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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拉克LUCKY ...

  •   夜月高挂,寒风刺骨。早晚温差太大,李壑穿得太薄,现在倍显狼狈。
      李壑走在街头,脑中不停反复许白业的话。
      “我们住得近,又在一个班,见的多很正常呀。我们都有好几个同班多年的同学,不是吗?而且那时候读书就像主线剧情,你不用觉得那是多重要多严肃的交往,你就当是碰巧一起做主线任务而已。”
      面对他说的那些故事,许白业试图同他讲道理,准确地说,是糊弄他、伤害他。
      “我现在不住抚睦了,搬去外地了。我们以后很难再见了。”还有这种虚假的借口,真实地疏远。
      “没有啊,我没发生什么啊。我这又是搬家,又是去美国,就忘了和你们联系了。没想到你们还挺重视这段友谊的。谢谢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些都是许白业在说出那句“你才有病”后略带后悔想要安慰却又不想亲近的话语。他能听懂一部分话中深意,但不完全。
      他在这段对话中越来越沉默。因为他困惑。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困惑。
      从誉言传媒的总部大楼往南走两个路口到星星剧院。他停在十字路口前,隔路相望。这座欧式洋楼褐白相间、厚重典雅地挺立华灯照耀在外墙上,华贵更甚。年近一个世纪的老剧院,到今天仍排片不断,风光不减。
      在华亭这个大到吓人的超一线城市,李壑从学校来星星剧院只需要搭半小时地铁,已经算是最便利的通勤。所以在这儿读书的七年,他多次来星星剧院。来看的剧各有不同,有时是出自猎奇心理,有时是得了赠票不看白不看,偶尔是经典剧目巡演,总之只要有人叫他看戏剧,时间允许他就会来。但他很少抱着百分百欣赏与期待的心情前来,看完觉得精彩难忘的剧目也屈指可数。所以他总说自己是欣赏水平太低又爱瞎凑热闹。
      那干嘛还来?
      李壑摸了摸冻红的鼻子,没有过斑马线,而是转身进了街角的书店。这家书店的装修风格是日式原木风,对外的橱窗上一年四季张贴着极具本土特色或欧美原装的戏剧海报。开在星星剧院对街,依照剧院的上演剧目推售相应剧本或原著小说是它的一大特色。只是李壑一直觉得,这些海报和它的装修主调极为不搭。
      “《长原》。”李壑进门时关注到一个新鲜的剧名,便问书店老板,“这是什么新剧吗?”
      “去年首演的。新剧也算得上。”
      “原来如此。”李壑点点头,走向书目查找机。
      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欠了许白业的,以前被她骂、被她欺负。后来她又一声不吭地离开。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是这副态度,说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话。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自觉地往星星剧院走,路过书店时还是忍不住走进来。
      他为什么总来看他不够明白的戏剧?因为她喜欢戏剧,因为以前他们约定过会一起来看。
      因为他还不够明白她。
      中午听见师姐说许白业是作为合作作家出席会议时,他也一时诧异。上各软件和网站上,完全搜索不到“拉克”的真人信息,师姐说是通过私人渠道知道的,至于渠道靠不靠谱,谁也不打包票。自己会来誉言,完全是凭着对师姐的信任和对某人的愚蠢期待。
      而且虽然许白业的确从小像个文艺女青年、学乐器学绘画,又喜欢戏剧,语文成绩还好得出奇。但毕竟高中读理,留学专业又是计算机方向,要想忽然跨行成为畅销作家,不是爱好就够。
      还是写悬疑小说。
      他在机器上输入她的笔名:拉克。
      以他对许白业的了解,这不太像她会取出来的名字。既不文雅也不朗朗上口。如果说是LUCKY的音译,未免又太网络甜心风。而且偏偏她已出版的几本书都以我国明中期为时代背景。
      有够割裂。
      他的确不够明白她。
      他利索地根据查找机的指示找到了她的名字,行云流水般从几层货架上各拿一本,转身便去结账,
      而拉克老师本人最终也没有执行自己的优化心情方案、直接回了酒店。和李壑分开后,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决绝,回想得比他还仔细还较真。心累体累,没心情再独自在外晃悠。
      她打服务电话让酒店送上来一碗港式牛杂粉,电脑已经打开和妈妈的视频。妈妈正带着妹妹在广场跳绳。
      “谁?李壑啊,当然记得了。”白业妈妈不假思索,光是论吃她做的饭,他们的交情都不浅吧。
      许白业怕头发落进汤里,用手腕上的皮筋随意地挽了一个发丸子:“我和他,熟吗?”
