石和岗哨,心里盘算着既定的计划,力求一网打尽。
阿秀已经让绿纱跟住,贺兰少微去捉卫敬也是十拿九稳……乔新明那边应该不用担心,而今明两日,城外大军约摸着也就到了。按理来说陵州全境尽在掌控之中,无论是矿图还是赤乌矿都插翅难飞。但冥冥之中,她总觉出一种不安。
这种不安在今天来到图尔哈后,变得愈发强烈。
如此规模的赤乌矿,单凭卫家一族之力,是如何在几个月内转移的?矿区偏远,若没有足够的“神机车”,搬运如此巨量的赤乌矿简直是无稽之谈。
而神机车乃天机署制造,每一辆都有编号,专门负责从西北十二州向燕都运送赤乌矿,卫家想要动用是不可能的。也正因如此,她起初才敢放任卫家不管。毕竟私人走私赤乌矿,无论胆子多大,都会受制于运送工具,短时间内无法将大量矿石运送出境。
可来到这里,她却感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图尔哈没有足够的储矿区域,那些开采出来的赤乌矿显然已经鸿飞冥冥。
事已至此,她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做完眼前的事情。
擒贼擒王,只要抓到卫敬,这一切便会水落石出。此人刺杀不成,便派阿秀前来混淆视线,这两日不断放出线索引诱,显然十分自负。因此她推断,卫敬一定仍在此处暗中欣赏着自己的“大计”,那最佳的观赏位置,自然是那座山坡。
裴云追下洞前刻意多停了一瞬——她要确保卫敬能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矿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剧烈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图尔哈!
以裴云追进入的矿洞为中心,附近大大小小的矿洞塌陷了一圈,漫天扬沙中只有火光仍现。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温散尽,黑暗笼罩了整个图尔哈。惊慌失措的矿奴四散奔逃,此处的秩序一息之间荡然无存。
贺兰少微站在山坡之上、树林之间,面前瘫软在地的,正是卫敬。他的身后,是横七竖八的卫府侍卫。
贺兰少微脸上却不见喜色,他虽然相信裴云追的能力和判断,但在未曾见到她全身而退、确认毫发无伤之前,他丝毫不敢放下心来。
“丧着张脸给谁看呢!”一颗石子凌空划过,轻轻砸上贺兰少微的衣襟。他猛地抬头,裴云追正在几步之外抛弄着几颗石子。
胸中的大石终于落地,贺兰少微长出一口气。
“幸不辱命。”他指了指地上眼神惊恐的卫敬。
裴云追走近,不痛不痒地向地上那坨肉踢了两脚。贺兰少微趁此黏上了目光,将她全身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
“怎么,能看出花来?”裴云追冷不丁发问。
他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只是说:“衣服上沾了不少土。”
那就是没有受伤。裴云追知道贺兰少微的言外之意,也不再逗他,把矛头转而对准地上瑟瑟发抖的卫敬。
“卫大人,事急从权,多有得罪,我替这毛手毛脚的下属向您道歉了。”她慢悠悠地围着卫敬走了一圈,全方位欣赏他如今的姿颜。
卫敬都快吓哭了,嗓音抖得要命:“裴将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是鬼迷心窍……贼胆包天!您要是饶我一命,卫家誓死追随将军,永生永世报答将军的大恩大德……”
“哦?誓死追随我?”裴云追饶有兴趣地搭腔道:“那本帅便要看看卫大人的诚意了——陵州矿脉图在哪儿?”
裴云追说这话时一直盯着他的脸,自然也没有错过卫敬眼中的躲闪。
“矿……矿脉图就在我床下的暗格之中!”
裴云追气定神闲,语气中却藏着寒意:“我自然是相信卫大人的,不过嘛……这矿图今日之前可能在那里安放,此时此刻却是未必,我说得对吗?”
卫敬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终于说了实话:“若我今日有失,修……阿秀就会将矿图拿走!”
裴云追终于知道直觉中的那一丝诡异是从何而来,她立刻转身,大步下山。
“雪,带着他撤!我们可能进套了!”
起初她只觉得阿秀是卫家培养的暗桩,甚至可能只是一个侍女,毕竟派来混淆视线也用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这事儿本来就蠢到家了。
这时裴云追才发现她才是轻敌的那个人。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混淆视听的探子,卫敬怎么可能将矿脉图托付给她?只有一个答案:这个女孩根本不是什么侍女,恐怕就是暗中为卫家提供支持的人。
此时的陵州城,万籁俱寂。井丽修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怀里揣着一份精致的牛皮地图。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暗骂一声,提气轻身,跃上房梁。
十步之外,绿纱沉默地拔剑。
“阿秀,把东西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