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解救自己的神明》此系山佳

1、第 1 章

　　“醒一醒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了。”
　　左昭昭被叫醒，眼前出现一张被岁月侵蚀殆尽的面庞。老人手中提了一盏黄橙橙的纸灯，照得她脸上的沟壑忽明忽暗。

　　往年的这个时候，爸爸都会陪自己上山捡松子。爸爸去世之后，左昭昭觉得关于他的痕迹越来越少，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死亡对于还在上小学的左昭昭只是一个概念，而消失则是她能感受到的实际。
　　枯黄的松针厚厚地铺满了整片土地，又软又滑，左昭昭三步一滑地爬了一下午，也没有人在前面拉住自己。
　　终于爬到半山腰的松林间，左昭昭找了个石墩坐着，却架不住打架的眼皮。
　　意识到自己竟在山中睡着了，不禁有些后怕，“老奶奶，幸亏你把我叫起来，否则我就遇着狼了。”

　　“这山上有狼？你妈妈跟你讲的吗。”老人爽朗大笑，松林间一阵风吹过，响起一阵松涛。
　　老人手里灯笼被吹得摇晃，左昭昭小心地盯着烛火生怕被吹灭了，嗯了一声。
　　老人却说“这山里可有比狼还可怕的动物。”
　　“那奶奶不怕吗。”左昭昭眨巴着眼睛，崇拜地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奶奶。
　　“我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是值得怕的。倒是你又小又嫩，以后可不能这么晚还呆在山里知道吗。”

　　左昭昭顺从地点点头，又急急地问道“那我下次来还能见到你吗？”之前一起玩的同学，都不乐意搭理自己了。她大致明白同学为什么这样，但她不想这么孤独的。
　　“可以。但你现在要赶紧回家了，你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
　　“奶奶你怎么知道呀？”
　　“我老的不能再老了，自然什么事都知道。”老人敲了敲小女孩的脑门。这丫头问题真多，话头搭上了就停不下来。
　　左昭昭还想说点什么，身体先扭过去，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奇妙的感觉让她一时忘了说话，专心赶起路来。

　　太阳已经西垂，残存的余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照射着此地的经纬，花草树石都变成黑色的剪影。
　　这是左昭昭第一次遇到古妹。
　　她记得本该湿滑难走的山路，那天走起来却格外平坦。回家后妈妈确实给她做了好吃的，空气里飘满了排骨玉米的香甜。

　　职高放学早，天没黑就能到家。

　　左昭昭车轻路熟地穿梭在城中村的巷子里，黑瓦红砖的土楼和刷着白漆的楼房，横七竖八地交错，依着山势一层层向上盖起。

　　当地人把这里叫做酒对。她从小就住这儿。

　　打开门，家里和往常一样没人，安静得像是一台日晷，无声地记录消逝的日光。这个点工人下班，老妈李女士的发廊正是客人多的时候。不到晚上十点她是不会回家的。

　　她打开冰箱想找点剩菜，却看见一小块奶油蛋糕，在冰箱暖黄的灯光下显得一点也不真实。左昭昭知道这是在菜场蛋糕店买的，城市边缘的山窝里只有那一家。

　　“还记得我生日呢。”

　　她一个人趴在餐桌前吃掉了那块没有蜡烛的蛋糕，奶油糊了一嘴，就算过了16岁的生日。

　　左昭昭记起老爸还在的日子。那时爸妈都在厂里打工，两人下班后顺道接她放学，路过菜市场时还会买点凉菜，三个人坐在一起吃个晚饭。

　　如果是自己的生日，一上餐桌必会拌嘴的两人也难得和谐一下，守着蜡烛为自己唱跑调的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生日就是独属于这个小家的节日。

　　不过那个不着调的老爸，在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死于一场车祸。她从别人那听到的是，她老爸骑着摩托上早班的时候，刚出路口就被自己参与生产的大卡车撞了。酒对路口那正对着个大下坡，已经出了很多起事故。

　　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对面厂里的社区拆迁了，马路拓宽，每家还分了套福利房。而老爸因为不是正式工，加上又不是工伤，厂里象征性地发了点抚恤金，这事就算了结。
　　李女也士因此气得不轻。老爸的死她没伤心多久，但是一提起这事，就骂个没完。
　　五丘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挖山而建，一间间汽车生产线组成它的器官，穿插在城市各处的铁轨构成了它的骨架。
　　机器一响，整个城市都如同钢铁巨人般苏醒，裹挟着人们一同向前。

　　左昭昭吃着她16岁生日蛋糕的同一时间，五丘市的一处山坳里，穿着白色简袍的男人正慵懒地坐在茶桌旁。白袍古典，男人顶着一头现代的碎发，看起来却凭白和谐，他就该这身打扮。

　　“姜雨报告老区那个方向有强烈的灵力波动，你今晚去那边看守。遇怪则斩。”明明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但他的神色却仍不紧不慢，淡泊但笃定。
　　“好的。”说话的是站在房内的一个少年，昏暗的烛光下，他一身黑色紧衣融进暗处。接到任务后他便干脆地转身离开。不一会，山坳浓重的夜色里便寻不到他的踪影。

