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第 70 章 ...

  •   本该是有圆月的夜,随着黑云压下不断飘絮的大雪而掩盖了盈亮的光。
      在浓重夜色之中,月光映在他面上,从光洁至黯淡。
      厚重的密云遮天闭月,雪大如棉,絮絮而落。厚雪沉沉积于他的肩背,染白了他黑色的发。雪夜的冰凉难凉热血,心中的恨杀之意已满胸腔。
      他的身影被彻底隐去,起伏之间,唯剩沾身的雪知道,他欲去往何处。
      官奴所内,今夜依旧歌舞升平。
      此时前院已起了丝竹靡靡之音,隔着浓重大雪,依旧可听见不绝于耳的娇媚调笑之声。
      莫如玉畏寒,到了冬日便极少在前院活动,总爱躲在屋内盘算自己的小金库。
      只是今夜尚算特殊。刑部侍郎崔毅送来批新罪奴,里头最出挑的性子硬,曾出言讽刺过莫如玉贪附权贵,为人不仁。莫如玉的性子记仇,决定亲自前去给她一个下马威。
      沦为罪奴的姑娘几乎都是官家女儿,过往锦衣玉食惯了,头回进官奴所不是性子刚烈撞柱就是当即晕过去。
      而今日这个却不一般。
      此时她跌坐中央,泠然瞪着众人,满面傲然。身上素衣单薄,冻得手脚泛紫,关节部位甚至发了肿,难堪又狼狈。垂着的长发遮挡了半张脸,只能窥见她漆黑的瞳仁与孤冷的鼻峰。
      莫如玉双手微微示意身边的龟奴上前按住她,从容不迫又雍容华贵地缓步朝人接近。她斜着眼,手捏着少女的脸,强行逼迫她正视自己。
      烛光煌煌摇曳,少女乌发顺着耳侧滑落,展露出苍白光洁的脸。她生得一副好皮囊,明明是我见犹怜的面容,偏偏生了双不屈的眼眸。
      这倒让莫如玉想起了故人。于是她挑唇一笑:“不愿听话,我有的是手段整治你。日后伺候贵人的功夫,虽有高低,但大差不差。便让你先见识见识。”
      说罢,她捏起少女的唇,迫着喝了一杯酒。接着一个龟奴自觉上前去,生生撕了少女的单衣,像狗一样覆在其上,吓得她失声尖叫。
      莫如玉坐在一旁观戏,见她如此挑眉笑了:“虽有形似,但还是不及那苏念奴。”
      她兀自倒了杯热茶,听着她惊慌恐惧地叫喊,眉心渐渐舒开:“她有贵人帮扶也尚得由着我磋磨,为我赚取钱财。你一个从五品官的女儿,当真把自己当做了她不成?”
      少女并未听她说话,此事正手脚并用的抗拒着。眼见那龟奴要解衣裤,泪水终于淌过脸,高声怒喊:“莫如玉,你让他滚!”
      热茶生香,袅袅飘烟,氲出的白雾被一双刻薄的唇吹散,很快又重新生起,模糊了莫如意的眉眼。她从容啖了口茶,感受着其中的余韵,良久之后开口道:“倒不必急着拒绝,过一会儿便是你求也求不来了。”
      她心中算着时辰药效何时发作,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女的抗拒。
      如今多节烈,稍后就多渴求。只是她并不急着给人破瓜,毕竟方才都检查过了,未□□,又长了副美人模样,自然是得养好了推到前院抢红的。今日也不过是小小惩戒一番罢了,她作为官奴所管事,早已驾轻就熟。
      此刻少女躺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挣扎,喉舌已没了声响。她身上渐渐滚烫地发起高热,意识也越发模糊。她知道是为何,因而更不愿服软。双唇被她咬得磨出伤口,腥浓的血自唇边淌出,添了妖娆的美。
      莫如玉看着龟奴又喝了杯热茶,漫声道:“帮帮丫头,早些寻得乐趣,我也好回去休息。”
      龟奴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手伸到了少女的腰间......
      就在他的动作引起少女发颤动情时,紧闭的屋门被突然推开,风雪蜂拥而入,吹走了肌肤间的旖旎。然而少女的脸已满是绯红,清正的眼染了欲,禁不住去扯龟奴的手,不愿他离去。
      来人站在门前,身躯孤冷高大,在跽坐桌案前的莫如玉看来如同一只发怒的兽。
      她惊骇了一瞬,忙浅笑起身,上前媚笑道:“威远将军,您来见奴怎不让人通传一声?”
