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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夜行一路,到谢珩钰府时衣上也结了一层薄霜。
      听见庭院有异响,屋内人立马出来查看,见赵破奴带着人自屋顶跃下,不禁有些莫名。而敏锐的谢珩钰也在看清苏与安的眉眼后当即认出了他,不由惊讶道:“苏小公子?”
      苏与安不曾想到自己竟这样容易被认出,无奈地扯下面巾,尴尬地笑了笑后方行礼:“谢少卿,许久不见。”
      如此暗访显然不适合说场面话,苏念奴三言两语解释了苏与安的事情后便取出了从云引之处得来的信:“我们前来,是因得知谢少卿在数月前从官奴所赎走了宋初曦,如今她正住在你的别院处。谢少卿此举,可是因为你知晓些什么?”
      谢珩钰本来尚对苏与安之事感到惊讶不易,但在看过信后眉头已经紧皱,全然忘却了前事。此时他语气有些干涩,甚至隐隐在发怒,“那真正的宋姑娘呢?他们宋家,便再也没有寻了吗?”
      苏念奴见他执着于此,心中也了然了他并非是因苏鼎而救的宋初曦,遂摇了摇头:“引之寻遍大魏十四郡,并未找到人,想来是已经.......”
      “不可能!”谢珩钰失态地打断她,一向淡然疏离的面上生了怒色,惹得他身后的怀谷忙上前要扶,“我分明寻到了那些人贩的尸体,他们就死在城郊荒山下,一人被重物击脑致死,一人被簪子刺死。她怎么可能,没逃出去。”
      赵破奴眼皮一跳,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
      七年前,城郊荒山,尸体两具。与他当初救下净言的时间,地点,还有他杀人的手法,完全一致。他为何会如此清楚当日之事?
      夜色昏暗,旁人并未察觉他的微小动作。
      怀谷心知此事一直是自家主子心病,在旁劝道:“主子莫急。这些年您都不曾在城郊寻到宋姑娘尸首,她定然是逃了的,只要去寻,总会寻到。”
      苏家姐弟对视了一眼,不敢应话。
      在洛京人眼中,谢家世代簪缨,是整个大魏名门望族,而谢珩钰作为谢家嫡子更是风光霁月,贵不可攀。
      朗朗风骨不可追,谢氏公子世无双。饶是苏念奴这样因着父亲的缘故与他有几分亲近之人,也不曾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但谢珩钰终究是沉稳之人。在短暂的惊愕与失态后,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收敛了一切思绪,把目光重新落在了苏念奴身上。
      谢珩钰重新叠起信笺还给苏念奴,解释她的疑问:“我是五年前上任的洛京廷尉,三年前兵部侍郎贪污粮饷一案事发,我正巧在秋闱登科。随后我受陛下旨意南巡,从不曾接触过此案.....”
      他确实不知宋知直一案与苏鼎有关。当年虽听父亲提起过,却并不知其中蹊跷。
      只是若要较真起来,他确实是有一些关联在其中。
      因为他走马南巡要视察的,正是各地救灾之事。
      南巡一行,他持帝剑斩杀齐郡贪官十余名。诛杀贪官那日,长街染血,就着连绵细雨一路蜿蜒,路过之处门户相庆,哭嚎跪谢。
      也是因此事,谢珩钰被本家所弃,成为了朝堂闻之色变的大理寺少卿。
      “想来各位也曾好奇,我为何会在齐郡做此事。”他垂手摩挲着腰间似是玦的佩饰。玉石冰凉,通体乳白,毫无杂质,借着他指尖的温热,慢慢生出了浅淡的绯色。
      “天贞十三年元宵,我曾被人贩掳走,若非宋家姑娘所救,只怕早已沦落异地,生死不明。但我食言失诺,回京后却没来得及把她救下。彼时我不知她是宋家嫡女,只以为是庶民百姓,因心中有愧而对苍生怀有怜悯之心。弃道改儒,为民入仕,亦是自那年而起。”
      手中的玉终于被他捂暖,竟赤红剔透如琉璃,落在素白的锦衣上,多了几分柔和的温情,似是缅怀,难掩哀情。
      士族百年,早已鄙庶民如蝼蚁。何不食肉糜之风盛行下,有谢珩钰这样的清流之士本就不是士族所能教导出的。如今发现其中因由,众人心生唏嘘,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赵破奴却只望着那块红玉,心中生了愕然。
      那不是玦,另一半在净言的身上......