      杨女士满脸写尽莫名其妙:“那不废话吗,你俩小时候天天玩一起。“
      许白业把嘴里的粉嚼碎咽下,抚了抚碎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我们的感情。”
      自从她患上这个病后,她的原有记忆受损不多,但快速学习能力和对于情感的判断能力都明显受损,最严重的时候,她只记得自己爱爸爸和妈妈,就连看妹妹也像陌生人。即便现在基本康复,她对于情感感知力仍然没有太恢复。她对友情和爱情并没有什么需求,她只有消失在人群中时才感到自洽轻松。她不确定自己和李壑以前究竟有什么深情厚谊,所以问妈妈,让妈妈来帮她判断和追溯。
      杨女士明白女儿的意思,温和地描述:“我觉得应该是不错的。他是你为数不多玩得近的异性同学。他每次有什么事你也真心关注他。他也挺听你话的。他那个性格,听你话应该能证明你们关系不错吧。”
      许白业点点头,同时对那位被自己连骂了几轮的男士表示抱歉,自己实在感受不到那逝去的友谊,抱歉。
      妈妈忽然凑近了镜头,满脸八卦:“你们高中班主任当时还怕你俩早恋呢。不过我和他说不可能。”
      许白业喝了一口热汤,如同在听别人的故事:“为什么?”
      “这多简单,你看不上十七、八岁的他的。你肯定嫌他幼稚。”知女莫若母,杨女士说的头头是道,“肯定要他沉淀沉淀、历练历练,你们才会有故事的。二十六、七岁应该差不多了……哎呦,你说巧不巧,正好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
      前面几句许白业还听得认真,到图穷匕见之话许白业就无奈打断了。
      “妈,你不要为了撮合我们什么都说……”
      许白业大学几年病情往复,像样的恋爱当然没心力谈,现在的职业更摈弃了绝大部分非自愿的社交,社交圈越来越小,想让她自己告别单身指定困难。二十六岁的年纪,她的爱情史虽然不是完全的白纸,但也仅有几滴小颜料。妈妈偶尔旁敲侧击她也能理解。
      妈妈和妹妹说了几句话,又转过头和许白业聊天:“你怎么忽然和我提他?你们又有联系了?”
      “街上偶遇。”
      “这么有缘!还说我乱撮合你们,明明是老天爷授意。你们有没有留联系方式啊?发展如何?”妈妈故意调侃女儿。
      “……”许白业沉默以对,无声胜有声,“好了,说正事,我应该下周五就回来了。”
      “嗯,好的,妈妈到时候来机场接你。”
      “你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叫工作室的人来。”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大老板。”
      “你嘲讽我。”许白业和妈妈玩笑。
      “哪有,污蔑我了。”老谋深算的杨妈妈忽然杀个回马枪,“所以你们留联系方式了吗?”
      “没。”
      往后的周末两天,李壑除了基本的生理活动,都在读小说,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十八桥洞》的前三本。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结构简单的故事,甚至具体设定还有些老套。女主因为父亲离奇客死他乡,男主因为犯了人命官司,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背井离乡,为各自的原因奔波,最终在十八桥乡这个地方相遇,一起被卷入了一起凶杀案中。在当地官差的介入下,离乡为报官和离乡为躲官的两人组成破案小组,并顺利完成找到真相。而将两位主角拢上的官差其实有位高权重的神秘身份,由此发觉了两位的破案奇能,抛出了为他做事的橄榄枝。女主一直想借助朝廷力量调查父亲死亡真相,自然答应,男主再三犹豫,最后怀抱戴罪立功的想法也同意下来。自此,两个命运对立之人带着各自的秘密组成破案小组,不断完成上级的任务。每一本书都有一个由上级派下来的主要案件,在侦破主要案件的过程中,主角二人再顺道查破数量不定的小案件,三本下来,主角两个人一起解开了三大、九小共十二个案件。而从第十三个案子开始,他们就将分开办案。第三季也就到此结束。
      比起故事结构,更吸引人的无疑是惊醒动魄极具巧思的案件。大案件总与朝堂势力挂钩,背靠难以对抗的权力阴谋;小案件各有原因,或是阴差阳错,或是因爱生恨,也有无耻之徒,不论有无苦衷,是否让人悲悯,大时代与小人物总在对照呼应,勾勒出悲伤无情的基调。在人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时代中,偶尔找出一丝光辉和温情都格外叫读者动容。
      尽管李壑在买书之前就有信心说许白业的书一定不会叫他失望,但阅读之中还是不住赞叹,赞叹她的文笔、案件的设计、赞叹她对于人心、人性、人情恰到好处地分析与把握,赞叹她怎么单凭爱好就能做的这么好。
      只是写的再好,当然也不能和文学史上的各代巨作相比,同样的水准换一位作者李壑不至于看了又看。可他知道它们的作者是许白业。而且和她本人平时谨言内秀的风格不同,她在书里畅所欲言。这些书就像是凿壁偷光的洞,李壑趴在这难得的洞前窥看她的真心话。可这偷来的光终究晦暗伤眼,初读时他感到明朗兴奋,越往后看眼前越迷雾重重。所以他反反复复品读不止。可越字字句句体会感受,他越迷茫。
      因为太悲伤,实在太悲伤。一切好的都像在回望,一切坏的都似阴霾甩不去。
      看到第三遍时,李壑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了。室友把给他带的饭放在他面前时,斜趴在桌上的他沉默之中已经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你到底在看什么啊?”室友被吓得不轻,连忙把书从李壑的手里抽出来端详,“《十八桥洞》?你不是不看网络小说吗?而且,这有什么值得让你哭成这样的啊?”
