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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也不见vs此刻就见 ...

  •   十二月中的华亭,天气还不曾完全冷下来,街上倒先有了圣诞节的氛围。学校门口的本帮餐厅惯送的酒酿圆子居然也改成了圣诞限定热红酒。
      “还有两周才圣诞节吧,就蹭上主题了?”万秀春率先拿起服务生端来的玻璃杯,双眼凝视下缓缓摇晃,“不过我喜欢喝这个。”言罢她便畅饮一口,动作之舒坦流畅全然不似在喝酒,只像是一杯清爽润口的果汁。
      对面坐着几位看起来年岁不小的女士。她们不是没喝过红酒,但没想到这温热的,还放着橙片、柠檬片和香料的赠品会是纯酒,她们只当它是万秀春口中的小甜水,好几个结结实实尝了一大口,而后表情略微复杂地缓慢咽下。
      “原来这是红酒啊?”有一位女士缓过神,指着杯子说道。
      万秀春亲昵地回答:“是呀,阿姨。外国人冬天很爱喝这个,感觉怎么样?一口下去是不是人都暖和了?”
      女士们隐约觉着这侄孙的女朋友是故意诓她们,但也只是隐约,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不置可否、岔开话题。
      李壑和几位女士同坐,笑而不语地看着这一切。
      这本来就是一场荒唐的饭局。
      为了让几位姑奶奶不要一天到晚张罗着给他相亲,李壑抓住她们来华亭旅游的机会,拜托自己的‘亲学姐’冒充自己的女友。这人情耗费的总要比逢年过节带回家小得多。
      “我说,你用不用这么夸张。”万秀春和李壑一起目送几位姑奶奶坐车远去,抱着羊绒大衣,双手环胸,“我也知道几个她们给你介绍的姑娘,条件不都很好吗?干嘛听到相亲和见了瘟神似的。”
      “你还说我?你怎么不给老万带个女婿回去看看?”李壑轻笑两声。
      老万是李壑的博士导师。万秀春则是老万的闺女,她又和李壑在本科及研究生期间师从同门,所以被李壑尊称为‘亲师姐’。
      他之所以会找万秀春来冒充自己的女友,是深知他们是一类人。也正因为是一类人,所以两个‘臭味相投’的人能处成朋友,才能放心对方对自己没有任何男女的心思。两个大海不能并存,结局只能是一个吞没另一个。
      万秀春憋着烟瘾装了一天乖女孩,现在迫不及待点上一只烟,深嘬几大口,才缓缓问道:“你到底爱什么样的啊?”
      问出这话不是说李壑是阳光纯情大男孩,是说他万花丛中过、一朵不喜欢。
      “什么样的?”李壑耸耸肩。
      “你不知道?从来没遇见过喜欢的姑娘?”万秀春都有些不可思议,又连问几句,“不说真命天女、多么挚爱。总有一、两任满意些的前任吧。即便前任没有,白月光有没有啊?初恋呢?青春期的意淫对象呢?不要和我说一个都不喜欢。”
      刚刚是被问得突然,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现在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出口。
      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万秀春的引导下,他又想起了那个名字。那是在他的大脑对于这个问题整片空白中唯一清晰了的名字。偏偏他不想直视、更不想说。
      师姐却道高一丈,吐出最后一口烟,轻飘飘地点破:“看来还是有的,眼睛都想直了。”
      李壑从来是个爽朗人,撇撇嘴,心想都被猜到了,那就说吧:“我喜欢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这和师姐预想中的答案截然不同,在她满是疑惑的眼神中,李壑说出久违的心里话:“可以蔑视我的,骂醒我的,不卑不亢、不屈不挠的,极具正义感和生命力的,接近于完美无暇的人。”
      且不说这个要求有多违背人性,单说李壑在描述时一改平时的冷酷狂拽,反而崇拜到两眼放光的神情,都叫师姐无比好奇。
      “你说的……是活人吗?”万秀春怎么想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李壑幼年无知被骗留下的幻想。
      师姐熄了烟,和李壑一起走回大厅。
      李壑摁下电梯键,不假思索回答之余甚至燃烧起莫名其妙的自豪:“当然,当然。”
      师姐看着眼前十分异常的师弟,问得都谨慎起来:“那,你说的……真有这个人吗?”如果真有,应该给李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吧。
