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不掩瑜人类准则》无人知晓echo

3、遗迹

　　25岁的陶嫣然毕业两年，在N市晚报的民生版块从事着编辑的工作。时代洪流让网络日渐发达，也见证了纸媒的没落，报纸似乎成了人们生活无关紧要的鸡肋。陶嫣然日日在现实与理想中游离、在转行与坚持中徘徊。

　　直到有一天，陶嫣然在微博上刷到了一则N大女研究生与导师感情纠葛坠楼的重磅新闻，彻底改变了陶嫣然对这个世界的想法。

　　这则新闻的爆点主要是因为死者是名校的高材生，据说还是个美女。美人的陨落，总是充满了惋惜与忖度。
　　惋惜她的月坠花折，忖度她的风花雪月，似乎女人面对爱情，总是难以幸免于难的。

　　随着案件的发酵，有好事者挖出了女孩的社交平台账号，真相也一点点被展现在了大众面前。

　　网络的发达，让女孩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有了具象化的表达。女孩在平台的记录都是简单又深刻的情感，但不难看出她苦难的生平被她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用文字替代了，让每个看过她遗迹的人都觉得压抑无比。

　　亲身经历了母亲、外婆的去世，她生命里最亲密、最信任的女性全部都不在了。她从小到大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能为她准备好一切的母亲。

　　女孩成长的路上浮浮沉沉、磕磕碰碰。上学时有关于所有母亲的话题、节日、活动她一概缺席。失去了亲人的痛和她青春期上面临的各种困惑，都成为了她无法启齿又晦涩的秘密，这些秘密是她青春期所有敏感自卑的来源。

　　就在女孩回国读研时，以为日子好像终于要好转时，却不想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这里明明是离她最爱的人最近的城市，却也是将她推入地狱之门的城市。

　　面对被导师骚扰，无人诉说痛苦的女孩，生命永远停留在了见完外公的那一天。

　　女孩的死亡让全网人都惋惜、困惑、非议。曾经与导师有情感纠葛的小道消息，全部因女孩的社交平台被挖出来之后，一边倒向了她。

　　因为是同城的案子，陶嫣然的同事最近都在讨论这个案子的各类八卦。甚至还有好事者向在一个大学毕业的陶嫣然打听内部消息。

　　“嫣然，那个教授以前你见过么，他真的对女学生毛手毛脚？”

　　突然被点名的陶嫣然尴尬的笑了“我…我是中文系的，没有跟他接触过。”

　　“那个教授我见过的，很出名。不应该啊，名誉双收的人，干什么想不开要跟自己的女学生牵扯上。而且他自己还是从事法律行业的，怎么可能知法犯法呢？”一旁跑过不少新闻的老邓推了推眼镜，沉吟道。

　　“我怎么听说那个女孩是怀孕了，逼他给结果，情绪激动才跳下去的呢？”

　　“胡说，那个女孩的微博我看了，不像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孩，感觉家境就很好。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想不开跟个老头子发生关系啊？你们自己去看她的微博。”

　　一旁的陶嫣然一听也好奇了起来，于是她在不断被降掉的热搜中，搜到了女孩的社交平台。

　　当陶嫣然点进去这个叫“沉舟”的微博后，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女孩最后一条微博已经有十万的评论了，点赞和转发甚至到了一百万的流量，连前排回复的人都已被高赞一万多。

　　-她的外公永远想不到，后来他再也没有等到回家的外孙女了，等来的竟是女孩的死亡通知。

　　当陶嫣然看到热门评论第一条，心就跟着难过了起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陶嫣然就像魔怔一样，把女孩每一条微博都翻了一遍，直到她看到了一条叫L的网友评论内容：

　　--苍予舟，很难过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你。

　　陶嫣然看到熟悉的名字，大脑如同惊雷般轰然炸开，心跳开始狂跳，她浑身颤抖了起来。大脑断片了快5分钟后，陶嫣然终于想起了可以跟谁确认这个名字的真实性。

　　陶嫣然给在电视台工作的发小丁一茜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好友将案子的情况发给了陶嫣然。