      “天下万象,皆有其因。诸位倒也不必惊奇。”谢珩钰惨淡地笑了笑,“会提及往事,一是欲坦诚告知各位我并不知宋知直贪污军饷案中的隐秘,二是有一事相询。我心中对宋姑娘有愧多年,故这些年从未放弃寻找她。本以为当初在官奴所寻觅之人便是她,得知她当年安然无恙,才算了却心结。可如今得知宋府冒替真相,自然要继续寻人的。”
      苏念奴明白他话中之意,不曾听他把话说尽便点了头:“引之走遍十四郡,虽然不曾寻到人,但手中应也有不少线索。我会为你言明此事,若能得谢少卿合力,自然再好不过。”
      此事本就是苏鼎托付云引之的,苏念奴当然希望能早日完成父亲遗愿。
      “可是,父亲为何要寻真正的宋家小姐?”苏与安问道,“谢少卿遭拐在天贞十三年,而兵部侍郎贪污军饷案在天贞十七年,事隔四年,何来关联?”
      众人呐然,对此亦有同样疑问。
      “我欲去见那宋家姑娘,谢少卿可能帮忙引见?”久未开口的赵破奴终于启唇沉声道。
      谢珩钰手指微微一顿,目光清白地看着赵破奴,没有答话。
      夜风嘶嘶,吹得人背脊也起了凉意。
      他终于平静地,用极其寡淡地语气,把方才被打断与误解的话说完:“顾姑娘,是平陵人吗?”
      手心处的碎玉感应着他的一字一句,热得几乎发烫,似是要烧出一个窟窿来,才可窥见他此刻忐忑的思绪。
      余下众人愕然地望向赵破奴,对谢珩钰的猜疑很是惊讶,却又不觉意外。顾净言眼下的红痣,还有年岁,确实符合宋初曦的身份。
      赵破奴的脸埋在阴影之中,难以辩清神色,却还是点了头:“是。”
      谢珩钰应声而颤了一下眼睫,极其轻微,并未被人察觉。他微微抿唇,轻声接过了赵破奴的前一句问询:“我的别院就在城南,事急从权,我与你们同去。”
      他知道想见宋初曦的人并不止是赵破奴,更有苏念奴姐弟。
      “谢少卿,我身份不便,阿姐又不会武,怕是要请你准备车驾送她一程。”苏与安自知身份不易暴露,倒也没有强求去见宋初曦。
      谢珩钰打量了苏念奴一眼,见她并未反对,于是咽下了要告知苏与安上回这两人如何来他别院的话,命怀谷去备车。
      本是打算三人同行,赵破奴却开口拒绝了:“我自行去即可。”
      谢珩钰微微一顿,确信了两人应是生隙了,并未挽留。
      苏念奴也并未看他,简单道了句谢,随谢珩钰一同走了。
      奴仆从屋内取了舆图,仔细给赵破奴指了个位置。本欲问他打算如何去,就听见眼前人极低地应了一声,接着便如旋风般在原地跃过院墙,消失在夜风中。
      。
      谢府的马车自然要比将军府的马车来得平稳,走在大道上如履平地,并无任何颠簸之感。
      过去谢珩钰与苏念奴虽甚少结交,但常年在宫宴上习惯了应酬客套,如今坐在一处也不曾尴尬。
      谢珩钰给她沏了杯热茶,对苏与安尚且活着一事感到庆幸:“小公子尚在人世,实在是苏公在天有灵。”
      他对苏念奴一直有愧,现下见苏鼎一双儿女能团圆,才算稍微放心些。
      “与安回京突然,我也是匆匆得来线索,便来打扰谢少卿。”苏念奴谈起此事心情尚可,粗粗与他谈起了苏与安带回来的信息。
      她本还在犹豫是否要把浑邪王之事告知他,却不料谢珩钰借着蛛丝马迹便推出了个中因由,不由面露愧色,并告知他阿弟不日便要离京。
      谢珩钰讶异,不料她竟愿让血亲涉险。
      “他是苏家人。”苏念奴答道,“他心性不稳,做了错事,自然该有担当。我会亲自陈书向殿下解释请罪。”
      谢珩钰摇摇头,道:“殿下若是得知此事,高兴尚来不及,怎会怪罪。”
      苏念奴心中不净,对自家阿弟做的糊涂事有愧,便没有应下此话。
      “只是谋害两郡太守,乃是大罪。韩王到底为何要如此?”谢珩钰皱着眉,实在无法看透其中玄机。
      “或许如今唯有宋姑娘能为我们解惑。”苏念奴低叹了一声,心中悬着一道气,莫名不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疏离客套了一路,临至别院前,苏念奴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若是真正的宋姑娘此刻站在谢少卿眼前,会如何?如此心中惦念多年之人,你可会生出旁的心思?”
