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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打开烫有王室花纹漆印的信封,枝洛抖开了信纸。
      “谁给你的?”阿德杜尔含糊不清地问。
      枝洛没有隐瞒,摸了摸睡眼朦胧的阿德杜尔的额头,用略带羞涩的语气回答,“是坎森殿下。”
      “他?他写信做什么?”
      “殿下说两天后会来见我。”
      听到这里,阿德杜尔的脸色黑了两分,没有发作,嘴里嘀咕了些听不清的呢喃,只是把脸埋在轻盈蓬松的被子里,扯着枝洛的手又往被窝里钻了几寸,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即使是亲姊妹间也该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是双胞胎,阿德杜尔对自己也太过亲近了。但按照她得到的枝洛的记忆,二人小时候一起同床共寝便是家常便饭,哪怕是在阿德杜尔成年后,结伴出行时也会和她拉着手。
      成年后……想到这里,枝洛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枝洛的记忆是完整的。枝洛能透过记忆得知所有的未来与结局,甚至记得自己在公爵府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唯独在回忆阿德杜尔的事情时,都会由于这股莫名其妙的强烈刺痛,不得不放弃梳理有关他的记忆。
      他的事情在自己这里依然是混沌。
      “枝洛,你哪里痛吗?”阿德杜尔从被窝里冒出头来。
      “没有哦。”枝洛笑着回答。
      无端的怜爱,无端的心痛。枝洛光是看到阿德杜尔就无法自已地感到烦躁。
      阿德杜尔睡了回笼觉,枝洛点灯继续研读帝国史,第六次读完最后一章,时间线停在了两代以前,枝洛在笔记本中用鹅毛笔写下一划。
      无论是从任何角度去统计,无论翻阅多少遍,枝洛都找不出第二个境遇如此之恶劣的第二王子,甚至历史上也不乏第二王子继位的案例——不,不只是“第二王子”,她甚至找不到任何一句有关童话灵验的记录,帝国史的编纂者似乎有意模糊了历代所有公主王子的实际待遇与本该在他们身上成真的预言。
      这当然不是什么怪事。
      只有得到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才有资格能被历史所铭记,而奥温古斯王室统治的稳定性本就高度依赖于童话,在帝国史中反复强调王族的忠诚,削弱童话中负面的部分,由此对全国民众施加潜意识洗脑,更是非常正确的手段,换成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这份违和感导致来自何处,到底是忽略了什么信息……
      枝洛不自觉地啃咬笔杆,阿德杜尔醒来看到她嘴角满是墨水,小声地笑了。

      长达八个月的静养后,医生终于耐不住枝洛期待的注视,宣布枝洛已经完全康复,枝洛当场就在床上待不住了。
      卧床已经大半年,在轮椅上坐得都要抑郁了,现在枝洛恨不得能蹦到天上去乱跑几圈来宣泄内心的压抑,她拎起裙子在花园里跑了好几圈,竭尽全力深呼吸,肺部没有丝毫的阵痛,五脏六腑也稳稳地待在原地,枝洛抱着自己的肚子在原地开心地笑了好几分钟,这才拉起在旁边一脸着急的阿德杜尔的手,爽朗地说,“你看,姐姐已经没事啦!”