　　左昭昭将纸盒丢进垃圾桶，看见桌上糊了一坨奶油，拿手指刮下来送进嘴里，一点儿不能浪费。
　　收拾完，她从装月饼的铁盒子里拿了根发卡，蹲在李女士床头柜前捣鼓了半天。啪嗒一声，锁开了。倒不是她技艺高超，而是锁头太老了。
　　左昭昭拿了二十零钱揣兜里，准备去老区找袁月玩。袁月，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走到门口穿鞋。却发现鞋柜上压着二十块钱。这一瞬间左昭昭觉得自己干的真不是人事，属实是有些愧疚。赶紧又撬了遍锁，把钱给李女士放回去。
　　二十块，够袁月和她两人去吃一顿豪华麻辣烫。

　　酒对只有主路上才修着零星的路灯，不过也就是个摆设，还不如谁家大门挂着的灯笼亮。左昭昭借着人家窗户透出来的光亮，避开小路上的坑洼。
　　左昭昭出去玩都躲着李女士的发廊走，绕了个远路才到大马路上。袁月家住在老区，跟酒对隔着一个工人俱乐部，是厂里最早修建的居民区。

　　袁月书桌前的窗户被石子砸得砰砰作响，她正算着公式，不耐烦地拉开窗户，就看到左昭昭咧着嘴站在花坛上，一个劲地朝自己挥手。
　　就知道是她。
　　刺啦一声，袁月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离开卧室。
　　“妈，我笔芯没墨了，去小卖部一趟。”袁月和正在看电视的妈妈打了声招呼。
　　“去吧，带瓶醋回来。”
　　李女士和袁月的妈妈原先是厂里的好友，同一间产房的缘分。老爸死后李女士从厂里辞工，做起了发廊生意，之后两个人就不怎么来往了。

　　不过左昭昭还是会找袁月玩，况且除了她也没别人愿意搭理自己。如果说三好学生袁月有什么污点，那就是左昭昭。

　　穿着橙色校服和蓝色校服的两个人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条凳上。橙色校服是市一中，蓝色校服是职高的，职高学生都不愿意穿。两个颜色格格不入，两个女孩却挨得很近。
　　“到职高之后，老碰到宋娜她们，阴魂不散。”入秋了，左昭昭嗦着夏天没卖完的冰棍，说是要帮老板清库存。
　　“她们没找你事吧。”袁月旁边放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瓶醋和几只笔芯。
　　“没，我早不搭理她们了。”不过在学校里要是碰到了，她们的眼神可不算善意。这话左昭昭没说出口，毕竟就是看一下，又不会掉块肉，这可比初中的时候好多了。

　　“让你好好学习，别上课画画，就是不听。”袁月确实没少苦口婆心。不过初中的时候她转到更好的学校去了。两个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况且左昭昭也不听这套，成绩差又不服管，属于老师最不爱的那类学生。
　　“学不会嘛。”左昭昭说完自己都笑了。好像自己在学习这个方面，脑子一直都不怎么灵光。
　　唯一的好朋友转走了，更学不明白啥。不过和那些死对头打架吵架，这些倒是熟能生巧。直到拿砖头把别人脑袋瓷了，围绕她的这场热战才彻底熄火。这事她也没跟袁月说，没什么光彩的。

　　“走，去吃麻辣烫，我请你。”左昭昭吃完最后一口，把手中的木棍朝垃圾桶一扔。没进。
　　“别乱丢垃圾。”袁月皱着眉，拍了左昭昭一下。
　　左昭昭懒得站起来，弓着腰够起木棍又是一扔，进了。
　　“去不去啊。”左昭昭屁股沾上条凳。本来就重心不稳的条凳晃了晃，差点把袁月的醋瓶子打翻。
　　袁月忙不迭地提起塑料袋，放在腿上。
　　“不去了，我跟我妈说去小卖部买笔芯，一会就得回去。”

　　想花钱还花不出去，算了，留着下次上网吧。左昭昭没把袁月送到家门口，半道就溜到小区后门了。估计她妈妈也不想看到女儿出去买文具，结果却是和自己混在一起。
　　小区后门出去便可以看见一处静谧的水湖。水湖的源头来自远处森林山脉的水库。当初修河道的时候想把这给填平了，可怎么修都有积水，索性用石堤围起来。
　　不管春夏秋冬，湖里的水好像静止一般，不满不漫。

　　左昭昭躺在石堤上看着夜空，今天的水湖有些过于安静了，连个蛐蛐声都没听到。幸好天上还有几个暗淡的星宿，否则就太无聊了。
　　要说她看过最好看的星空，还得是最后一次见到老奶奶那天晚上。
　　那天很奇怪，天黑了老奶奶也没赶自己走。直到月亮越过山头，老奶奶抬手指向夜空，挥手招来了一阵风。
　　云层散去，露出夜空原本的模样。那种幽暗深不见底的黑色，让左昭昭以为她在直视宇宙。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星星都是一个颜色颜色，此刻她却看到了五颜六色的光点。它们像近在眼前的万花筒，凭空旋转，组和，最终在自己眼前构成不同的形状。
　　这种感觉过于奇妙了，虽然小时候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但那天晚上的光点却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一闭眼就能想起。

　　就在她如痴如醉地盯着星点时，身旁的老奶奶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在附近找了许久也没有她的踪影。那晚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老奶奶，左昭昭有时会怀疑她是不是老死了，又或者只是不想再见到自己。

　　幸好有天她心血来潮问过老奶奶的名字，她说她叫古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