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之翼》磨犁拉

1、洞中的少女

　　水边是一片黄澄澄的沙地。

　　沙浸在水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沙和水的界限变得分明，长出绿油油的水菖蒲。一些菖蒲的茎浸在水里，从湿软的流沙中挺立起来。

　　这是亘古河第四次泛滥，带来了一个少女。

　　少女的脚浸在发黄的河水里，头枕在绿油油的枝叶上。她的头发和菖蒲叶一样润泽。太阳温和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为她注入一丝生机。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唤醒，她听见植物的茎被折断的声音，那应该是动物所为，似乎还夹杂着狗叫声。

　　天上的阳光并不刺眼，淡淡的金色勾勒着白云的边缘。

　　少女坐起来，她已经能听出脚踩在烂泥里发出的噗噗声，那似乎是一群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然而，人数众多的喧嚣让她提高警惕。少女站起来，她朝左边崴了一下，黏糊糊的触觉告诉她，她正踩在烂泥上。现在不是深陷泥潭的时候，她要赶紧离开这里，可是泥泞让她步履维艰。

　　少女一手攀着植物，一边想，增大接触面积可以减小压强，使人不容易陷下去。她便摘下一些菖蒲叶，打算编一双草鞋。她潦草地编了一个鞋底，用软茎系在脚底。少女穿过植物分开而形成的小路，苍黄的寂寥一直伴她左右。

　　举目四望，三面是水，北面有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坡。她自然往那个方向走去，当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坚实的时候，她脱掉草鞋，在山路上快速前进。她想象山后面的风景，也许是城镇，也许是荒原。风从四面八方带来男人的叫喊声。

　　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一阵刺痛，单膝跪下来，往地上一看，一块修长的石头正向来访者展示着它的尖角。疼痛的源头——脚心淌出鲜红的血。

　　她拖着伤脚在山路上踽踽独行。她已经走到一定的高度，可以看到下方水生植物间穿行的男人们。他们有些人穿着兽皮背心，每隔三个就有一个人举着火把。火光仿佛给他们的肌肉涂上了一层精油。

　　他们似乎在找什么，带着猎狗，还有猎鹰停留在其中几个人的肩上。

　　虽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但他们的火把已如深夜般明亮。少女看着一个人指向不同的方向，人群便散开，而其中一队人朝山上走来。

　　少女摸着石壁向前走，突然，石壁凹了进去，她一闪身，躲进洞口。本以为是一个浅石头凹槽，但黑暗一直朝前方延伸，少女顺着狭窄的甬道，摸着石壁往里走。

　　抚摸的石壁在一个地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阔的石厅，中间似乎有一堆东西。洞穴深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包括眼睛的光，因此无法辨认洞中的物体，而就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

　　脚步声经过漫长的甬道时，有些散落了，有些在石壁间回响，听起来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犹如无数鬼魂，此刻都从石缝中苏醒。

　　少女躲在石壁向右转折的地方。她听到嘈杂的说话声逼近，她仿佛能听懂他们的话，可是仔细一听，却又不太听得懂。

　　她并不属于这个部落或者国家，她属于上游的另一个小国。也许亘古河沿岸的语言，发音有相似之处吧，然而，即使发音相似，她也几乎听不懂，这让她有些震惊。

　　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是穿越到这具躯体上才复活的。但是，逐渐复苏的记忆告诉她，那些是无稽之谈，她还活着，作为过去的自己延续到了现在。

　　随着说话声，火光也慢慢靠近，她通过火光，渐渐看清隐藏在黑暗里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团巨大的茅草，像一个坐垫。