      赵破奴面无表情地看着几近赤///裸昂躺地上的少女,目光缓缓挪到了莫如玉身上,并未答话。
      莫如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惧他喜怒无常,于是开口解释道:“这是今日刚送来的罪奴,因为性子倔,奴才费了心神教导。所内下仆如此怠慢,让将军亲自来寻奴,实在是奴之过。”
      赵破奴心脏一怵,眼中的晦暗与冷色更甚,复看莫如玉时慑人心魄。
      莫如玉下意识退了一步,背上莫名发汗,生出了逃亡之心。
      顷刻,他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刀,贴在了她的肩颈处。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眸中沉郁的怒若深海,不过淡淡一瞥,就令莫如玉腿肚发颤。
      “将军,您这是?”莫如玉僵在了原地,僵硬谄媚地笑了笑。
      话还不曾落音,赵破奴的手已飞快一抽,锋利的刀刃闪过粹白的寒光,凝在了莫如玉的眸中。
      她轰然倒地,颈脖处一条漫血的刀痕,割断了她的咽喉。她尚在剧烈的抽搐着,双手艰难的捂着伤口,眼中满是不甘的怨恨与对死的惊惧。
      飞溅而出的血落在赵破奴的脸上,他连眉头也没皱,只垂眼望着她,眸中一片猩红:“当日,你也如此待她吗?”
      殷红的血顺着刀尖而下,逐渐变得冰凉,泛出的血光映着莫如玉淌血的面容,肮脏狼狈,一如八年前在长街被她鞭打得匍匐在地的自己那般卑微如蝼蚁。
      “你曾对我说,低贱之人,死有余辜。”赵破奴淡声续道,“今日这话,便送还给你。”
      她脾性狠辣,视人命若草芥,这些年折在她手中的人命不知凡几。若能留她全尸,也算慈悲。
      但赵破奴不是慈悲之人。
      他先是一刀结果了那龟奴,去床上取了被褥把地上的少女一裹,扯了帷幔一捆把人丢了出屋外,复去看莫如意。
      此刻她竟尚未咽气,一手按住自己的咽喉,竭力往外爬。华贵的衣袖滑下,露出她洁白光滑的手臂。她挣扎着向前,企图求救。卑微又狼狈,恐惧且悲戚。
      赵破奴随手取了块巾帕,缓慢擦拭着刀尖上的血:“我在来时一直想,她那日到底经历了何事。但在雪落下覆盖洛京那刻,我不愿再想了。”
      他收起刀,朝桌案上丢掉了巾帕,顺势取走了烛台,又在门外抱起了他从官奴所酒窖取来的酒。他把手中的酒坛全数扔在了莫如玉身侧。莫如意惊措地抖,已经预料到了他要做何事。
      他站在屋外,高高在上地站在匍匐的莫如意面前。零星的血迹在他脸上缓慢凝固,烛光之下如同修罗怖鬼一般可怖。
      “她既恨此处,那便烧了。连同你一起,抹掉便是。”他话说得慢,字字冰冷若霜雪。话方落音,手微微扬起,烛台一落,燃起了大片的热火,很快沾染了莫如玉的外衣。
      她在一片火光之中绝望张唇,企图问出为什么。张牙舞爪的火势比她的性情更要乖戾声张,无声而炙热得灼热她每一寸肌肤。
      屋外的雪仍在下,厚重阴沉,絮絮如霜。
      赵破奴就站在门外,巍峨的身躯亘在中间隔绝了冰与火,跳动在漆黑瞳孔的火光还有莫如玉扭曲挣扎的脸。
      他在残忍地等待着她的生命流逝,一如方才她坐在一旁,旁观着龟奴对少女的凌辱与摧毁。
      一场大火寂静在官奴所内燃烧,前庭依旧处处笙歌,无人知晓有人来过。
      。
      赵破奴一手扛起已近昏迷的姑娘,在浓重夜色之中直接回了将军府。
      他本是打算把人丢给顾净言,但在入门那刻正面碰上了元叔,便顺手丢给了他处理。
      他脚步风火,急匆匆地不曾停下,却在苏念奴的门前刹住了脚步。
      此时院子里已经落了灯,一片寂静。庭前积雪,厚重堆没了脚踝,冻得人双腿发僵。
      可他一动不动,垂眼一语不发,似乎浑然不觉冷。雪落在他发上,身上,眉间,不一会儿便像个雪人,表面积满了霜。
      但他终是上前推开门,只盼看她一眼。
      苏念奴回府时心情算不上舒畅,反而是郁结在心。但因苏与安在旁她也不敢表露,只说是夜里吹了凉风,感觉倦怠想早早歇下。
      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竟又梦到了那日之事。
      猛然惊醒后屋内闷着的气息与漆黑的夜缭绕四周,总令她错觉身边尚有那龟奴的气息。
      她一身汗淋淋地推开了被褥,隐隐听见外头呼啸的风雪声,打算起身去透口气。
      只是人方起身,蓦地听见异常的声响,立时寒毛耸立,屏住了呼吸。
      “是我。”下一刻,一盏幽灯盈亮而起,有人举着灯向她走近。
      赵破奴高大熟悉的身躯上仍染着雪,此时半蹲在塌前,皱眉看着她。
      “这是,血迹?”