      李壑撑起身想回复室友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铁汉柔情地一边抹眼泪一边哀嚎:“她好惨,她怎么会这么惨。”
      “谁惨?什么惨?”谢韫韬更被吓到了,抓住他忙问。
      “作者,它的作者…”
      好的文字能跨越时空,让读者和作者产生共鸣。许白业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悲伤底色与默默无望悉数融入这些文字之中,情感赋予文字灵魂,让他越看越悲伤。
      他不知道她何来这些感受,每每写到悲情之刻,称之字字泣血也不为过。哪怕是幽默逗趣的欢乐片段,也只让他感到越发宝贵,因为紧接着他又不出意外地被迫接受欢乐总短暂的事实。
      许白业也不比李壑好去哪儿,打开自己写文的记事录,久久难以下笔《十八桥洞》的后续剧情,只能苦苦冥思。
      第四季的主案件,许白业早就想好了,具体情节也够构思出七八成,现在最让她烦心的是男女主的感情线。动笔之初她本没打算给二位发展男女关系,但第一本还没写完就有不少粉丝们敏锐地抓捕到男女主剪的独特磁场,且因为男女主性冷淡的独特相处画风让他们在网络小说圈的情侣榜单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精品同人文层出不穷,进而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的couple粉。
      那发展吧,也可以。许白业不抵触让他俩成一对,她自己也在故事发展中渐渐感受到了两人感情的微妙变化。只是她真不知如何让两人发展成为一对。以许白业本人这淡漠到异常的感情体验,她写不出小情侣的情情爱爱。所以两个主角全力以赴地走主线走到第三季,也只萌生了似有似无的好感。不过,虽没有热烈的爱情线吸引目光,也奈何不了文笔太独特、悬疑剧情太好,许白业的读者还是越来越多,渐渐又衍生出了拥护无感情线的一派。
      两派相安无事地渡过了前两季,直至第三季中期也依旧融洽。
      直到结尾,主线走着走着,男女主分开任务了,评论区彻底炸开锅。对于主角couple派:天天一起做主线,男女主都不走到一起,现在分开了岂不更没戏了吗?但对于无感情线派:两个人分开就是剧情所需、合情合理,既然合理那分开又怎么了,这又不是爱情为主的小说。发展到第三季落幕,评论区里的两派混战激烈到天天被禁言屏蔽,就连其他软件的相关话题也吵声不断。
      事情至此,许白业更难确定接下来到底还要不要为男女主特意发展爱情故事?如果要发展又该怎么添加剧情呢?她赞同一些读者所说,没有主线绑定,又能怎么发展爱情线呢?难道单纯上赶着来谈情说爱吗?没有这种事情吧。
      所以她前天晚上才会想到拿主线任务来和李壑形容他们此前的交往,因为她为这事烦心许久。日日夜夜,总在犹豫。
      好了,不管如何,她该回复一下编辑昨天发来的讯息了。她打开社交软件,切换到工作账号,打算和编辑实言坦白。第四季还没构思好,不能开写。
      一眼扫去,就在刚刚有人给她留言了消息。
      备注为李壑的账号。
      他不否认几天前她所说的‘主线剧情’给了他们更多相见相伴的机会,但并不是所有的同行者都会成为重要的人。他确定她对于他重要,并不只是她口中的那般轻描淡写。
      相见之人不在契机,不见之人避而不及。
      所以他向公作号留言道:
      “即便把以前的一切都归因主线剧情,我们以后的每一次见面也都不会再是出于这个原因。以后的每一次见面,都会是我们之间有人愿意,并努力以赴。”
      他自我斗争很久,思索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这句话。既然她再次出现,就不能让她再不清不楚地消失。他一定还会再见到她,至少他要问清楚她为什么忘了自己,问清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问清楚她为什么有这么多漫出纸面的悲伤。
      只要她没有真正抵触,他就要做那个努力以赴,开辟单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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