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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借粮 ...

  •   残阳如血,一场战争终以另一场战争结束。乌鸦也躁动的在树枝上发出凄厉的号角。

      魏军有序的进入密林搜索着迟荣等人的下落。黎羽书跟在周慕白身后悄声说:“子仲,我没见过迟荣,不认识他呃。”

      周慕白扭头回道:“不是有官府的画像么,我记得拿给你看过。”

      那张海捕文书,黄黄的纸张上,寥寥几笔勾勒。她就算把那张画像看出个窟窿来,现在把迟荣放在面前,她也认不出来。

      黎羽书满脸疑惑:“你通过那个画像真能认出他来?”周慕白没有回到她,而是把眼神投向石河,石河点头表示我可以,穆川也表示我行。

      黎羽书大大的眼睛写满了不解,可真是厉害呵,那么抽象的画,还真能认出人来。随即又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敢情就她认不出来?

      “我也认不出来。”出声的是卢允安,黎羽书轻吁一口气,对嘛,不是她的问题。黎羽书转头看向卢允安,卢允安朝她眨了眨眼睛,黎羽书那口没舒完的气顿时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口。好油……年纪轻轻的。

      夜幕降临,罔川山并没有寂静下来,火光在山中各处闪耀。搜捕迟荣的队伍一拨接一拨的散入密林,周慕白他们找了一片靠近水源的宽阔地方,生起篝火,他们要在这里稍作休整再出发。

      黎羽书坐在篝火旁,心不在焉的烤着饼子。挽起的发髻,在经过一天的混战后,松散开来,如瀑布般垂落。入夜的风轻轻撩拨着篝火,吹拂在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黎羽书忍不住打起瞌睡来,双眸轻合,如扇的睫毛遮蔽下来,形成一排暗影。不一会,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一下清醒一下又睡一下。

      卢允安在旁边看着低笑出声,他悄悄往黎羽书那边挪了挪,想扶起起她的头。结果手还未靠近,黎羽书骤然惊醒,一招推云手,就把卢允安扫了出去。要不是卢允安武功扎实,稳住下盘,可不得摔个四脚朝天。卢允安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一脸不可思议的呆在那里。

      黎羽书在看清推的人是卢允安之后,狠狠的闭上了眼睛。刚才应该是场梦吧,半响后重新心虚的张开眼,发现卢允安姿势未变,她就知道,她的奢望从来就没有实现过。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这是位妥妥的皇亲国戚。她得赶快想法子补救。就在黎羽书大脑飞速运转之际,卢允安先回过神来。他假装不在意的说道:“是在下惊扰了羽书姑娘的好梦。”

      黎羽书连连摆手,心虚的笑道:“没有没有,是我惊扰了小侯爷才对。”

      卢允安被她逗笑了,拿起手里烤好的牛肉递了过去:“来,尝尝这个牛肉。”

      黎羽书看着烤得带黑边的牛肉,有点迟疑。卢允安手僵在那里,白玉似的脸庞有了一丝龟裂。

      他,被嫌弃了?

      想他卢允安长得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是京城多少少女的深闺梦里人。在这居然被嫌弃得如此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就算嫌弃的是他手里的牛肉,他也很难接受。更何况他烤的牛肉,还比她手里那块漆黑难辨的饼子强多了。

      黎羽书并不是嫌弃,这个时候还有肉吃,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只是今天这一场仗打下来,死了太多太多人,看到这块肉让她有了不好的联想。

      她见到卢允安受伤的表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迟疑让他误解了,急忙解释道:“小侯爷见谅,主要是我这灰头土脸的,怕脏了这牛肉,浪费了小侯爷的手艺。”

      她讪笑着想要缓解下气氛,不过看小侯爷的表情,似乎有点难以缓解。余光撇到周慕白走了过来,像看到救星般,急忙站起来,将手上烤饼的棍子递过去:“给你烤的饼子,快趁热吃,我去洗下手。”

      周慕白接过饼子,正准备说谢谢,发现黎羽书就已飘到了两丈开外。

      卢允安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周慕白,语带揶揄:“原来子仲兄喜欢吃黑饼子。”

      “什么?”周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卢允安视线落在了他手上,周慕白低头一看,才发现这块饼子已经被烤的面目全非,完全可以和夜色融合在一起。

      他轻笑了下,继续将剩下的饼子塞进嘴里,然后解下水囊灌了一大口:“饿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说到这,两人都沉默了。卢允安将牛肉撕成一小条,慢条斯理里吃着,周慕白从袋子里重新拿出一个饼子放在火上翻烤着

      “我看你胸有谋略,怎么不入仕为朝廷效力?”

