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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死人饭真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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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孔金枝现身大车店。
此人已今非昔比,先前她只是常平县君,现在已是常平县主,内卫总领。
她乘着新帝御赐的步辇,带上两队随从,亲自接桑柔回京。
她好言好语做小伏低。
她说话算话,圣人不仅为她官复原职,赐还她被抄走的宅院家产,还赏赐五百亩永业田。
孔金枝趁机敲竹杠,以“家中古董无法追回”为借口,替她折成两千缗的现钱。
她还命人替她将院子重新修整,家具被褥锅碗瓢勺全都换了新的。
她的弟弟和乳母,还有原先院中的仆婢,也都被她派人从洛阳接回,现在已经住进去了。
“全都收拾完,还剩下一千八百多缗,交给雅氏了,你高不高兴?”
桑柔心说不对劲,给得太多了。
两千缗和永业田,二者不该得兼。
事出反常必有妖,鬼见愁肯定有后招。
桑柔狐疑地看向孔金枝:“又有何事阴我,有话直说。”
孔金枝并不是个善于迂回的人。
但她宁可拐弯抹角,也不好意思有话直说。
因为她给桑柔安排的那个去处,太晦气了。
太上皇帝在位时,内卫派在三法司的暗桩被清理大半,李纯继位后,急于将缺口填上。
刑部和御史台还好办,唯独大理寺有些难搞。
大理寺卿李诲是代宗皇帝的亲孙子,真材实料的郡王。
此人十分刚正,因不喜牛昭容对大理寺指手画脚,在永贞内禅的时候坚定地站了新帝。
李纯对这位堂叔也很尊重,李诲不点头,听风台的人不好直接派到大理寺。
孔金枝与堂舅李诲讨价还价许久,双方各让一步。
听风台可以往大理寺派一个小吏,充当书吏和仵作班头。
这晦气差事孔金枝真的派不出去。
李诲脾气臭,谁看见他都绕着他走。
派部曲分量不够,派内宦过去,怕被李诲给撵回来,派宫中女官过去,又好说不好听。
想来想去,想到桑柔。
桑柔擅长交际,无论做人还是办差,总将尺度拿捏得很好。
而且她外形极具欺骗性,病痨鬼一样苍白的肤色、芦柴棒一样单薄的身量,仿佛一碰就死,一般人不会刁难她。
派她去大理寺,被撵回来的几率较小。
桑柔虽然贪财惜命,却不蝇营狗苟,别看她时装怂,可该做决断的时候从不手软。
她也不在乎虚名,只要给足实惠,她就能尽心办差,只要别危害她的命,她就绝不藏私。
在实惠这方面,孔金枝今日已经给了足够的诚意。
原本皇帝的赏赐里并不包括两千缗,是她额外替桑柔求来的。
财帛当前,她不信桑柔不动心。
想到这,孔金枝清了清嗓子。
“放眼听风台,若论能屈能伸,你排第一名……”
桑柔面无表情道:“又想怎样坑我,直接说吧。”
孔金枝色厉内荏地说完大理寺的差事,桑柔差点乐出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死人饭吃少了,才会频频出幻觉梦死人,正琢磨要不要盘个棺材铺冲一冲,好事就来了。
可她不能让孔金枝知道她乐意去,她得拿桥。
“我可以去书吏房”,桑柔假意道,“仵作那边,你另请高明吧。”
孔金枝果然上当,开始加价。
鬼见愁说,这俩差事每月的饷钱是一缗,听风台另外补助一缗。
桑柔心中狠狠一动。
两缗钱,够买三头猪了。
可她觉得还可以再多要点,就忍着没点头。
孔金枝又加码。
只要桑柔肯去,每月给她两头羊。
桑柔眼睛瞬间亮了:这老些肉,岂不是天天都能吃大荤!
她上辈子为了减肥,看到大荤恨不得绕着走;这辈子为了增肥,看到大荤恨不得跪下磕头。
可肉太贵了。
一斤猪肉要十钱,一斤羊肉要十五钱,牛肉更贵,要五十钱一斤,还不是随时都能买到。
若桑柔只顾自己,多少肉都吃得起。
可她不光得养活长安一大家子,还得补贴洛阳的族人。
长安有她乳母和胞弟思齐,阿麦和阿梨,外加四个女家臣。
几个中年妇女饭量虽大,却在正常范畴,思齐和阿麦阿梨,就是三口饭桶。
他们仨敞开儿吃的话,红烧肉得用盆端;涮一顿汤锅得十几斤羊肉;四个大牛腱子,一天就能炫光。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冲这些肉,这差事桑柔都想接。
可她还想再多敲一笔:“每月三头羊,我就去!”
孔金枝大方应下:“成交!”