　　“草团”的后面立着一个黄木衣架，衣架旁边插着一柄红木剑。剑没有出鞘，带着鞘插在地面的石头缝里。

　　被火光拉长的人影从石壁上掠过，像变形的怪物。这时，少女突然听懂了对话中的一个词：“阿斯比尔”。

　　阿斯比尔，传说中会吞噬意志的怪物。人被吞噬意志后，会变成什么样，那是不得而知的，因为迄今为止，没有人找到过阿斯比尔。

　　如果阿斯比尔就在这个山洞里……

　　少女倏忽挺直了背脊，惊吓仿佛一股电流，贯穿她的身体，她像被硬生生拔起的草一样，脚下还淌着泥水。命运之手拔起她这株草，看了看，又把她弃置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火把并没有往她的方向照，而是聚集在那个“草团”周围。

　　“草团”越往中心越红，那种红不是鲜红，像血迹放久了以后的黄红色，越往外越淡，直到“草”的末端完全变成枯黄，看起来与一般的稻草无异。

　　“要拿这玩意怎么办？”男人中的一个问。

　　“次次来都是这样。”另一个戴方格毛呢帽的男人说，“说是要等它完全变红，阿斯比尔才会出来游荡，但它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你们猜多久？三个月？三年？我告诉你们，三代人！我爷爷年轻那会儿来看时，它就是这个鬼样！”一个爱数家谱的男人怪叫起来。

　　“要不，我们直接放火烧了它，把阿斯比尔熏出来？”一个人将手里的火把靠近那个“草团”，立刻被旁边另一个结实的青年推开。

　　那个青年说：“别闹。”

　　“那怎么办？”

　　所有人都停止说话，看向那个青年。那个青年手臂的肌肉线条犹如雕刻一般，他低头思考的样子，被火光映在墙上。从放大的影子，可以看出他拥有挺拔的鼻梁。

　　“我们先回去，看看拉昂和小奇有什么收获。”

　　“又是这样，没什么好办法，只会傻等。喂，醒醒吧！难道你指望时间女巫像兔子一样撞到拉昂身上，还是那个不会说话的深渊真的会在危难关头发出预言？”家谱男又开始数家谱，“虽然我太爷爷那辈见过时间女巫的权杖和皇冠，但女巫真人，连一根毛都没见过。而那个破洞，你真相信它会说话？就像两千年前的记载一样？哈哈哈。”

　　青年抿着嘴，不说话。

　　家谱男说的没错，阿斯比尔、时间女巫和预言深渊，这些都是神话里的东西。

　　这个国家确实存在三个洞，据说一个住着阿斯比尔，另一个住着时间女巫，而最后一个洞，最深处是一个向下的深渊，当人们从深渊上方呼喊问题时，神便会在深渊底部回答。

　　但是根据在世的人的记忆，没有人见过阿斯比尔、时间女巫，也没有人从深渊听到过答案。

　　少女没有听懂这段完整的对话，但是由于文化相近，她听懂了“阿斯比尔”“时间女巫”“预言深渊”这三个词。

　　她明白了这里是哪里，她想：“这里是天普拉，天人之境。”

　　天普拉，又被称为天人之境，亘古河沿岸的一个独立国家。正是因为这里有三个神洞，据说是人和神的共同居住之处，因此被称为天人之境。

　　没想到她竟然漂流到了这个和平之地，因为这里是人神共居的地界，因此极少有其他部落来犯。

　　可是为什么今天天普拉的人们会兵分三路，前往三个神洞？是祭祀的日子吗？少女正在暗自思忱，突然，她发现眼前弥漫起浓雾，在幽深的洞穴中，并没有地下河等充沛的水汽，眼前却弥漫起了一片与干燥的空气毫不相称的白雾。

　　在浓雾背后的山体上，像是山的肋骨，一排黑色的栅栏隐约浮现。那些黑色的栅栏不知是用黑铁做的还是石雕的，它们屹立在山体裂缝面前，和裂缝一起构成了一个扁平的监狱。

　　即便在火光通明时，也没有人看到那里有一个天然的石头牢房，然而，当浓雾遮蔽双眼时，大家却看得异常分明。

　　四周黑暗压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火把熄灭了。

　　“不……不是吧。”有人嘀咕。

　　勘探队的男人们和少女互相看不见彼此，但此刻两边的想法出奇一致——有东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