      许久没见枝洛这么活泼,阿德杜尔心中的喜悦超过了担忧,也大力地点了点头。
      坎森寄来的信中解释“父亲叫我旁听军事会议”,已经有段时间没来公爵府探望自己。这是当然的,虽然不需要他参与具体决策,但高强度的军事熏陶对坎森的未来百益而无一害,枝洛对此表达了百分之两百的支持。
      得知枝洛康复的坎森第一时间邀请枝洛去王宫做客,枝洛再次带着阿德杜尔进了王宫。不同于上次的被迫体面,见坎森则轻松很多,坎森早就差人提前五天送了信来,给枝洛留足了梳妆打扮的空间。
      可能是摔得实在太狠,再次回到王宫内骑士团训练场,枝洛的身体对训练场产生了不自觉的过敏反应,每个骨头到每个毛孔都由内而外地发出齿轮生锈的声音,枝洛僵硬地耸着肩膀,试图缓解不适。
      骑士团的神职人员看在枝洛大病初愈的份上,允许她在回到训练场后先做一段日子简单的初级训练,不必强行跟上大家的进度,即使如此,枝洛还是觉得这具身体已经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扛得住训练了。
      “我们先离开吧。”眼看枝洛的脸上没了血色,阿德杜尔主动提议。
      坎森点头,突然踉跄了一步。
      看坎森怪异的行为,枝洛回头看向坎森的侍从用眼神询问,侍从立刻行礼回答,“无须担心,小姐,医生说殿下只是生长痛。”
      生长痛?枝洛和阿德杜尔同时扭头看向撇过了头去的坎森。
      根据记忆来看,未来的坎森身材接近一米九,搭配他常年战斗而练就的肌肉与杀气,只是站在原地不做声,便足以令小儿止泣,陪他出生入死的战马也是特殊选育的品种,比平常的宝马更加高大魁梧,而现在他甚至比自己和阿德杜尔都要矮一些。
      这样的话,那是会痛的啊。枝洛不自觉地点点头,打趣说,“这是好事啊,阿德想痛都没得痛呢。”
      坎森扶着侍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变化,忍耐着腿骨中锥心的痛,但还是不由地放缓了脚步,阿德杜尔满脸不开心地拉着枝洛猛地往前跑了几步,把坎森甩在身后。
      听侍从们闲暇之余聊闲话,这场战争似乎已经白热化,原本向王城运送盐与糖的马匹大都被遣至前线做战马,盐价与糖价顷刻间翻了十倍不止,一部分贵族从中作梗,倒卖几手后,借此发了家。
      枝洛本人对战争似乎并不感兴趣,记忆中有关这场战斗的信息除了“最终赢得胜利”之外便少之又少,她并不担心结局,但也被这举国的紧张感影响得有些心悸。
      以现任国王为首的政治高层没日没夜地规划战术与策略,枝洛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竟然还没有与父母共同相处超过一个白天便是证明。
      压力下移至无法参与战争的王室成员身上,“弗厄罗第一继承人坠马事件”让忒弥谢成为了整个王都所有贵族的情绪的抒发口,贵族需要国王越界的抬举来平衡情绪,繁碌的政务也让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地忘记了将忒弥谢解禁。
      “忒弥谢殿下还在禁闭吗?”阿德杜尔去给枝洛采花的空档,枝洛主动抛出话题。
      “是。”坎森言简意赅地回答,看枝洛面露忧色,坎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但他可以去训练场。”
      “希望他的处境不会很糟糕……”
      “你在意他的事?”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而且他的事也是因为我……我的事只是意外,我不想他继续受这些不公平的处罚。”
      坎森一本正经地回答,“罚他是为了稳定局势,你怎么想,并不重要。”
      枝洛本想尽力把话说得童言无忌,旁敲侧击地打探情报,没想到坎森的回答却露骨得吓人,他嗓音稚嫩地说,“况且,坠马的人必须是姐姐你,所以不用太沮丧。”
      混沌。
      枝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坎森的话,也不知是否应该读懂他的话中有话,枝洛维持着表情中的惊讶,她张嘴,又合了起来,最后尴尬地笑,“您什么时候学会说玩笑?”
      坎森却反问,“他没敢告诉你吗?那匹——”
      “枝洛!”
      坎森的话让乱麻的思绪更加混乱,熟悉又温柔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枝洛还没看清,穿着训练服的忒弥谢已经跑到了二人面前,他和坎森眼神打过招呼,兴冲冲地问,“你怎么来了,我都不知道你要来。有人说刚才训练场来了人很像你,果然是你。”
      “我是来……”简单的理由此刻却说不出口,枝洛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忒弥谢看向坎森。
      坎森朝忒弥谢客客气气地行了礼,没有回答。
      “我,我知道了,你们想要独处是吗?”忒弥谢尽力分析自己的过错,转身就要离开,“对不起,我马上离开,不会打搅你们的。”
      枝洛一把拉住忒弥谢的手腕,“我们刚好聊到你的事,也关于我。”
      忒弥谢没有甩开枝洛的手,冲她乖巧地笑。
      电光石火之间,枝洛的脑海中炸响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听到的第一句、并非说给自己的话。
      ——“不是说不会严重吗,为什么枝洛还没法说话?”
