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栖清秋

4、神明的祷告

　　又是一月夜，多少不眠人。宫内的政变已经告一段落，京城内大大小小被斩的文官家眷都收到了消息。原本白日里车水马龙，高朋满座的胜业坊此时却是大门紧闭，噤若寒蝉。皇宫侍卫日夜巡逻，以防发生暴动。太史局的官吏都不敢多踏入一步，只有每天早晚遥遥的钟鼓声传来，才显得有些生的气息。谢辰安飞出去的信鸽不知是秦姝无意回信，还是半途被侍卫拦了下来，终究是没了踪迹。赵慧心肠软，又常年吃斋念佛，夜里其他府邸内哀哀的痛哭声总是顺着夜里的寒风传进辅国将军府里。她侧卧于榻上，听着耳边如泣如诉的哀声，实在难以入眠。索性下了床披了衣，走到宗祠里念念佛经为秦姝祈福。
　　赵慧跪坐在蒲团上，微阖着眼，手里捻着佛珠一心一意地默念着金刚经。身旁俶尔卷起一团冷气，她不用侧头去看也知道是谢辰安。谢辰安记挂着秦姝，她在府中虽被软禁受不到什么苛待，可她性子率真，绝境之下以命相拼的事谢辰安却是忧心的很。长夜漫漫，他也只能每晚坐在辅国将军府的屋檐上，与秦尚书府的烛火遥遥相望。直到看到秦姝的身影在烛火映照的窗前晃动几下，随后归于黑寂。谢辰安才翻身下了屋檐，揣着一颗放下来的心回屋。今夜不知为何，烛火熄的格外的早。谢辰安心里始终牵挂着，瞧见宗祠的烛火还亮着，便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谢辰安瞧见母亲念佛经，也不多言，就势在她身边的蒲团跪了下来，誊抄经文。赵慧念了一会，余光中的儿子衣摆垂落在地上，不曾挪动过一分。赵慧以为儿子睡着了，正准备将他推醒让他回屋里睡。抬起眼却发现儿子还伏在案前抄写。供桌前的香烛已燃了大半，蜡泪顺着向下滴，淌在刚写好的经文上，固成了一块疤。谢辰安却并不在乎，他虽从小被谢允要求练功，近一个时辰的悬腕提笔却也是吃不消的。谢辰安从小便不愿罚抄经文，每次谢允要罚总是用罚圈抵过去。赵慧瞧着有些心疼，轻轻用手抚了抚儿子的背，“时候不早了，赶紧回房歇息去吧。”谢辰安闻言停下了笔，可他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抬头望向已经起身的母亲，执拗的问道“娘，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若是放在平日里，赵慧必定要生气责骂他，可今时不同往日，谢辰安已及弱冠，神明鬼怪之说他怎会不懂。只是稚气尚未褪尽，烛火下脸上的绒毛还是清晰可见，清澈的眼眸透着一股执拗和倔强，赵慧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幼时的谢辰安被勒令练功，禁止同秦姝一块儿玩耍的情景。
　　当时的谢辰安，也如现在这般，直愣愣地站在她和谢允身前，昂着头似不服输一般“爹，娘，蓁蓁哪里不好了，你们为何不许我同她玩？”哪里是秦姝不好，而是秦姝与谢辰安，二人本就不该产生出牵连和羁绊。一个是户部尚书千金，一个是辅国将军嫡子，权臣交好是皇帝最不想看到的朝堂。可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谢辰安年纪尚小又怎会懂得。谢允和赵慧看着彼此，不知如何解释。最后还是谢允做出了让步“罢了罢了，你明日便去找姝儿玩吧，这件事爹不怨你。”毕竟是小孩子，喜欢又有何妨呢。
　　此时的谢辰安，一如回到数十年前。他像是在问赵慧也像是在问自己的心“这世上若真有神明，为何秦尚书清正廉洁却落得论斩，秦姝何其无辜却流放边疆？若无神明，我又怎能护住秦姝，成为她头顶三尺的神明许她一世无忧呢？”赵慧怎不明白儿子的心意，她无需做出回答，只是轻轻俯下身，像儿时谢辰安受了委屈寻求安慰那样，用臂膀将他拉在怀里。“子建，世上的神明本就是人心所铸就的，你娘期盼赵府亲人能安然无恙，子建希望姝儿能渡过难关，此时此刻，我和你都成了他们有求必应的神明。子建，莫要辜负朝拜者对你虔诚的祷告与呼唤。”谢辰安沉默地环住赵慧，似没有安全感的小兽将脸又往衣料里埋了埋，闷闷的声音传来“子建明白了。”
　　宫宴的请帖由门房小厮传了进来，谢允与谢辰安梳洗完毕，站在辅国将军府门前的马车上，赵慧为微俯下身的谢允系着披风的带子，。临走无话，赵慧看向二人所乘的马车，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