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舞》土堆大人

2、昭远

　　莲舞跟着阿春走下楼，每一步震动在她脑子里都异常清晰，她像一具封闭的躯壳，被明亮的日光照着，更像快要融化的影子。

　　妓房的一乘抬轿在门口等着，阿春扶着莲舞坐进去。和他们一起出来的红桃，金宝没有轿子坐，金宝翻翻眼睛说：“哑巴从来都不出门，偏今天跟我们抢着一块出门，红桃，她是气你穿了她的衣裳吧？活该你走这十几里路，我是倒了什么霉？”

　　阿春放好轿帘，向红桃喊，“人的心眼坏，穿什么都是丑八怪！”

　　红桃骂：“小狗崽子……”

　　阿春狠狠地说：“丑八怪，明天不把拿走的东西还回来，我就割了你的头发，不信等着瞧！”

　　这恐吓有些惊人，抬轿起走后，红桃忿忿地说：“他才几岁，算什么东西？”

　　金宝倒有些佩服地说：“孩子见风就长，不瞧着他就那么高了！那时候哑巴自己的脚底板上还扎着洞呢，一瘸一瘸地跑到院子里护着阿春，一把雪，一把雪地把他搓醒了。早知道你把阿春捡回去啊，现在不就跟匹小狼似的护着你。”

　　红桃摇着腰说：“有什么稀罕？”

　　金宝推着她走，一边打趣：“不稀罕？怎么不稀罕？阿春长的多好，她们说他爹是个九尺高的武官，打仗的时候真杀过人，满身都是煞气。阿春还不跟他爹一样，是个铁骨头的煞种。”

　　红桃不由地一捂心窝，好像已经被阿春揪住头发，心虚地说：“晓得了，我不惹他，我还给哑巴就是了。又不是我先去借的东西，怎么专跟我算账？”

　　两人脚下踢着一层土气，越走越远。

　　轿夫抬着轿子，走得颠颠簸簸。

　　莲舞在轿子里悄无声息，阿春把小窗打开，高兴地说：“莲舞你看，街上多热闹。白夫人给了我两百个钱，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

　　莲舞从小窗里抬起头看他，阿春的脸上朝气蓬勃，乌黑的头发用一根不太干净的灰布条捆着。

　　莲舞用手说：给你自己，买根发带。

　　阿春问：“噢，我该买哪样的？”

　　莲舞低下头，脑子动得很慢，轻轻比划出：买……蓝色……

　　阿春说好，向一个方向跑开了。轿子继续往前走，路边的热闹和喧闹，闷闷地在莲舞周围跳来跳去，无法清晰地被她听到。

　　阿春跑回来，在小窗外向莲舞晃动着一条蓝色的发带，“这条很结实，只要两个钱。”

　　莲舞看着那条蓝色的发带，眼前忽然跳出一个背影，一样蓝色的发带系在他的发间。

　　莲舞怔怔地不敢动弹，抓不住脑中慢慢失色的回忆，只有那片蓝色的发带，始终耀眼，清晰，告诉她：我曾存在。

　　“莲舞！”阿春叫了几次。

　　莲舞茫然地看看他，发现自己手里有个小盒子。

　　阿春道：“这个很好看，你看看。”

　　盒子里是一对珠子的耳环，六颗小小的珠子串在圆形的银丝上。

　　莲舞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外面的事情太多了，她没有办法安静。

　　阿春看到她开始着急，急忙说：“莲舞，没关系的，马上就到了。”

　　春锦坊的裁衣师傅代娘子没有见过莲舞，白夫人既然愿意放手给她做衣服，一定是最有价值的姑娘。

　　代娘子客气地和莲舞搭讪，询问她喜欢什么布料，什么款式？

　　当她发现莲舞不能说话，代娘子的兴致像浪花一样退散了，继续和缝纫的女工们议论城里的传闻。

　　她们都喜欢刚上任不久的宋县丞，一位青年才俊，是京中家世有名的公子，竟然还未娶妻，也许城里哪位闺秀能高攀得上。听说，宋县丞以前还在附近的乡下小住过呢。

　　代娘子对宋县丞最为推崇，因为她经人举荐，已经去公署里给宋公子量了两身新衣。

　　“宋公子”，代娘子在女工们的起哄里，觉得自己有资格这样说：“我哪里敢碰那位一等一的公子，悬着手心量完了尺寸，不小心与他看了个对眼，老脸红了不说，心也慌得直蹦。哎呦，若我年轻十岁，也要天天去衙门口站着，看他审案子。”

　　众人问：“你敢喊大人宋公子？”

　　代娘子拿着量线，绕在莲舞身边，一边忙一边说：“慌的慌的，大人只看了我一眼，我慌得舌头也捋不直，就占了便宜叫声‘宋公子’吧……”

　　在一片开心的笑声里，莲舞睁大了眼睛，那块蓝色的发带就此有了主人。

　　‘宋哥哥’

　　系着蓝发带的背影，蓦然向她转过身来，宋昭远似笑非笑地问：“你就是青竹吗？”

　　美好又不幸的感觉堵住了莲舞的心，上轿前，莲舞着急地问阿春：宋大人叫什么？

　　他们日常从来没说起过县衙或县丞，阿春奇怪地问：“你认识这个大人吗？莲舞。”

　　莲舞摇摇头，阿春道：“放心，只要你想知道，我一定有办法的。”

　　他们从另一条经过衙署的路回妓房，到了衙署附近，阿春停下轿子，跑去衙门前问守门的人：宋大人叫什么？

　　守门的衙卫不肯说，装腔作势的赶他走。阿春四处看看，慢慢走到旁边的告示板前，趁无人注意的时候伸手抓了一把，塞在怀里。

　　阿春回到莲舞身边，把撕下来的几张告示递进轿子里给莲舞。

　　阿春解释：莲舞，他们不告诉我县丞大人叫什么，但是告示上面都有印章，你看是不是宋大人的？

　　莲舞在抓破的纸张上找到了一枚红印，宋，昭，远，她摸着红色的方字，有些无法相信。

　　“阿春！”莲舞拍着小窗，着急的样子像任性的孩子。

　　“我要知道宋大人的样子，他长的样子，”莲舞这样告诉阿春。她从未提过这么复杂的要求，做这么难的手势。

　　阿春耐心地说：“别急，我先送你回去，再到街上找一个画师，让他明天去看宋大人审案，就能给你画出来了。”

　　阿春发现莲舞竟然笑了！她为什么这么在意宋县丞？阿春不理解。但莲舞好像打起精神了，这比什么都好。

　　为了画好县丞大人的脸，画师异常慎重，用了三天才把完稿交给阿春。

　　拿到那张小小的画轴后，莲舞对着它，在窗边坐了一整天。阿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春默默地打算：应该把这张画藏起来。如果徐公子知道莲舞喜欢看的画像，也许就不会带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