      她饮尽了杯中的热茶,顺着喉舌而下,驱走了体内的寒气,可心胸的闷烦却迟迟不散。
      谢珩钰神色一顿,垂眸看了眼腰间的玉玦,淡声自嘲:“若有妄念,或会生怯罢。”
      他对真正的宋初曦的感情,遥远而朦胧,如雾中寻花。当过去空虚行乐的人生因她而改变,那这些年想要寻得的,或许已不是一个了结,而是一场因果。
      他原以为在官奴所重遇宋初曦那刻,这场因果就已彻底画上了句号。哪怕过后他前去探望过她,也始终未能拾回七年前在破庙初遇那刻的惊心动魄。
      他没有妄念,但求报恩。所行皆君子,心中不怯更不忧。
      若非今夜苏念奴三人前来,他此生会就此浑噩下去,错报恩情的心安理得,愚蠢且无能的失落物是人非。
      所以,事到如今,他对宋初曦是否有妄念,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清算。
      “妄念。”苏念奴皱眉,低声重复,“是因妄念,才生怯么?”
      一如她如今心中有了妄念,才会踟蹰不敢向前,不敢再问。
      谢珩钰没有再答。因为他知道苏念奴意有所指,求的是另一场因果。
      马车又缓行了一阵,终于停在了别院门前。
      谢珩钰率先下了马车,本欲为她掀帘幕,就见一只粗粝的手接过了他的动作,并且自然地沉声问道:“少卿在别院安排了暗卫?”
      谢珩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皱起了眉:“我从未在别院设暗卫。”
      苏念奴探头而出,先是触上赵破奴的眼,再不经意移开。
      “小心脚下。”赵破奴低声提醒她后,方答道,“我在房顶下来时,有人袭击我。”
      苏念奴正踩着马凳,听了这话眼皮一跳,正要开口却被他稳稳托住了手臂,耳边是他重复的声音:“小心脚下。”
      他的语气冷淡,前后两句话并无任何不耐与焦躁。听着似是不近人情,又偏偏关怀备至。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大半的手臂,沉稳得如同他本就该此刻站在她身旁,无人可替代。
      苏念奴心中无端又生了恼,本欲开口关心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需守住本心,方能不被动摇。
      谢珩钰不知两人心思,只是急忙问道:“将军可有受伤?”
      赵破奴摇头,自然地松开扶人的手:“似是保护宋姑娘之人。”
      他在院落周围探了一圈,能感受到到四周守卫之森严:“这个别院四周有暗卫,粗略估计有十人。”
      三人面面相觑,皆没有再开口。
      洛京豢养暗卫之人并不算少,但实际能培养出暗卫的家族却并不多。为了一个宋初曦,竟足足放着十人包围此别院,不可谓不惊奇。
      此时怀谷在身后拧眉道:“之前属下随主子去官奴所,其实也察觉到了附近有大量暗卫驻守。莫非这些人,一直在跟着宋姑娘?”
      只是因为官奴所出入之人非富即贵,他并未深想这些人皆因宋初曦而潜伏在附近。
      苏念奴沉吟一阵,望了望正门两旁摇曳的树影,垂下眼帘。
      “泅嫣与我说过,引之应了我爹的请求,以云家外姓旁支子弟的名义买通了莫如玉,在官奴所中给了宋姑娘一寸净土。而自宋姑娘出官奴所后,他也只是派人打探消息,并未阻拦。若是他还派了暗卫来,不会瞒着我。”她轻声分析着,手不自禁捏了捏衣袖。
      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缓缓给她让开道。
      她抿着唇,与众人隔了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轻轻清了清嗓子,在风中扬起了声调,试探着喊出了一个已有三年未曾喊过的名字:“战央。”
      北风吹过寂静的长街,马车上的灯盏摇晃,投出苏念奴的影子在地上影影绰绰,如鬼魅噬主般可怖。
      一道高大的黑影霎时降落,沉稳无声出现在她面前。他单膝跪地,垂首臣服于她锦绣的裙边,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少主......”