      “有啊。只不过早就没联系了。”李壑伸完懒腰,右手随意地摸着后颈,两眼注视着电梯数字下行、终于归一,“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了。如果能再见……”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有他自己知道。
      电梯门内没有传出嘈杂的声响,这班电梯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李壑藏好那转瞬即逝的落寞情绪,嬉皮笑脸地转过头,提醒学姐:“要走了。”
      “叮——”
      提示音似乎比往日都要大,大得有些刺耳。李壑春风满面地回过头,懒洋洋地踏步欲行,忽然发现那个‘可能这辈子再也不见’的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李壑以为自己出了幻像,以为自己没出息到这种田地。于是表面波澜不惊地快速而小幅度地晃了晃头,这电光火石间,再看向电梯时,他的后背竟已布上了一层冷汗。
      脑子虽然异常激动,但还不至于像浆糊一样难转动。他能清晰感受到既有自嘲、轻蔑,又有紧张、惊喜,还有害怕和期待,却都不多也不明确,各占一点份量、浑浑混成一团。他克制着自己的乱思,忐忑地再次看去。
      是她,确实是她。
      只是那人甚至到现在还没看见他,她侧着身,投入在与一旁的男人闲谈中。她的样貌和气质都比从前成熟了些,神色动作和记忆中一般无二。说到开心处,眉头稍扬然后落下,随之眼角染上笑意,勾起嘴角。夜晚的电梯灯打在她的面庞上,勾勒出她流畅古典的侧脸,漫漫散射开一圈金边。
      李壑的心跳宛若在这一刻静止,呼吸也停了,时间被放慢一万倍,他看着她肩披着一旁男士的西装外套,看着她一度一度转过身。
      多少年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他一时间想不清楚,只记得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冬天,是在圣诞节过后的第一个周三,第二天就是元旦假期。那天天亮得很晚,始终灰蒙蒙的,下着雨夹雪,从前夜下到了中午,走道阴湿暗淡。她只是尾随在母亲身后,低着头走进教务处办公室。
      他隔着人群喊了她一声,不知道是北风萧瑟还是人声鼎沸,她没有转头。只是后来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的离开是注定的,他早就知道的。拿到藤校的offer是她多年的目标,也是大家为她骄傲的硕果。但他从没想过离开会是这样的毫无征兆,也没想过会消失如石入海底一般无声无息无迹。他那时甚至在为她准备出国礼物,那是一盒留学必备大礼包,从卡包到小电器,每一件都是他问在外的学长学姐们收集到的不可或缺的好用单品。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希望她出国以后生活里还有他,不只是通过互联网联系,而是能像在身边一样。
      他还申请了美国的签证,想去看她,虽然后来并没有用到。
      极力尘封的回忆就像洪水涌来,冲击着他的理智。他明明站在这里,却好像眼前空无一物,明明眼前似乎空无一物,却又好像置身在任何一天的教室。
      忽然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夺回了他的神智。
      万秀春一边假作娇嗔,一边带着他走进电梯:“宝宝,你在干嘛呢,电梯来了也不上?”
      李壑还在回忆的余浪之中,对于师姐的异常行为根本不在意。虽然不配合但也没反抗。
      万秀春演技自然,好像真的是才认出对方:“哦?陆总。好久不见呀。”
      “小春,好久不见。”
      男人看起来三十有余,头发打理得清爽整洁,着细框眼镜,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仔细闻,香草的气味最浓烈。他穿着裁剪精良的白色衬衣和灰色马甲,很显然,西装正披在一旁的女士肩上。他温柔地微笑,绅士地与万秀春握手问好。举手投足结合着当代成功人士和老钱世家两种看似冲突的风格的韵味。
      但李壑没说话,因为对方没有说话,她的眼神甚至都没在他的身上停留。
      他们是情侣吗?看起来年龄虽然差了不少,却也登对。
      他行尸走肉般站在一旁,听师姐和男人客套。
      直至停车场,也还是师姐和陆总说话。两对“佳偶”即将分道而归,陆总的电话忽然响了,男人刚回避到一旁说了几句,女生便走到他身边。两人对视几秒相□□了点头,她便接过陆总的车钥匙。
      陆岩挂掉电话,和三个人道别。走出一步又返回来问女伴:“你可以自己开吗?”
