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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病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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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之际万物繁茂、生生不息,此等良辰美景,最宜竞赛。
大燕男子好马球善骑射,朝廷曾把这日作为勋贵高官子弟打球蹴鞠的吉日。每年立夏,闺秀坐于高阁表面观赏比赛,实则为自己挑选佳婿。
易峥何尝不知道这层内涵,与其被当作商品被人审视待价而沽,他更想陪着楚鸢好好吃顿饭。
戚许:“又不去?”
易峥马球技术浑然天成,男子们私下较量,哪个是他的对手?
立夏各家闺秀翘首以盼,还不是惦记他的神采英姿。他这般不情不愿,还能为了谁。
戚许咋舌:“贞节牌坊都没你这么立的。”
楚鸢被蓝川领到二楼雅室里,易峥一人独坐案边。赶走戚许后,他又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心上人进屋。
“公子以后不必等我,楚鸢若是来迟了,公子先行用膳就好。”
这一桌子诱人的美食,他竟然忍得住。
楚鸢刚一坐下,目光炯炯得盯着整桌菜,拿起筷子就朝远处那盘五珍脍下手。
易峥旋即端起盘子,将五珍脍放到她近处。
“不是说了,午正一起用餐,偏要忍饥挨饿。”
“我哪有。”楚鸢腮帮子鼓鼓的,“刘大姐带着女儿来帮忙打下手,结果正遇见她逃难的夫君。”
“当时刘大姐一家被流寇打劫,危难之际,那男人拿走细软抛妻弃子。现在他找回来解释,说当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想着拿走贵重物品吸引土匪火力,这才离了她们娘儿俩。”
“刘大姐可生气了,就是不原谅他。那男人闹了好久,我也跟着劝架,这才迟了。”
楚鸢愤愤不平,明显代入到了妻儿视角。她正嫌恶着这个狗男人,却听易峥说:“他为了妻儿性命才不得不扯谎离去,只是误会罢了。如今一家三口性命无虞,已是万幸。”
“那他也够过分的!到头来自己安然无恙,却白白让妻子女儿为他寒心落泪!”
“他这是善意……”
她闷哼打断:“我最恨别人骗我,善意的谎言也不行!”
楚鸢反应强烈,易峥赶紧顺着她说:“放心,没人敢骗你。若是有,我先宰了他。”
“哪里有人会骗我?”楚鸢随口道,“我才认识几个人呀。”
除了哥哥,她也就认识眼前这位了。
她耳不聋眼不瞎,易峥对她的好,她又不是看不出来。
哪里会骗她。
或者,她又有什么值得他骗的。
“紫殷呢?”楚鸢吃完拿帕子擦嘴。这些天忙着医馆开业,她都快忘记这个病号了。
“管他作甚。”易峥警觉。
“上回他说有陈年旧疾,我还没给他看呢。”
楚鸢心细如发,每一个问诊的人传达的事,她都记得极为清楚。
易峥脸拉下来:“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的箭伤?”
楚鸢看他表情有点想笑,怎么跟个小狗一样。
“侯爷还缺太医?”她笑弯了眼睛。
许是被他惯的,这人越发乖滑,连打趣他都变得肆无忌惮。
“不先给我看,别想见紫殷。”他抱着双臂,扬起颌面,一副等人伺候的模样。
楚鸢努努嘴,坐到他身边。蓝川招呼侍女同自己退下。
“来,配合一下。”他还僵着身子,楚鸢去扒拉他的手臂。
易峥挑起断眉,轻笑:“紫殷不也是不配合么。”
莫名其妙!
楚鸢的细眉渐渐蹙起,杏眼瞪得圆圆的。
她一直觉得这副表情就是在凶人。其实不然,在易峥看来只有可爱。
“你又不听话啦。”她嗔道。
易峥满意地看她这副娇靥,克制住了要去揉她脸颊的冲动。
他刚把手松下,楚鸢埋头给他解衣。这个角度,乌发倾斜,顺着肩颈滑至腰侧,丝滑如缎面。
一截不盈一握的柳腰,更显柔媚。她个子虽矮,身形却极为窈窕。
易峥克制住暗沉的凤眸,问:“可曾给紫殷解过腰带?”
“人家懂事得很,才不像你,这般无赖。”楚鸢垂眸吐槽他。
“那便好。”易峥松口气,“往后若是见了男人来问诊,定要留个心眼,多些警惕。”
这么一个妙人坐诊杏林馆,恐怕少不了动歪心思的人。
楚鸢根本没理会易峥的话,轻轻脱掉他单薄的外衫。
“发烧了?”
他身上的温度有点不正常。
“不曾!”他尴尬一咳,“人多眼杂,可要留心。”
“哪儿有什么坏人呀,你的侍卫别在我店里乱来就行。真是的,怎么比我还胆小?”