      苏念奴窥见了他脸上残留的血迹,有些发愣,禁不住抬手去抹,却被他退避开,自行擦了脸,低声道:“这不干净。”
      望着他浑身寒雪的模样,苏念奴微微抿了抿唇后,别过了眼。她或许该问一问那是何人的血,但现下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便失了兴致。
      赵破奴为她取了件狐裘披风披着,听着她气息不稳,有些担忧是否着了凉:“你身体可有碍?”
      苏念奴扯唇淡笑,似是嘲讽,并不答话。
      她正曲起双腿,尖小的下巴抵在扯起的被褥上头,凝脂似玉,无暇柔美,生出几分迷幻感。只是她如今满面是汗,发间尚有几分濡湿,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赵破奴不知她心中对自己别扭,面色冷硬地道:“你初入府时,似乎也常生梦魇。”
      方才他在屋内听着她急促仓惶的呼吸声,恍然想起了当初带她回府的第一夜,她亦曾经被魇着喊疼。后来陈仲元夜闯她的卧房,也吓得她夜里生了急病,在睡梦中吓得厉害。
      苏念奴喉咙发干,独自起了身,越过屏风去斟了杯冷茶,在饮尽后又至门前,打开了紧闭的屋门。寒风灌入屋内,吹迷了她的眼,亦凉干了她身上仅剩的微汗。
      她回首望向赵破奴,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淡声答道:“明日熬些安神茶就好,将军不必挂碍。”
      虽只是客套着答话,但动作言下之意已十分清晰。
      她站在风口处,面容沉静疏离,如每次示于人前般倨傲,仿佛方才惊恐害怕之人并非是她。
      赵破奴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脸瞧。
      他从未在苏念奴清醒时把目光放的如此直白,纯粹得企图越过她的伪装,望清她内心的痛苦。
      苏念奴难以招架他的目光,难得生了退却之心,头一回率先侧过眼回避。
      正在恍惚之际,赵破奴大步流星朝她而来,身躯微微一弯,就把人打横抱在了怀中:“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声音压得很低,不等人回应已飞跃而起,消失在原地。
      苏念奴被他牢牢裹在怀中,冷戾呼啸之声刮过她的耳,寒风却半点不侵她身。
      她只在开始时身体僵硬着拒绝了一阵,便乖巧把头埋在赵破奴胸前。
      厚重的兜帽盖着她的脸,四周漆黑难见光亮,与方才惊醒时并无不同。可嗅着他衣袖上熟悉的沉香,苏念奴却感到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一如既往地把人安稳放下。
      苏念奴踩着实物,方发现自己竟在屋檐之上。
      她惧高得厉害,惊慌地踩空了脚,摇摇欲坠之际被赵破奴快速搂紧了细腰,提了回来:“当心。”
      她发颤地回望赵破奴,心中怒意又起:“这是何处?”
      赵破奴伸手指了指前方,答道:“不是何处,你抬头。”
      顺着望去,前方竟有一处燃起大片火光,在雾霭沉沉的夜格外莹亮。
      她皱着眉,望着眼前大盛的冲天灼热之景:“是何处遭了火?”
      此时雪已落尽,唯留零星雪花飘落,落入眼前微弱的红荧,凄冷寂然,无声飞舞。他的眉间染了浅雪,借着火势映出的却是灼红的眼。
      “那些日子,你定有哭过吧。”他自顾自话,在晦暗的夜中双眸依旧亮的可怕,“你一贯不爱在人前哭的,所以他们定然不曾发现你哭。”
      如此毫无章法的问话,却让苏念奴下意识明白了面前是何处。
      她陡然一惊,抬眉与他对视,正欲开口就听见他语气平静道:“我把莫如玉杀了,顺手放了火。”
      苏念奴猛然发怔,讶然地看向面前滔天大火,不知所措:“你怎能......”如此妄为。
      “官奴所死了管事,又遭了灾,明日廷议当会提起。届时我会托谢少卿呈一封奏折,暂且停办官奴所,日后再想法子,把此处封停,永不再开。”赵破奴打断她,只是平静地补充他接下来的计划,企图安稳她的思绪,“如此,你可还会害怕?”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令苏念奴惊心。
      他并非是妄为之人。当初谢珩钰与他拉锯,不过一盏茶也能被他寸步不让地徐徐图谋。
      官奴所之人皆是官妓,莫如玉更是有官品的管事,若死于非命,必要受刑部审查。更何况关停官奴所关涉甚广,又岂是如此轻率就能做到的。
      他虽常驻平陵,但不会不明白其中厉害。如此妄为,如此妄为......