      “可以的,你放心吧。”
      “好,注意安全。”
      “你也是。那我先回去。”
      “好,我尽早回来。”
      万秀春只认识陆岩,陆岩要走,她当然不会再留。李壑跟着她后一步,往自己的车子走去。心脏好像刚刚回过神,重新跳动起来,张狂地、霸道地狂跳,手脚发凉,血液汇聚在他的心脏和颅顶。
      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李壑钉在驾驶座外,开着门却不上车。
      “你开着门干嘛?冷啊!”师姐已经坐到后座,见到一个不想见的人心情也烦闷,朝他喊道。
      李壑还是没反应。
      应该好吧,她看起来一切都好。
      “李壑?”万秀春又喊一遍他的名字。
      “师姐,你等等。”说完这句话,李壑已经把车钥匙丢在位上、关上车门快步走远去,先是走几步,然后便是跑。
      刚刚那个男人和她说车停在c区了,1320,对,是这个数。
      希望能来得及,希望她还没走。
      李壑在停车场里狂奔。他还没想好待会见到她要说什么,是问她为什么忽然离开,还是问她为什么要人间蒸发,又或者别太越界,只是说一句最近怎么样?在干什么?住在哪里?是否单身,方不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
      拐过一个弯,他看见她的背影。
      也不全是惊喜,也有疑问、也有怨怼。即便相隔快十年,他也想有朝一日和她质问一通。但是怪她吗?不怪。换作别人,他一定怪责怪,但面对她,他没有办法怪她。
      他现在来不及顾及这些复杂的情绪。
      她停在车前…摁下了车锁…她打开车门,她要进去了。
      他要先喊住她。
      “许白业!”
      他脱口而出。
      这一次他喊得奋力,因为他不想她再没听到。
      许白业停下动作,看着熟悉的人影跑近。
      他还是留着短短的美式前刺,麦色的皮肤作为沉静的底色衬托他夺目的五官。穿衣服的风格倒让人说不准。不过以前都是穿校服,她也没怎么见过其他。他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半鞠在她面前不远处。大吸几口气。
      “幸好你这次听见了。”
      她微微一怔,却也只是回以一个温柔有礼的微笑:“刚刚在电梯里觉得像,但又不敢认,原来真的是你啊。”她连声音都没怎么变化,语调依旧温和。
      “对,是我。你现在在华亭工作吗?”他却似是冷酷逼人,不过这也算依旧。
      “嗯。最近在这。”
      “你又要出国?”
      “没有啊,我不留美。”
      “最后一个问题,刚刚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你怎么这么问?”
      “那就不是。”
      许白业犹豫片刻,又是礼貌的微笑:“…不是。”
      “好。”李壑毫无征兆地将她抱住。
      并非拥抱礼的礼貌,也非变态狂的猥亵,是李壑式的直接了当。即便是变态,他也想抱。许白业反射性想往后退,却被他钳住后腰,抱得更紧。她几乎整个身体都后倾了,陆岩的西装已经掉在地上。但他抱得稳稳当当,让她觉得再维持这个姿势两小时他也不会累。
      李壑抱过很多人,不论男女。原因各异,主动被动都有,但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轻浮之人。
      他也知道冒然抱一个许久不见的女生不妥。
      但是他和许白业七年同学,抱一下怎么了。
      而且不是关系一般的同学,是同班同学,一起上学下学,坐同桌的次数两只手数不过来。他陪她过了七个生日,偶有一两次她也请了其它男生,但是他是唯一陪她过了七年生日的男生。七年里,所有的老师都默认她是他唯一的女性朋友。
      所以抱一下怎么了。
      但还是挨打了。
      许白业从来是个处事不惊的人,极快地适应局面,随他抱了好一会,等他粘巴的那股劲得以抒发一会后她才不急不慢抬自己的胳膊,给他的侧腹来了沉重一击。
      “唔。”李壑吃痛,沉闷地哼了一声。手也松劲不少。
      许白业抽身出来,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双手环胸伫立原地看他做作的表演。
      “很痛啊。”
      用许白业以前的话,李壑天生长了一张‘骂人很脏’的脸;用老一辈人的描述,是‘痞痞的帅哥嘞’。人长得很高,差一点点就满一米九。这些特征都使人第一眼不敢靠近。他对不熟的人总爱答不理,偶尔又会油嘴滑舌、插科打诨,偏偏脑瓜子很聪明,在考学、赚钱这些’正事‘上从不掉链子,这种男生最讨一些女孩喜欢。这也是他身边从来不缺桃花的原因。
      但许白业不搭理他这套,以前不搭理,现在也不搭理。
      许白业靠在车边看他,淡淡一笑。他直起腰,也收敛神色,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你都好吗?”
