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异类 ...

  •   日出东山,鸟出山林,太阳的身影还未显露,天色开始由暗变明,清早的凉风带来草木夹杂露珠的气息。
      床上的被子在正中突起瘦长的一条,他平躺着,姿势很规矩,被子乖巧地拉到脖颈处,全身只露出一个脑袋。脸上带着个面具,木质的,做工十分粗糙,掏空的眼眶也不对称,看起来滑稽又可笑,而这人却连睡觉时也不愿摘下。直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那双眼睛也不是好看的,瞳孔漆黑、一点光都透不进去,眼神混沌找不到视线的聚焦点,这不是因为刚睡醒,是他的常态。
      他醒来后没有再多赖床,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灰扑扑的衣服,缭乱的马尾,丑陋的面具,手套是边角料缝制的,不同的色块强行拼凑到一起,针脚歪歪扭扭,尺寸也是明显的不符。
      他拿起挂在墙上的竹剑,和那个面具如出一辙的水平,像是小孩的玩物,也算是跟他相称。
      推开门,外面天色还是暗沉的,只有鸟雀的叫声,其他的屋子关得严严实实,没有动静,不知是还在酣睡,又或是在屋中修炼,他从没在这个点撞见过别人。
      清晨的温度略低,薄薄的衣服没有御寒能力,银苍缩着脖子到附近的林子中去,走动间叶上的露水蹭到他的衣裳上面,带来一点黏腻的湿意,他走得不慢,没少来过,轻车熟路的。
      林中的生物被他的动静惊动,探头看看他,又很快销声匿迹,已然是熟识许久,不需要多加提防。
      银苍没有太深入,找了个好施展的空地就开始练剑。
      他练的都是用剑最基础的动作,动作上不成章法,却是很认真,完全是心无旁骛的状态。
      青山门小门小派,在人族的道场宗门中排不上号,许是越缺什么就越看中什么,弟子门人都很注重尊卑秩序,像银苍这样的弟子明面上叫预备弟子,其实就是来做杂役的,干的活最多,得到的好处也最少。
      青山门在入门后给他们发了把铁剑、一本平常的剑谱就打发了他们,每月施舍一些月奉,再给一点修炼的希望就足以叫绝大多数人死心塌地、做牛做马,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那把剑银苍拿不动,管事对他很是讥讽,又阴阳怪气地收了回去。
      “有些人呐,连一点翻身的命都没有。”
      他听不懂,给自己做了把竹剑:人人都有的,他随大流地觉得自己也需要有,尽管遭人耻笑,但竹剑比铁剑趁手。第一把剑很快就被人恶意毁去,手上这把是他这八个月内做的第十三把。
      那本剑谱于他而言是天书,他看不清,更不识字,长老们也不管他们死活,只教了用剑的基本招式,剩下的全靠悟性,对着剑谱自己练,他只能每日跟在同门旁边,但这个方法没用多久就失效了,同他人一起练剑,学是没学到多少,冷言冷语和嘲笑倒是多了。
      恶语影响不到他,练剑却是受挫,人人当他是阴沟里的虫子,不想凑近他,又想看他的笑话,见他明目张胆偷师,没人愿意助他,反而借此取乐干扰,银苍的进度便停滞了,那剑法更是鸡肋,与人对敌抵挡都不行。
      管事敷衍搪塞他们:“大道至简,学会了这些就够了,只要努力下去,未必没有得道的一日。”
      银苍一听就信,何况他只会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就翻来覆去地练,左手力竭了就换右手,周而复始,这些动作就慢慢融入了他的身体,成了他的本能。
      时间一晃八月已过,他的剑还是慢,但已经没有了初时的笨拙,虽不成章法,却有着自己独特的韵律,竟是真的触摸到了一点自己的剑道。
      这一切无人知晓。

      到了天色大亮,住处传来了杂役们的动静,银苍提着剑回去。
      路过一处时,隐隐听到了人的声响,银苍的眼睛一扫而过,他的视线还是模糊的,只看到一点不同的色块,脚下一步未停。
      回去没人关注他。找乐子也需要有闲心,杂役弟子早上的任务不算轻松,往往让人身心疲惫,就算是那些以欺辱他为乐的杂役、这时候也不会在他身上花费功夫,更不必说那些对他冷眼旁观,偶尔发泄下憋闷的人了。事实上后者才是杂役中的大多数——
      谁都知道他是个拿不起剑、灵根无用的废物,也就比不能修炼的凡人好上一些,一看就是无缘大道的人,兴许青山门杂役弟子就是他能到达的顶点了,是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
      再多值得称道一点的只有:这个废物同他的实力一样软弱,不知反抗,虽然少了一些趣味,却也不怕他骨头太硬了来个鱼死网破,是个不错的发泄情绪的工具。
      言语嘲笑也是有的,但除非具体地与他交谈,银苍听不入耳中,也不知晓那些恶意是针对自己,他在对人的情感认知上苍白得可怕。