　　当确认了整件事后，陶嫣然不停地冒着冷汗，她无法控制自己在炎炎夏日里浑身发抖。陶嫣然不得不起身，想找个地方让自己能平静一点。

　　一旁的同事张姐发现了陶嫣然脸色的异常“小陶，你这是怎么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陶红着一双眼睛，头也没抬，只是用沙哑的嗓音答着“没事，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罢，陶嫣然拿着手机，躲到了安全通道。她一口气爬上了顶层，发现顶层被锁着，她混乱的大脑里冒出一段陈旧的记忆。

　　那时的她也很绝望，爬上顶楼想发泄时也被锁住的大门止住了脚步，直到有个声音出现。

　　“你怎么在这？是要上去？”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陶嫣然跳了起来“你是？”

　　对方没料到她看到自己反应这么大，而且还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她只好轻轻叹了口气一字一句的的回答 “苍予舟。”

　　“你……”陶嫣然这下终于听清楚对方的声音了，她仔细一看还真是对方“啊？！苍予舟！怎么会是你？！”

　　“很稀奇？不然你以为我是谁?锁在这楼道里的冤鬼？”

　　“啊！”陶嫣然被苍予舟吓得不由得尖叫了起来，但惊呼声还没持续几秒，她就被苍予舟的下一个举动制止住了尖叫。

　　只见苍予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走向前对准锁住顶楼门的锁轻轻一拧，“啪”的一声，锁便开了。紧接着，一大片阳光从被开启的门外洒进了楼道，属于人间的温暖立刻触手可及了起来。

　　陶嫣然怔怔的看着已经站在顶楼上的苍予舟，有些不知所措。

　　“苍予舟，你—”

　　“上去吹吹风吧。”苍予舟只是回答了她这两个字，却瞬间触动了陶嫣然那根绷了很久的神经性。

　　面对打开的门和女孩，陶嫣然鼻子一个劲的发酸，拼命压抑的情绪在此刻一下子爆发了。当泪水真的出来时她再也克制不住了，她蹲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苍予舟没想到陶嫣然会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想开口说什么，但是看着她一抽一抽的背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安静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弯下腰塞在对方手里。

　　陶嫣然到现在为止还依然记得那个天台，她绝望的以为她已经被世界孤立在了寒冷的冬天，眼前是走不尽的冰天雪地。无助的她，被击溃得只能用最狼狈的方式躲进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如何应对。

　　可苍予舟只是弯腰递给自己一包纸，什么也没有说。不善言辞的女孩似那一年春天沉默不语的柔软与芬芳，姗姗来迟才知已是人间四月天。

　　“对不起哦，苍予舟同学，用完了你的纸巾。”哭完后的陶嫣然好不容易才调整好情绪，低头看了一眼对方给自己的一包纸，此刻已经空了“你怎么会有天台的钥匙啊？”

　　苍予舟看着她低头局促不安的捏着最后一张已经不成形的纸，无声的叹了叹气“这种锁很好开的，钥匙配一把就好了。你这一次是因为什么事？”

　　陶嫣然哭完后情绪稳定了一点，她跟苍予舟说了考试成绩被老师、班里人质疑的事，并为这件事下了结论“也是，因为我本就是个不让人可以信服的人，所以他们才不会相信我。”

　　“你如果自己都否定了自己的努力，那你就真的成为了别人嘴里那一类人了。”苍予舟听完后没有说太多其他人的不是，她只是淡淡的看着陶嫣然。

　　“可我能怎么办呢？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让老师相信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会被质疑，就因为我拿过低分所以我就不配得到高分了吗？作为老师为什么能这么不信任她的学生？”

　　陶嫣然委屈又无力，她的话刚落音就被苍予舟拉着往前走。

　　苍予舟一直走到了天台的栏杆边上，才指了指她们眼前的景象慢慢开口。

　　“你能看到什么吗？”