      “必须”,是啊,必须是她。
      只有身为朋友的她坠马,才能将过错完全推给忒弥谢。只有身为公爵第一继承人的自己坠马,才能让所有人愤怒。
      只有第二王子能用来作为政治牺牲品,只有弗厄罗第一继承人配得上王子亲自给的体面。
      奥温古斯王室的发丝火红,日光将清澈的光芒投在他们的身上,而他们的眼中只有漆黑一片的平淡,枝洛想起那晚趴在自己床边流下眼泪来的忒弥谢,他也是一样火红的身影,他眼中的真心却比烈火更加炽热,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隐隐作痛。
      对王室来说,还有比被童话抛弃的“第二王子”更好用的牺牲品吗?
      想到这里,枝洛突然无话可说了。
      问出口也只是让大家更加难堪,枝洛后背一阵恶寒,松开了忒弥谢的手腕。
      坎森只知道自己如实回答了问题,看着枝洛几度欲言又止,甚至快要落下眼泪,无法理解局面究竟如何,于是他伸手把枝洛拉到自己的身边,对忒弥谢说,“哥哥,您先离开吧。”
      枝洛相信忒弥谢对自己的真心不假,但对自己的利用也不假,不论再怎么重视自己和阿德杜尔这唯二的朋友,只要他还是王子,只要他还相信童话、受童话约束,他就永远会以对王室的忠诚为第一位。
      “如何利用忒弥谢的爱情”是自己想当然了,一旦成为“如何让自己不与王权冲突的情况下利用他的爱情”,这可比悬崖走钢丝还要难不少。
      枝洛的大脑高速运转,终于,她脆生生地叫了忒弥谢的名字,“忒弥谢,您……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忒弥谢上前一步,“当然,枝洛,你,阿德,都是我宝贵的朋友。”
      “我对您的情谊也是真心,所以不要再……不要再伤害我了。”枝洛轻轻拉着坎森的袖子,她听到自己说。
      坎森的表情中掺进了几不可察的感情,不同于先前对病重之人的同情,而是对遭遇背弃的善良之人的悲悯。
      对病人的体贴会随着□□的恢复而消散殆尽,唯有真情的创伤才能成为永不痊愈的借口,没有人会质疑被背叛的人,所有人都会放松对弱者的警惕。
      多么时机恰当的背叛。想到这,枝洛几乎要笑出声来,她飞快地构想着博得同情的台词,正要继续说下去,只听到陌生的声音从拐角传来。
      “难道你们是在吵架吗?”
      是阿德杜尔。在枝洛的记忆中,阿德杜尔与忒弥谢关系不差,枝洛没有把握能将一切秩序打乱后依然算无遗策,只能将变化减到最低,不到万不得已,枝洛也尽可能不想破坏原有的关系性。
      所有的台词咽了回去,枝洛本想立刻带着阿德杜尔先离开这里,还没来得及带他走,视线便落在了阿德杜尔怀中的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小男孩身上。
      这男孩穿着和枝洛记忆中都不一样的训练服,火红的短发之下是雕塑般精致的五官,他堂而皇之地坐在阿德杜尔怀中,头上戴着花环,后来才看清有的是用紫杉枝做的,有的是用柏树枝做的,手中攥着几支金雀花,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阿德,这位是?”枝洛问。
      阿德杜尔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摇摇头。记忆中似乎找不到这样小年纪的人,枝洛还来得及猜测这孩子的身份,身边的两个身影刹那间都跪了下去,忒弥谢与坎森同时单膝跪下,诚惶诚恐地向上抬手。
      那小男孩没有松开阿德杜尔,只是任由忒弥谢与坎森保持着跪姿,反而转向毫无反应的枝洛问到,“弗厄罗卿,你这是什么反应?不可以哦,对我这么没礼貌。”
      弗厄罗卿?枝洛一头雾水。
      “王太子殿下,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枝洛听到坎森的声音字字清晰地说。
      “嗯,难道我们第一次见吗?”枝洛看向阿德杜尔怀中的男孩,他扬高下巴,不可一世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伊哈德。”
      王室一脉传承的火红的发色,却与所有王室成员不同的……摄魂般金色的竖瞳。
      ——四王子将三位兄长杀死,最终四王子迎娶了灵魂永世不灭的魔女,成为了国王。
      第四王子伊哈德·冯·奥温古斯,童话最大的受益者,绝无动摇的第一王位继承人。
      伊哈德灿烂地笑了。他的笑容单纯可爱,如同纯白的雪原,如同肆无忌惮的火焰,仿佛能将一切都化作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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