      上午的任务是灌溉灵田,种的是最低等的灵米,在周遭的价格不错,卖出去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即使不卖,供给长老和那些有天赋的弟子也是收买人心的利器。
      而这一切与杂役弟子们无关,监督的管事姓徐,苛刻得不近人情,驱使牛马一样鞭策他们,容不得一丝的偷懒,私下里再嚣张跋扈的人也是低眉顺眼的,在这些杂役弟子面前,一个没少多少实权的管事就是值得他们不敢反抗的人。
      银苍在最偏的位置,这一处土地肥力最差,生长的灵植也是看起来卖相最差的,结的灵米数量稀疏,常常要斥责打骂。
      他的天赋极差,体内经脉残缺难以储存灵气,修炼时日又短,在徐管事的逼迫下,刚开始用法诀时只能压榨体内少得可怜的灵气,徐管事不顾他死活,耗尽了也要他再硬挤出来,银苍自个儿对修炼一途知之甚少,听从之下竟损伤了经脉,险些断送修行生涯,经脉负担过大,他修行起来越是困难重重,不进反退,得不到滋养的身体又要在第二天大量地使用灵力,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银苍险些没挺过这一遭。
      而或许他在别的方面有些天赋,在对灵力的运用越发纯熟后,银苍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动用法诀时直接引动天地间的灵气直接形成雨云,不必再损耗体内的灵气,天地灵气又以他的身体为媒介,在使用法诀的同时,灵气也在冲刷着他的身体,银苍因祸得福,经脉的状况也慢慢好转。
      外来的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无法随心所欲,他引动的灵气不多,造成的动静极小,因此法诀召唤出来的雨云也只有他人的一半大小,但效率上已经能赶上平均值了。
      徐管事因此认定他在偷懒,加之不可能相信银苍一夜之间能有此进步,确信了银苍一开始就是在浑水摸鱼,还故作凄惨的摸样,见卖惨行不通才出了点真力,却还是没有用上全力,对他的态度越发恶劣。
      徐管事一路巡查过来,见到有人偷懒便要破口大骂,重则还要动一动手,也只有对着几个据说有靠山的杂役才收敛了一些。
      那几个有靠山的显然是没出多大力的,徐管事脸色不好看,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可他压根看不上杂役,没有发什么怒气,阴阳怪气几句还是少不了的。
      能巴结上靠山的人当然也不是蠢笨之辈,有些能言善道的,靠着溜须拍马就让那徐管事和缓了心情;也有那拿了不少好处的,避着旁人的眼睛暗中塞去东西,徐管事一张老脸还板着,但谁也看得出他心情之好。
      不过这些与银苍无关,走到了银苍这块地,徐管事不论此前发生什么,都会重燃怒火,他不管银苍是否出全力,只在乎自己的想法。
      他眼神一瞥,手上的鞭子就无情地落在了银苍单薄的后背上: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得偷懒!你还敢次次如此!”他的脸色阴沉,一句话未完,又是一鞭下去,“是我的话不好使了?还是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废物!”
      伤口刚愈合不久又受重创的感觉并不好受,银苍却只发出了轻微的颤抖,他不会像其他人那般讨好求饶,再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指天发誓自己绝没偷懒,捏法诀的手甚至没受到影响。
      徐管事更加鉴定他是不服管教,旁人不过受一下鞭子,银苍又受三下,背上被打得皮开肉绽,手上动作一滞,遭到不可控的灵气反噬,喉口一甜,不受控制地发出几声轻咳。
      徐管事这才趾高气昂地朝别的地方走去。
      这也是其他人不敢得罪的原因,银苍这个前车之鉴摆在这里,谁也不会去自讨苦吃,在徐管事过来时越发卖力起来,生怕他在银苍身上没发泄完怒火,转头就看自己不顺眼要试一试他的鞭子。
      这一上午的煎熬直到日上中天才结束,后面徐管事倒是没再打银苍,虽然杂役弟子只是廉价的劳力,但活着的还是比死了的有价值,他也怕一不小心将人打死,增加自己的损失,奚落辱骂却是没少的。
      徐管事走后其他人才敢离开,今日天气难得晴朗,万里无云,天穹湛蓝如新洗,银苍力竭地站在原地休息,没有力气去争抢午饭。
      灵田上空还有没有完全消散的云气,盈盈洒洒的细小水珠在空中飘荡,银苍的衣服上也有了一些潮意,他抬起头,动作间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痛刺激着他的感官,一道绚烂明亮的虹光骤然出现,飘洒的水雾也变得朦胧迷离,好似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银苍混沌的眼睛中出现着一丝亮光,眼中倒映着美丽的虹光,耀眼的太阳,又很快因为受不了对强光的直视本能地落下泪水。
      他闭上眼,一道清幽的乐音好像在天地间响起,平静的心潮荡起一丝波澜,又转瞬即逝……
      他身上没有一点亮色,全然是任打任骂的卑微模样,一上午的摧残后看起来更加狼狈,身上却有一股旷古幽远的气息,好似远离了尘世,下一刻就要乘风而起。
      他陷入了熟悉的顿悟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