　　陶嫣然并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呆若木鸡的看着苍予舟。苍予舟难得认真的看着她“这个世界是什么样，来自于你的认知、理解和感受。所以，是人都会有偏见，偏见从你出身就会存在。你得接受班里那些人对你的偏见，不会因为一场考试改变。可是你在过你自己的人生，不是他们。”

　　陶嫣然第一次见到安静的苍予舟，用这样认真的方式，给自己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陶嫣然能感受到她对自己释放的善意。

　　眼前的世界被高高的天台隔离了一切喧哗，浮躁。四月的风吹在身上还带着一丝凉意，却蓄满了淡淡的花香，混在金黄色的夕阳里，而夕阳毫不吝啬的铺满了整个天台，身上的温暖全来自于它的温度，陶嫣然的心慢慢安静了下来。

　　“好像是第一次发现今年春天已经来了很久。”陶嫣然发现自己在惶恐不安里度日如年，甚至忘记了感受到眼前的一切。

　　“要不要上去坐坐？”苍予舟指了指天台的栏杆。

　　“那很危险的！”陶嫣然大惊失色的看着苍予舟翻上栏杆，惊得够过身子去拉她，生怕她掉下去了。

　　“不会掉下去的，你试试看。”苍予舟回头朝陶嫣然笑了，朝她伸出了手。

　　苍予舟似乎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她的魔力，陶嫣然竟在她的目光下迟疑的爬了上去。可爬上栏杆的那一刻，陶嫣然又隐隐害怕了起来，她整个人僵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无法集中精神的陶嫣然，被苍予舟递过来的一只耳边吸引了。在女孩的示意下，陶嫣然将耳机塞到了耳朵里，她瞬间就被里面的音乐吸引了。

　　陶嫣然听到了小提琴缠绵悠扬的奏乐，凄美的乐曲因小提琴而奏乐荡气回肠，如同穿越到了几百年前的一场浩大的战争。小提琴演奏完后是钢琴的独奏部分，耳边的辉煌与荡气回肠不复存在，转而变得轻盈空灵亦更加悲壮。陶嫣然的心随着音乐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天空之城》。”

　　陶嫣然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我是第一次听这样的音乐哎，感觉好特别，听完觉得自己似乎很渺小。”

　　苍予舟目光悠远的看着天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人就是很渺小的，你看眼前的世界不也一样么。”

　　陶嫣然看向天台的远方，风在她耳畔吹过，世界也无比宁静，只有风的声音“原来坐上来是这种感觉啊，有点像我在老家田野边骑自行车的感觉，空旷又自由。”

　　“你会骑自行车啊？”苍予舟看着满脸欣喜的陶嫣然好奇的问。

　　“对啊。上小学的时候我爸妈教我的。我那时胆小，说什么也要妈妈在才肯学，然后他们俩轮番上阵才教会我。”陶嫣然因为回忆起从前，整张脸都荡漾起光芒，在夕阳里熠熠生辉，灿烂极了。

　　“挺好的。”记忆里的苍予舟当时听到她的回答后，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喃喃说道，便又安静了下来。

　　关于苍予舟的记忆似乎被按下了“ON”的开关，充斥着陶嫣然混乱的思绪。她整个人如置身冰冻的湖底，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从脚底侵蚀着她的全身。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反复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胳膊传来真实的疼痛感让她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

　　苍予舟，大概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原来，她与苍予舟竟然这么近，却没有再遇到过了。

　　当苍予舟的名字跳出来的那一刻，她在陶嫣然心里便不再是网络上的网友【沉舟】，她是曾鲜活地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一个和她一样不被班里人喜欢，却依然内心很强大的女孩、一个在陶嫣然最迷茫、最孤独时接纳她的朋友。

　　--小舟，很绝望以这样的方式重遇你。

　　无人知晓的你，生命在24岁戛然而止，全网络都在轰轰烈烈报道你的新闻。这是你要的结局吗？曾经的你明明不是网络的你，你面对不被喜欢、被欺凌、被质疑，可以悄无声息的活成了一道光，绚烂、孤独却一往而前。你从不曾这样认命、妥协、抑郁。

　　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