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刑部狱下,针出见红 ...
-
途经昭和宫,宣德帝叫停。
昭和宫与昭仁宫规模近乎同等,算是宣德帝对娴贵妃愧疚的补偿。
夜巡的丫鬟看到宣德帝,行礼后下意识就想去唤醒娴贵妃,哪怕这时辰是歇息的点儿,难免以后不会成为丢命的由头。
“下去吧。”
宣德帝过了小池,紧着脚步进了大殿,刚在娴贵妃身边躺下,便听到娴贵妃轻嗯了一声。
身侧的人儿哼了一会儿,美眸微睁:“陛下?”
“嗯,吵醒你了。”
娴贵妃摇了摇头,意在否定,她揉搓着水灵双眸,随之清醒:“您怎这个时辰来了?”
宣德帝搂住娴贵妃,声音在她耳边环绕:“让为夫抱会儿。”
娴贵妃听到宣德帝自称,知是不端架子,来了句:“哟,夫君大半夜这是怎么了?来臣妾怀里一哭?”
听到一声叹息,她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将手搭在宣德帝腰上:“兴致消了好多,可是有烦琐萦身?”
“延雪,我对予妙是否太过严苛了。”
宣德帝将胳膊抽出,搂住了她:“她今日竟是……”
“夫君,真话向来扰心,假话填得了一时心悦,难改其本质,勘破时只会更难过。”
娴贵妃此话明了,真话假话都有,只看如何选亦或者不选。
“便扰了吧。”
娴贵妃感觉到搂住自己的胳膊稍稍用了力,想来是紧张了。
许多人总是这般,难以摸索对错的界限,无数次肯定自己,又无数次否定自己,皇帝亦无法免俗。
总需要一个人去替他们扫除其中污秽,替他们研明前方。
“夫君你所做一切是为她好,这一点不可否认。同样的,你也将她彻底禁锢于这笼中不得自由。”
“只余星点的火苗能成就燎原势,因其本身便是最灼热的烈焰。”
“善水能倾覆巨舟,因其本身便是最汹涌的狂澜。”
“您是一股轻风,可让星火烧灼、死水翻涌;也是吹灭烈火、送生予舟的狂风。或可稍加干涉,但过多干涉反而过犹不及。”
“压制一世,也不过得了一世烦忧。”
“初俱燎原之势的火难灭,而力挽狂澜……也仅仅只是文人墨客谓其所为的华丽修饰。”
“寥寥天灾可避不可敌,人祸却起落有时,能自成一舟。”
“火若要烬燃,便让它燃得凶猛不殆;水若想狷狂,便让它狂得澎湃自在。”
娴贵妃轻轻抚着宣德帝的后背:“我们便停在这,看着她、守着她。”
宣德帝何尝不想,可心里所想与实际所做总会有出入。
让一个人改变很难,让一个皇帝因为别人的话而改变更难,如上青天揽月。
宣德帝清楚,有些事情,他做不到,他的孩子也做不到。
逆天而行,还真就只是诳词。
“延雪,你说百千年后,是否真会存在一个能让百姓皆朝有食、暮有所,甚至……”
宣德帝的语气变了,更像是在问自己:“甚至是能兼得王权所及之处无战乱的国家?”
娴贵妃没有直接回答宣德帝,只是用温柔至极的语气对他说:“夫君能让女子为官,已是难得的好皇帝,有夫君治理的楚国,定会变成夫君所期盼的样子。”
宣德帝困意滋生,只轻轻摇头。
平等?
在世人看来多么可笑的说辞,偏就是能有那么一个国家实现,他每每想要向着那个理想踏出一步,一股与之相斥的念头便在心底疯狂生长,无法控制,无法收拾。
所思无邪,何其之难。
他谢长风养了近五十年的认知,便是轻微更改都可谓此生难求。
“至少在为夫这儿,是万万不得……”
宣德帝的声音很轻,似是入梦前的轻呓,轻到娴贵妃也只能勉强听清前半段话。
……
苍茫月色映下一抹银光,化为刑者手中剑,暗藏阴影中。
女医停下马车,扶着余岚音坐上轮椅,尽可能快而稳地前进,到了大门,却被两名突然出现的夜魔拦下。
“刑部重地,何人擅闯!”
