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妖师》沉虔

1、入局

　　明月悬空，万籁俱寂，月光散落在青石古巷，透着森森银光。顾府的牌匾两侧各挂着一只花灯，烛光随夜风微微摇曳，晃得人影好似鬼魅。

　　“静是静了点，不过……”齐雁行剥开黑斗笠上的黑纱，有些疑惑，“倒不像是什么妖邪之所。”

　　若说此处最为诡异的，除了戴着副獠牙鬼面半夜踱步在此的他以外，周围种种简直在正常不过了。

　　随着吱呀一声——那扇红漆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齐雁行闻言，将手搭上了剑柄。

　　迎面走出来一位仙姿玉貌的白衣男子，齐雁行隔着面具与他四目相对，一时竟觉得有些冒犯。

　　“少侠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入。”男人走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顾迟怜，是这府邸主人。”

　　齐雁行一路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开始打量起他。

　　“此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还穿戴得如此整齐，这是要去哪？”齐雁行一边想着，一边开口道，“公子即是府邸主人，想必那除祟委托便是您公示的，既说有邪祟纷扰多日，半夜又为何不避。”

　　顾迟怜停下，露出和煦的笑容。

　　“前些日子府上来过不少修士、道士，想必这接二连三间，邪祟早就吓破了胆，不敢出来了罢。”

　　嗖的一声，齐雁行拔剑出鞘，架在了那截雪白的脖颈上。

　　“把他们吓破胆的，恐怕是你吧！”齐雁行将人抵在假山上，从腰间拽下一只琉璃瓶，“皮肤光洁细腻没有纹路，嘴唇红润，骨相又如此特别……一看便是……”

　　“一看便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顾迟怜主动朝那琉璃瓶凑近了几分，温润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宛若一块暖玉。

　　“少侠对我的长相可是有何不满？”顾迟怜偏头朝那冰冷的剑身上哈了一口气，“还是……要滥杀无辜呢？”

　　齐雁行十岁便离开了云天里，在这江湖中游历了七载。风情万种，艳绝人寰的女妖他自诩是见过不少，但对上顾迟怜，他头一次有了被“勾引”的感觉。

　　那截冰冷的剑身碰上那一口暖气，花白了一片，原本反射在剑身上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齐雁行见瞧不出端倪，只能尴尬的咳了一声。

　　“仅凭我捉妖师的直觉而言，我觉得此处最可疑的，便是顾公子你了。”齐雁行正了正脸上的面具，“但或许是你修为太高，以我目前的能力并不能看出破绽。”

　　“哈哈哈哈哈哈哈……”顾迟怜突然笑起来，“少侠倒是坦率得很，有趣，有趣……”

　　顾迟怜将人领到屋里，很快便有小厮奉上新茶。

　　“少侠请坐，品品我新得的茶叶味道如何。”

　　齐雁行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这人是要装傻充愣到底了。

　　“顾公子府上既然一切安好，那我便不多打扰了，天色已晚，顾公子早些休息。”

　　齐雁行从袖口掏出一张空白符纸，随后他轻声念了个诀，纸上便落下几行字。

　　符篆正中央写着“战书”二字。

　　顾迟怜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却并未开口。

　　“今日我来顾府，是应了那除祟之托，既然并无妖邪害人一事，那我便就此告辞了。”他顿了顿，“此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顾公子想必本事在身，若你肯与我比试一番，我此行也不算白来。”

　　顾迟怜将那符篆整齐地叠进袖口，然后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新茶。

　　“这茶冷的真快，和你的忘性一样。”他摆了摆手，又命人续上了新的热茶，“好在我是个闲人，耐心也还算好。”

　　顾迟怜确实很闲，不然又怎会三番五次向那玄门青云榜发出除妖告示，待那群修士上门后又将人吓走，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凡是从顾府出来的修士，虽全都毫发无伤，但无一不被吓得面色铁青，当街骂娘。