      “周某才疏学浅,不敢当小侯爷如此夸赞,况我周家堡遭此劫难,作为周家人,未能守护住周家,身为人子,未能替父报仇,怎敢只顾念自身仕途,还望小侯爷体谅。”

      “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私下问你,你无需多虑。周家堡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可需要我出手相助?”

      小侯爷的人情,可不能随便要,将来还起来会相当棘手。于是周慕白摇了摇头,说道:“不敢劳烦小侯爷,此次事了,我就准备与小侯爷辞行,追查线索。”

      他是不是陈守康请的江湖人士,卢允安早就看出来了,也就宋桥那帮蠢材信以为真。不过陈守康是为了功,那周慕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卢允安本来存了试探之心,但现在又觉得这些无关紧要了。

      “好,那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去京城的永宁侯府找我。”

      “说到帮忙,在下确实有事需要小侯爷帮忙。”

      卢允安听完转过头去,这么快的吗,话刚落音了。不过他也很好奇,连自己家里的血海深仇都不让插手帮忙,现在是什么事,让他毫不犹豫的开口:“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请小侯爷帮留翁兴、源昌和留陈几个县的百姓借个粮。”

      “借粮?”卢允安没想到他让他帮的是这个。

      “是,借粮。”周慕白沉重的说道:“今年的洪水冲垮了堤坝,受灾最重的县是留陈,其次是翁兴、源昌。洪水过后。百姓们勒紧腰带,省下口粮,想赶着趟把新谷子的播下去,如果顺利还能收一季。结果迟荣来了。四处抢掠,百姓四处逃散,不仅错过了农忙,大部分口粮也都被抢走。如果不借粮,不仅今年过冬难,明年没有谷子播种,更难。”

      卢允安触动了衷肠,沉默在那里。

      周慕白接着说道:“小侯爷,不患贫而患不安,百姓穷极无路,除了等死之外,很有可能再次走上歧路。堵不如疏,今日在下斗胆求小侯爷两件事情,一是借粮,让百姓将这个冬天过了,也让来年开春有种可播,二是免留陈、翁兴还有源昌三年的赋税。“

      卢允安回道:“你说的借粮,我大魏自有体制,各州县都设有粮长,百姓缺粮可向粮长借,来年有收成了再归还即可,为何还要专门提到此事?”

      “今年咸州各县均有歉收,仓内粮食恐难为继,百姓向官府借不到粮,只好向豪绅富户去借。按照律制,所借利率不得超过三分,利息总数不得超本金之倍。但实际上常常数倍于此,无力偿还者,其所押之土地尽归借款者所有。如此,富者愈富继而更剥于民,贫者愈贫而难以聊生。故此才来麻烦小侯爷的。”

      这一番话说得卢允安震撼不已,他一路南下至咸州,知道百姓过得艰难,但未曾想已艰难至此:“他们竟敢如此放肆,我大魏律例可是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的!”

      “他们明面是不超过三分利的。”

      卢允安知道明面不过,那肯定是暗地里那些腌臜手段了。

      周慕白继续道:“借粮归还,要不就是还粮,要不就是还钱。若是还粮,百姓高高兴兴将粮食还上去,可富户家拿出明显比正常大得多的斗来,更甚者斗大到两斗才算一斗,侯爷可知道什么是淋尖,什么是踢斛?”

      卢允安摇摇头,等这周慕白继续说下去、

      “淋尖,就是你还的粮食与斗齐平不行,你得继续往下倒,直到冒尖为止。踢斛,就是边淋尖,边踢斗,你可着劲往里倒,他可着劲往斗上踢,那粮食哗哗的往外撒,散落在地的粮食归谁?归富户。百姓忍不住多说几句,旁边就是打手,只要张嘴就是拳打脚踢。若不还粮,那就需要折成现银来还。可现在问题又来了,银子的成色,也不是百姓说了算的,对方说你不足,足也不足。另外银子还要算火耗,本来银两的融铸、运输是会有所损耗,你收一点,也勉强接受,但这火耗却一提再提,一层加一层,百姓如何能够承受?”

      卢允安愤慨道:“那地官府呢,任由他们如此放肆,难道不管吗?”