“放肆!”
提着暖炉的女医挡在余岚音身前:“公主亲临也敢阻拦!”
其中一位夜魔绕过几人,查看了马车外观,忙退回至余岚音身前拉下另一名夜魔:“恭迎定疆公主殿下凤驾,公主安康。”
“推本宫进去。”
另一个夜魔方才没看清,还想抬头,哪知立刻被按了下去:“蠢货!你想死别拉着我!”
声音极低,余岚音却听得清楚。
“至于么……而且为了几条有谋害皇族之嫌的贱命亲自来一趟也太……”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轻轻打断了:“停。”
另一名夜魔一惊,只想他这蠢弟怎么敢的?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对定疆公主宝贝得很,哪怕是随行丫鬟也高人一等,更何况这位向来和善的异姓公主与寻常公主不同,可是曾于二六之年夷上百人九族于一夜!
“殿下!殿下,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夜魔忙按着他跪下:“卑职断他双腿以示惩戒!还望殿下念他年少,开恩赏他活着!”
“针。”
余岚音抬起手,女医虽不知何意,只按命令从医袋中取出一根银针小心放在她手上。
“抬头。”
那名多言的夜魔抬起头,心中暗想好美的人儿。
殊不知这是他此生最后一个念头。
“殿下!”
随着余岚音吐出一口血,脸色都苍白了不少,待她拭去唇上鲜血,薄唇轻启:“无事。”
余岚音长吁一口气,静静看着眼前的身影。
只见那夜魔眼白逐渐泛红,竟是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若是细看,登时便会看清他印堂中间的一抹红点。
不顾身边几人的惊讶,余岚音清冷的声音笼罩住还活着的夜魔:“倘若有人问,便传话:本宫心眼儿小,便是本宫的人捅了天大的篓子,也由本宫处置,容不得外人妄加评判。”
余岚音缓了缓气,吝于给他一眼:“通知家属随行西岭,妄图虚视者,斩立决;胆敢反抗者,夷三族。”
西岭,又称坟岭,多生狼,是冲犯皇权者的最终归宿。
“卑职明白!”
“只是明白可不行呢。”
余岚音示意夜魔近前,而后微微俯身,垂眸看着单膝跪地的夜魔:“抬头,看着本宫。”
“卑、卑职不敢。”
夜魔将头尽量下低,不去对上余岚音的双眼,呼吸也因震撼而急促,发间渗出的汗水还未从他的鬓角流下便结成了冰。
“抬头。”
夜魔胆战心惊抬起头,只见得那双往日温和的墨眸映着煌煌日光,竟是徒染一抹妖异血色。
被这么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着,心尖儿仿佛都被捏住无法呼吸,夜魔几经冷静才示诚意:“为殿下,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什么的,不过逢死免责的一句表诚词,本宫不需要。”
余岚音嘴角微微上扬,“且先告诉本宫,你,是谁?”
“卑职白关。”
“白关,本宫要你听清楚。”
余岚音将他的面罩捏碎,携着碎片扎入他的脸颊:“本宫旨意所含家属……也包括你,可莫要负了本宫心意。”
余岚音挑了一挑眉,将他推后:“听明白了吗?”
“明白!卑职明白!万不敢徇私枉法!”
在他眼前的哪还是定疆公主,赫然变成了宣衡十三年那与当今圣上血洗广陵的余家长女。
“很好。”
余岚音松开手,打扑干净手上的碎屑:“入堂。”
女医只愣愣推着轮椅转向前进,脑里一片空白。
白关趁机探了探他弟弟的鼻息,确定身死后,头更低了:“恭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