      “好啊。”这抹淡笑愈发绚烂。
      和他记忆中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也不自觉跟着笑了,一颗心终于平静下来。不想说什么,能看着她就很好。
      她是无情无义、一句话不留地消失,但他们的关系似乎说到底也只是同学或朋友,她走就走了,他怪也怪不出个所以然。好了,他提这事主要是怕她不给自己留一点情面,说出更伤他的大实话。
      李壑问她:“我们还会再见吗?”
      许白业没回答,电话铃打破了尴尬又温情的氛围。许白业从包里拿出手机,冲李壑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她走到一旁,低声交谈,神色严肃,眉头不自觉地拧了几下。
      “出什么事了吗?”等她回来,李壑关心言道。
      “一点工作上的事。”
      “那行,你先去忙吧。”李壑一到她面前就软软的没脾气,想留联系方式的话在嘴边打转,却又犹豫不止。
      许白业笑着和他道别,再一次打开车门。
      他恋恋不舍:“许白业。”
      “啊?哦,对了。”许白业受他提示忽然想起来什么,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手在耳边比作一个听筒状,“再联系。”
      再联系。她让他在联系诶。
      “好。一路小心。”
      “嗯。”
      李壑就这么轻易地放走了她,一点脾气没有。他站在原地,望着她汽车驶去的方向好一会。
      等他回到自己车的时候,师姐已经等无语了,在后排斜躺着补口红。
      “让我等这么久?”师姐见他回来了,随口打趣。
      “抱歉,久等了。我送你去哪?”李壑的语气好得不像话。
      万秀春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嘴角带着淡淡笑意。这表情在别人脸上正常,但在李壑脸上,已经是痴笑的程度。
      她登时立起身,巴着驾驶座椅问道:“你被勾魂了?”
      “你乱说什么。”话是这样说,李壑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我的妈啊。”万秀春不自觉泛起鸡皮疙瘩。
      李壑解了安全带,主动反过身:“我刚刚和你说的可能再也不见的人。”
      “就是刚刚那个女生。”万秀春接上后话。
      李壑点点头,笑容更灿烂了:“对。”
      万秀春怂了怂肩,鸡皮疙瘩抖都抖不掉。
      “我刚刚问了她,你认识的那个男的不是她男朋友。”
      提到那位,万秀春冷笑一下:“当然不是。他有未婚妻了。”
      “哦。”李壑一开始随口便答、心想着那位‘陆总’的年纪的确适合结婚,可迅速又她品出话里的不对,“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但你自己也觉得他们那样奇怪的吧?”万秀春又靠回靠背,“那个女生我不了解,但这个男的可是惯犯。有未婚妻还招惹单身女性。”
      前几秒还飘飘然的李壑顿时又跌入冰窖,以自己对于许白业的认知,白业一定不会做第三者,但如果被骗就另说。两个人不可能一点关系没有,不然她为什么披他的外套,为什么轻车熟路地开他的车,为什么他连她开车回去都要不放心,为什么两个人会有‘我先回去’和‘我尽早回来’的对话。
      还有那句‘为什么这么问?’和‘不是’前的犹豫。
      “不可能。”信任还是战胜了联想,李壑坚定地否认,“她才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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