      苏念奴慌乱的别过眼,双眼眨了又眨,竭力要将眸间盈满的泪忍下去。她飞快地用手指揩过脸颊,瓮声开口:“你可知道,关停官奴所会牵扯多少人的利益?”
      “我不知道,但不重要。”
      苏念奴一怔,惊诧地回望他。盈于眼睫的泪半落未落,在模糊水幕之中难以辩清赵破奴的神情。
      他冷淡地望着远处响起铜锣喧声与奔走救火的人们,眸色比雪色更寒凉。手指已经攀上苏念奴的脸,细细抹了抹她的眼尾。
      藏在心底的阴暗凶兽叫嚣而出,几乎把赵破奴的五脏六腑撕得血肉模糊。
      寒风涌起灌过长街,拂开了苏念奴的兜帽。下一瞬,她在呜咽零碎的风声之中,听见他轻声道:“你只需回答我,杀了莫如玉,关停官奴所,你可还会害怕?”
      他的话一举击溃了苏念奴坚硬的外壳,把柔软的心肠打得遍体鳞伤。
      心绪因眼前人几句话而沸腾,几欲难以喘息。
      她定定凝望眼前人,久久不言。直至一轮寒风歇下,她方敛下眉,决意勇敢一次。
      于是她干涩地,头一回直呼他的名字:“赵破奴,你到底为何,要待我至此?”
      脑子理智地要去怀疑,可心里却终究是愿意信的。这样矛盾,实在不像她。
      但这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痒爬上了心胸,牵引着她凑近。
      她从不曾认为自己识错人,更不认为当下乱如鹿撞的心跳会辨错自己的情感。
      她甚至已不愿去想他对陈漾说的话,不愿去想阿弟对他的猜忌。她只是期盼听他确切地告知自己那个答案。能令她无比笃定,并非自己一厢情愿的,唯一答案。
      鹅毛飘雪漫天飞扬,浓郁的天色带着重重阴翳,如巨大的凶兽压境而来。
      “为我一掷万金,跪在皇城前要娶我为妻;信我无辜,陪我入狱;带我拜祭父母,乃至为我杀人......”她哽咽着,薄气吐雾,一瞬散入风雪中,“你为何,甘愿待我至此?”
      她仰头凝望眼前人,直视他的眼眸坦诚且炙热,惊得赵破奴颈脖不自然地微微后退,闪烁着双眸躲避她的目光。
      多年来不耻告白于人的过去,在面对如今的她更是难以启齿。
      可他又该如何答呢?他已失了分寸。
      苏念奴感觉到了他的躲闪,心中一横,抬手拉着他的衣襟,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问:“赵破奴,你喜欢我,是也不是?”