      苏念奴垂眼,瘦削的肩膀在此刻挺得笔直,沉默了良久。
      苏鼎年少时曾收养过许多孤儿,他们成年后可以选择从军或入仕,极少数人可成为苏家暗卫,而战央便是二十暗卫的首领。如今他在此处,那便证明他们来对了地方。
      但她此时脑海里依旧回荡着方才怀谷的话,再次开口时嗓音已然生了低哑:“那日,你果真在官奴所。”
      她的语气没有怨恨,只是平铺直叙地讲了一个事实。可偏偏令人感觉她的声音在发颤,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战央是苏鼎培养的第一个暗卫,也是能力最出众的暗卫,更是一直守卫苏念奴,与她一同长大的暗卫。所以他最清楚,苏念奴指的“那日”,是哪件事。
      “当日少主遭辱,属下未能阻拦,甘愿受死。”他伏地而拜,声音已然带了些许哽咽,“恳求少主允许,先让属下为您报仇,再受少主降罪。”
      苏念奴却并未应,只是诡异地静了一瞬,然后揭过了话题:“三年前,父亲为何骗我遣散了二十暗卫?余下的人,现下又在何处?”
      “三年前将军令属下带着十人暗中保护宋姑娘。”战央知晓她已收拾了情绪,又明白她更想先谈正事,所以低声重复了苏鼎给他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将军下了死令,要求属下此后与国公府划清界限,除非将军或两位少主亲自来见宋姑娘,否则不得暴露身份。临走那日,他甚至隐晦提了一句。若是国公府遭遇不测,今后便全力护着宋姑娘的命。至于其余十个暗卫,属下不知去向,只是清楚他们不在洛京。”
      “下令的时间,是宋知直贪污军饷案前还是案后?”苏念奴皱眉问。
      战央也跟着拧了拧眉,回忆起往事:“案后。将军先是派雪央秘密查了一事,不久后便安排了属下十人来到宋姑娘身边。当时宋侍郎已死,她也已被没入官奴所。当时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好,只是将军下了令,只负责保住她性命,其余事情不可插手。后来是云公子的远亲似乎很喜爱她,便花了高价把人单养在了官奴所中。既没脱籍,但也并不亲近。直至前些日子,谢少卿借高门之威,为她赎回了罪籍。属下十人也就一同蛰伏在此处。”
      “雪央可在?”苏念奴又问。
      “三年前受将军调遣密查,出京后一直未归,属下至今未曾再见她。”
      苏念奴默了默,一时之间无所问。
      而战央依旧不愿拾开方才的话题:“少主今日来寻人,属下也算是完成了将军的命令。当初官奴所内凌辱少主之人,属下今夜便去杀了。”
      他想起那些日子,隐忍了许久的怒和恨自眸中迸发而出,说话时声音虽低,却明显能感到是在咬牙切齿地愤恨。若非害怕暴露身份,只怕早就动了手。
      苏念奴深深望着他,最后还是呼出一口浅薄的气来,软下了语气:“此事你亦无需自责。”
      战央微怔,仰头时面上惶然:“少主!一切皆是属下的错,您不必如此......”
      “我不在意这些。”苏念奴打断他,垂下发颤的眼睫,轻声解释道,“当初在刑部大狱,我本可以一头撞死以求节烈,但我不曾。因为入官奴所前我就算好了,引之会归京为我斡旋,莫如玉会因贪财不敢对我如何。那日之事,只是意外。何况谢少卿来得及时,我也未曾受辱。”
      一字一句,越是往下越让战央红了眼眶。
      苏念奴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又轻轻松开。再次扬眸时,眼中的水光已隐隐退去,唯剩一点轻润,在战央眼里显得异常透亮。
      她极淡地笑了一下,轻盈若风,语气也松快了下来,对战央毫无防备道:“我不曾感到委屈,你也不必再提。”
      她的声音坚决,那些过去中令人作呕的回忆被她凶狠按下,不容战央拒绝。
      战央一向了解她。
      她一贯如此,以坚韧的隐忍和克制,顾全着整个大局。
      而战央也知道,作为暗卫,他不能逾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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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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