      周慕白看了卢允安一眼,觉得这话他问反了,应该他来问的,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小侯爷是真的不知么?”

      卢允安即使不知道,事情说道这份上了,猜也猜到了几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地方官员会放任至此。官员用豪绅富户的“供奉”弥补公办、官场应酬或者个人用度,他们多少是知道点的,水至清则无鱼,漏一点给他们,也觉得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横征暴敛至此,确实是他始料未及的。

      周慕白见卢允安神情有所松动,决定再添一把火,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老百姓一开始吃米、米吃完了,开始吃各种豆麦杂粮,再后来是糠,是树皮草根。若再任由发展,恐以人为食啊。”

      这样的人间炼狱离卢允安是很远的事情,但这两个来月从京城一路走来,怎会全然无觉?周慕白将现实再次血淋淋的撕开,摆在他面前,他没法再去欺骗自己,说现在的大魏是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他对周慕白说道:“第一条我答应你尽力而为,毕竟我并不在朝堂任职,我的话有几分可以被采纳,我也拿不准;可是第二个,涉及朝廷的税赋,我现在也没法应承你,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

      他从小跟着太子,又是当今圣上看着长大的。只要他答应尽力,周慕白知道,这事十之八九就成了。

      “如若卢侯爷开了金口,事情就好办了,在下能力有限,但也愿尽犬马之劳,若咸州官府能为百姓借来一万石粮食,我愿以己之力捐一万粮食,若能借来五万,我亦跟五万。”

      “若五万不够,借来的是十万呢?”卢允安紧紧的盯着周慕白。

      “那我跟十万。”

      “那如果是二十万石呢?”

      “我跟二十万。”

      “子仲兄。”卢允安看着周慕白,心中起了极大的波澜,第一次改了口,以字相称:“你是商人,应该知道十万石粮食,是多少银子,你真的愿意不需任何回报,就为我百姓捐了?”

      “商人,亦是大魏子民,若无大魏安稳,哪来我们这些商人的经商盈利。”

      “好,话说到这里,我就先替咸州百姓谢过你,但也不能让你白出钱出力,待我奏明今上之后,明年至咸州的粮食调运,交给你们周家来做。”

      虽然只是咸州的粮运,但是这就等于是敲开了皇家的粮道,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也是周家从民商,转为皇商的重要信号。周慕白是商人,当然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当即起身,向卢允安一揖:“多谢侯爷照拂。”

      卢允安疲倦地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你不用谢我,等事情落定之后,你再谢不迟,你身在江湖尚能如此为百姓着想,我自愧弗如。”

      周慕白肃整了面容:“卢侯爷为民之心,我等岂会不知,那次在邙村刘村□□上的是小侯爷吧。”

      此次南下,他除了暗里探查咸州之乱,上达天听之外。还因为一道密令。他是京城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小霸王,派他南下,以游山玩水之名,最不起眼也最容让人相信。

      想到那道密令,卢允安内心又沉了几分。他自认那天伪装得很好,不仅从头到尾都遮住了,连声音都做了掩饰。周慕白是如何知道那天出现在刘念家的是他?莫不是......

      卢允安内心惊疑,面上却不显,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你为何认为是我?”

      “小侯爷伪装得很好,只是凑巧那天我在府外,不小心瞧见了您的护卫。”

      卢允安点点头,接着问道:“所以那天刘念的私仓暴露,囤货居奇,是你的功劳?”

      周慕白淡淡一笑:“不敢受小侯爷夸赞。”

      卢允安哈哈大笑,拿起手边的水囊:“今日听子仲一席话,如雷贯耳,今后你叫我怀瑾即可。”

      周慕白也拿起水囊与卢允安一碰,从善如流的说:“恭敬不如从命。”

      以水当酒干过之后,周慕白问道:“我想问下,你当时说自己是万道门,可知这万道门是何门何派?”

      “说句实话,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江湖新起的门派,大家对他知之甚少,所以就拿来用一下。”

      周慕白还准备再问什么,就看到黎羽书从远处走来,打着哈哈道:“二位这是两谈甚欢啊。”

      周慕白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将烤好的饼子递过去:“饿了吧,刚烤好的。”

      卢允安飞快的看了周慕白一眼。黎羽书确实饿了,接过来就咬了一大块,吃得很是豪迈。

      卢允安挑了挑眉,没再说话,从袋子里拿出肉干,烤都不想烤,呲着牙就这么撕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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