桑柔心中欢呼:死人饭太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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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归香,可桑柔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她让孔金枝替她找个内行做师父,免得她被人坑了骗了。
孔金枝让桑柔放心,她早已为她寻了个师父。
那人也在大理寺当差,是个值得信任之人。
桑柔从桌上拿了俩水梨,递给孔金枝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咔咔啃。
“既然你有人,还派我做甚?”
孔金枝不爱吃水果,可桑柔给的另当别论。
“我与他只有私交”,孔金枝边啃边说,“那人嫌我混蛋,不跟我办公事。”
桑柔难以置信。
“除了我这冤大头,世上竟还有人跟你有私交?那人脑子正常吗,能信得过吗?”
孔金枝可以拍胸脯保证。
“他叫李渡,是我阿翁的关门弟子,现任墨家钜子,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但办事的时候还行…你怎么了!”
桑柔惊吓过度,被梨卡住了。
她捶胸顿足锤不出,自己给自己海姆立克。
往墙上撞了好几下,堵住气嗓的那块梨才弹出来。
孔金枝吓够呛:“怎还噎住了!”
桑柔死里逃生,脑袋里嗡嗡响。
墨家钜子李渡,好像是她那位老流氓祖宗。
她隐约知道,自己和那位老祖生活在同一时代,可她一直没想过寻根。
一来不欣赏老祖的流氓做派,不屑寻根;再则她掘了老祖的坟,没脸寻根。
如今这线索来得太突然,她太吃惊差点噎死。
她问孔金枝:“墨门有几个叫李渡的钜子?”
孔金枝看傻子一样看她:“哪那么多同名同姓的,就一个!”
真是那老流氓。
“他不是强娶节妇被流放了吗,怎还在长安?”
“你从哪看的传奇?他虽然跟个寡妇不清不楚,但都是你情我愿,何来强娶流放一说?”
桑柔懂了。
时间尚早,老流氓只是跟节妇相好,还没强娶,也还没被贬。
现在她不仅要去大理寺当法医,还得在那老流氓手底下讨饭吃。
想到这一层,连官复原职、房产田产钱和羊肉都不觉得香了。
她浑浑噩噩任大贵替她捯饬,穿上了胡服。
大贵手巧,为她梳上胡人发辫,又给坠上无数金银坠脚,被阳光一照,好似一尊裹了绸的波斯玉雕。
孔金枝很满意。
桑柔肤色极白,高鼻梁大眼睛,她一直想看看桑柔扮成胡女是什么模样,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果然如她想象,的确受看。
桑柔知道孔金枝的恶趣味,可她真的没心思计较这些。
随孔金枝回到长安后,她没进孔金枝的新府邸。
她让阿麦和阿梨先回家,她打算找个地方静一静。
孔金枝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疯,派大富大贵揣着钱袋尾随。
孔金枝再三叮嘱,只要桑柔没杀人放火,爱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
二人牢记孔金枝的命令,始终距离桑柔三丈左右。
桑柔心中有气,直奔平康坊最大的花楼“锦瑟坊”泄火。
锦瑟坊是长安城第一销金窟,她这些年虽然没少来,但主要是讨债,基本没怎么消费。
今日她不想见她那倒霉前男友,只想好好消费一番。
可那龟公忒可恶,以为她又是来找竹笙讨债,竟拿他在陪贵客为借口,让她改日再来。
桑柔最恨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
她知这家店里有两个压箱底的小菜,分别是糟鹅掌和醉蟹,几乎每桌必点。
桑柔很光棍地跟掌柜说,这俩菜她今日全包了。
没有人点菜点得如此光棍绝户,可这女子报了鬼见愁的名号。
龟公认识大富大贵,不敢不割爱。
大富大贵拿到账单吓了一跳:桑柔又没嫖相公,只打包了两个食盒,就花了四缗?
锦瑟坊是要开黑店吗!
龟公指着一缸糟货和两坛子醉蟹:“仆何尝愿意挣这四缗!那女郎要将本店的糟鹅掌和醉蟹全都包了,让送到听风台去!”
随后苦着脸对大富大贵说:“她还给二位留了一句话,说她自己回家,让二位早些回去歇息。”
大富大贵最爱他家的鹅掌醉蟹,暗赞桑柔讲义气。
两人借了锦瑟坊的驴车,美滋滋回听风台送货。
桑柔拎着两个大食盒,慢慢悠悠往家走。
食盒里的吃食是给雅氏他们留的。
雅氏喜欢鹅掌醉蟹一类小食,女官们喜欢糖糕,思齐最爱酱牛肉,阿麦最爱烧鸡,阿梨最爱酱猪肘。
等会儿他们肯定高兴,就是拎着有点沉。
前面有人耍猴戏,那猴子穿着一身紫袍,与孔金枝那猢狲有些相似。
桑柔不自觉停下脚步,看它翻筋斗,仿佛看到鬼见愁上蹿下跳,觉得又好玩又好笑。
正在此时,她突然听到气壮山河的一嗓子:“糟鹅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