　　再经过修士们七嘴八舌一顿散播，这顾府不过半月，便在江湖中出了名，成了这十里八乡第一凶宅。

　　齐雁行听闻此事，顿时兴致盎然，他一路御剑飞行来到顾宅除祟，没想到这里并没有传闻中的凶宅，不过是一座寻常府邸。

　　一想到临行前，一众同僚对他泪眼相送千叮咛万嘱咐的场景，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按照顾公子的意思，莫非我们从前便相识？”齐雁行透过面具上的眼孔打量着他，除却得出这人长相出挑的结论以外，并未想起什么。

　　“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顾迟怜似乎回忆起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若是少侠愿意，便常来顾府坐坐。至于比武切磋，还是算了吧。我不过一届书生，何来本事在身这一说。”

　　齐雁行在心里翻了个快到后脑勺的白眼：“看不起我？凡是这世间高手我一看便知，绝不会错。”嘴上却还是客气道：“既然如此，他日有缘再见了。”

　　他当然还会来，还没痛快比过一场呢！

　　说着，齐雁行耳边突然亮起一团带有特殊家纹的金光，那是自云天里传来的口信。

　　齐雁行抬手掩了一下耳朵，又向顾迟怜看了看，然后道：“告辞。”

　　说罢，他取下腰间长剑之掷于外空，一手折于腰后，一手比作剑指。轻飘飘的念了个诀，便飞身稳稳踩上长剑。

　　月光皎洁，夜风清冽，齐雁行头戴黑纱斗笠鬼面遮脸，衣袂纷飞间，侠气英气展露无遗。

　　顾迟怜倚在门前，冲他挥了挥手。

　　随着顾府在他脚下逐渐变成一个黑点，顾怜迟的面庞却突然在脑中清晰可见。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傍晚。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云天里百花争妍斗艳，为此，掌门齐鹤沅设赏花宴，邀群雄宴饮。

　　齐雁行突然记起来，那日是他初品酒涩，也是他初次失了体面。

　　八九岁的齐雁行一杯便倒，酒的味道没有他闻起来那么香，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甜。

　　他跌跌撞撞地走在这个他自小便生活的地方，只觉得天旋地转，如踏祥云。

　　当啷一声，那只银制的酒杯滚落石阶，他飞快伸手去抓，不料却一脚悬空，噗通一声摔落温泉之中。

　　水汽氤氲，水花四溅，仿佛回归母体一般，齐雁行被酒气裹挟，浸在水中，一时分不清虚实。

　　再次浮出水面时，耳边瀑布的声响如同珠玉落玉盘，他早已沉醉不知归路了。

　　恍惚间，直觉有一双手轻轻将他拖起，他迷迷蒙蒙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位如谪仙一般的人。

　　那人双目藏星，眼波潋滟，他只着一件单衣，领口敞开着，露出大片细腻皮肤，打湿的衣衫粘黏在他胸口，紧致的肌肉若隐若现。

　　齐雁行不由瞪大了眼，酒劲被醒了一大半。

　　他扑腾起来睁开那人怀抱，仓皇失措翻腾上岸，像一尾搁浅的鱼。

　　“这位仙子，失敬失敬！我不是故意看你沐浴的，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有些打趣似的问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要如何负责，怕不是要让我等到雪鬓霜毛的时候。”

　　那人边说着，边缓缓向他靠近，齐雁行只觉面如火烧，心如鹿撞。

　　“还有，我不是什么仙子……”那人强行抓起小雁行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只是个寻常男子，你要学鸳鸯话本里那般——娶我吗？”

　　男人将最后那三个字说的散漫又轻佻，还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齐雁行脑袋湿哒哒的，水珠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啪嗒啪嗒的打在石面上。

　　“我……我会想办法的！”一句说完，他往那人手里塞了个东西，然后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只觉做了个风光旖旎的美梦。他找遍了整个云天里，想见的那个人却似乎从未来过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渐渐的，他也觉得，那日酒醉落水，不过是迷蒙春梦一场。

　　眼看离云天里越来越近，齐雁行加快了御剑速度，冷风在他耳边呼啸，他借此吹散心中杂念，重新镇定下来。

　　前尘年远，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就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