她想起那些罗刹似的的护卫,不由抱怨:“那些人也是,没一个温柔的,把来问医的平民吓得不轻。”
“撤了?”易峥笑问。
“不然呢。”楚鸢哼一声,咯嘣咬了一口脆皮肘子。
还没吃完,易峥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过来,“月例。”
这是吵架时许她的。
“淮安侯言出必行,小女子却之不恭!”楚鸢掂量掂量钱袋子,笑弯了眼。
趁她心情好,易峥道:“立夏要不要去看马球?”
“马球?人多吗?”楚鸢数着银子,人少就去,人多就不去。
“我会去。”易峥垂眸。
话一出口,他不由心虚。昨夜父王与他密谈,对西凉用兵之事暂且缓至六月初。
立夏盛况,不输乞巧节,亦是在皇室勋贵面前立威的绝佳机会。他再不情愿,也要去站台。
这是不得已要做的事,更何况会被那么多不认识的女人看着。
带上楚鸢,好让她们闭嘴。
“再说吧。”楚鸢兴致缺缺。
这些日,她的心思全在医馆里。百姓缺衣少食,她收的银两也不多。这日阳光明媚,她要走访城郭一户人家,行义诊。
坐着马车走惯了大道,骤然来了窄小腌臜的胡同,楚鸢不由戴上了面纱。
翘履缠着破碎的石砖,颤颤巍巍地走在脏水满地凹凸不平的泥路上。她一身鲜亮的黄色衣裙,赫然成了一众乞丐们观望的对象。
一人满脸黑泥,直勾勾盯着她腰间的医箱和钱袋,扑通滑跪到她身侧,溅起一地黑水。
“医仙,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过饭了……”
楚鸢吓了一跳,裙角也沾上了脏兮兮的泥渍。她皱着眉头去看罪魁祸首,却见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瘦脱相的脸颊把呆滞的双眼衬得大而空洞。
真是个可怜人。
“我先去行医,回来再顾你。”楚鸢小声道。
她声音柔弱,面相和善。老乞丐岂会罢休?
他正要扑上去握她裙角,却被后面跟随的侍卫一脚踢到泥潭里。
“不许打人!”楚鸢吼。
乞丐从脏水里爬出来,染成个泥人,顾不及擦掉脸上污垢,他赶紧给楚鸢磕头。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楚鸢眼圈一红,心像被揪起来一样疼,“别跪我,快起来!”
蓬头垢面的乞丐瞟了眼她身后凶巴巴的侍从,不敢吱声不敢乱动。
“你们都退下!”楚鸢真生气了。
侍从们只好远离,老乞丐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她腰间系着的钱囊。
“你别怕,他们走了,没人敢欺负你。你快起来。”
“仙女真是人美心善。”他嘴甜得很,干裂的嘴唇弯起来,又道:“我是邻城来的流民,路上碰了土匪,亲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全靠我乞讨过日子。家里还有个不满三周的小孙儿要养,我吃不上不要紧,就怕他也……”
说着,乞丐抹了把脸。
“原来是这样。”楚鸢掏出钱囊,递给他一块碎银。
“这些钱你先拿去,给家人买些吃的,也买件新衣服穿。”
乞丐两眼发光,“噌”一下从楚鸢手里夺过银子。速度之快,都不及她反应。
他如获至宝,把银子放嘴里咬了咬,眼睛仍上下打量着楚鸢。
周围缩在角落的乞丐们看见这一幕,一个个的蠢蠢欲动,贪婪地看向楚鸢,仿佛盯上了一块大肥肉。
楚鸢正想往前走,又被一个臭烘烘的乞丐拦住。
“贵人行行好……”他磕头下跪。
“我家有卧病不起的八旬老母……”又一个乞丐下跪。
“仙女,看看我……”
“……”
楚鸢被团团围住,动也动不了。这群人可怜巴巴求她,向参拜神祇一样仰望着自己。
她从没应付过这场面,“好……”
心里那份柔软被刺中,楚鸢拿出银两一个一个发过去,走出巷子时,钱囊已经空了。
“仙女留步!”第一个下跪的老乞丐膝行过来。
楚鸢转身,胸脯微微一晃。老乞丐眼睛勾起,看得出神。
“何事?”她眼里透着纯净的光,好似山中清泉。
乞丐放心地说:“家里小孙儿脸色不对,也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我们身份下贱,又请不去大夫……”
“你怎么不早说。我去看看。”
楚鸢本想去刘大姐和丈夫暂住的家里探望他俩染上风寒的女儿,钱囊里装着的十两银子原本是周济给他们的。
如今身无分文,空手去人家屋里总归不好。
她琢磨着,决定先去乞丐家里探望更小的孩子。
“好,我随你去。医药钱就免啦。”
老乞丐乐呵呵带路:“好好好,医仙请。”
他实在高兴,可露出的笑容很奇怪。
楚鸢疑惑一瞬,未曾多想,迈步跟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