      猛烈的大风刮过,风霜积满赵破奴的肩头,苏念奴的话如惊雷乍起,骇得他慌张回望她素净的脸。她的眸如世间至明艳的朝阳,此刻正黑白分明地看着他。赵破奴周身竟如被剥光了衣裳暴露于荒野,赤 - 裸被天神所审视,满目狼狈。他僵直在原地,袖下双手汗津津。
      一路抱着人疾行不曾汗湿的后背,如今却因她短短一句话而生了冷汗。
      下沉的乌云压下,笼罩着整个洛京。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远处的官奴所大火通天,自顾忙碌,无人知晓赵破奴心中经历着如何的惊涛骇浪。
      心脏鼓噪如雷,撕咬着他的胸口,臌胀又疼痛,激烈的跳动蔓延暴露至肌理,几乎要喧声告知世人他的惊慌。
      ——咚咚、咚咚、咚咚。
      风雪又大了,呼啸吹过空旷之地,在两人身旁积厚了满地的雪。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苏念奴却不愿退缩分毫。
      是,或者否。她要听见赵破奴正面的回应。她不要再七上八下地忐忑与怀春,而是要一个把心安定下来的答案。
      终于,赵破奴低眉看她,漆黑的眼眸若临深渊,竟不露半分情绪。
      他平静地开口:“八年前,你在洛京东街莫如玉手里救下的那个乞儿,是我。”
      苏念奴尚未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又听见他飞快地补充:“你十二岁那年到城西施善,那个追你车驾的少年,也是我。”
      他的语气淡得没有起伏,似是在谈论一件完全无关的事。
      苏念奴微微睁大了瞳孔,攥着他衣襟的手下意识松开了。
      入夜的北风凛冽吹起她的碎发,呼啸于她耳侧却抹不去赵破奴萦绕脑海的声音。
      她试图竭力回想起八年前那个被她护着的少年是如何模样,却终究一无所获。
      她唯一记得的,是那日促使她挺身而出救人的原因。
      越过呐不敢言的人群,乞儿与遥在车驾上的她相视。目光浑浊不见半点亮光,如蝼蚁般卑微。仿若濒死于泥泞,生死一瞬,无人可怨。
      “我不知道......”她开口,语气有些茫然,“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探究的审视。
      浓墨夜色中大雪漫天,微弱的话语让缭绕的雾气生起,很快散开消失无踪。
      他的眉尖冷若剑锋,漆黑的眸溺着深潭,难辨悲喜。鼻峰也生的比旁人要高些,唇爱紧紧抿着,话总少得令人烦恼。如此孤高冷淡,叫人生畏的模样,寻不到丝毫模糊记忆中灰败厌世的印象。
      赵破奴并未错过她此刻的愕然,只是紧了紧拳头,敛住了晦暗的眼眸,续道:“我曾受你救命之恩,才得以有今日。我承过你的恩,断不能对你不义,此间事,从来与情爱无关。”
      苏念奴一愣,神色变得怔忡。
      远处大火耀红小半边天空,星点光亮照到他们身上,微弱得让人无法看清面前人神色。
      过了许久,苏念奴突然垂下头,扯着唇角轻声问:“上回高贵妃来时,其实我在屋外无意听到了你与弋阳郡主的谈话。将军在宫宴那日,于殿前向陛下透露想求娶京中贵女,是弋阳郡主吗?”
      她的语气很轻,飘忽不定地试探着,似乎被风一吹便要散了。
      此时她颈脖纤细柔和地垂下,纯白的狐裘裹着她的颈脖,下颚尖尖地抵在期中,肌肤比它更莹白柔和,端庄秀雅如仕女图,唯有微抖的唇与发颤的声线暴露了她的情绪。
      她又不是蠢笨之人,数月相处,对赵破奴是否喜欢自己一事她已经思疑太久了,此前寻不到缺口证明他们早早相识,如今得知因果,自然更是笃信他喜欢她。
      若只是恩义,当初在官奴所救下她足矣。过后种种,已然超出了恩义之外的范畴。因此她猜想,他不愿承认此事,许是因为陈漾。
      赵破奴微微滚着喉结,连忙否认:“我并无此意。我与她是义兄妹,断不能有违人伦。”
      苏念奴抬眼,神色有着难以言喻的迷惘:“所以你为何不愿......”承认对我的感情?
      话未说尽,她想起了陈逊。
      “是因为我父亲?”她惊措地自圆其说,“因为他尚未洗清嫌疑,你才......”
      “此间事,与旁人无关。”赵破奴打断她的胡乱揣测,语气凝重,“你于我有大恩,是我此前羞于启齿,才令你生了误会。镇国公案平反后,我会给陛下呈放妾书。你会做回长平郡主,而我亦会回平陵守边关。日后抛却前尘,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苏念奴一愣。
      ——抛却前尘,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这种心思,她此前确实有想过。但在经历如今种种后,却又觉得不可理喻。以柔情撩拨起她的心思后,他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撇清着关系,说抛却前尘?
      “这是将军所愿?”她猛地向前一步,企图在雪夜中直视他的眼。
      她有些不甘,甚至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企图寻到一丝理应符合如今情景下的情绪。
      风雪透入骨里,冷得赵破奴的心越发沉静。
      他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乞丐,一个连书也不曾读过几本的粗鄙将军。
      谁曾见过明月坠落,遭污泥所染,失其皎洁,成为秽石?
      明月从来不该属于他,只需在遥遥九天之中施舍他一片清辉,便已足够。
      所以爱慕之情不重要,企图指染的肮脏内心亦不重要。
      他回洛京,从不是为了这些。
      他只愿眼前人重回夜空,傲如朔月,永照九州。
      在沉郁的雪夜,他选择了直面苏念奴汹涌热烈,不知怯懦的眼。挤压在咽喉的声音终于寻到了罅隙出逃,干涩地应道:“是我所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 70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每日中午12点更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