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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宁玉(三) 长河渐落晓星沉,碧海青天夜夜心。 ...

  •   我25岁那年,博士毕业的前夕,跟我感情非常深厚的奶奶去世了。我从小就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所以尽管我跟其他人包括父母在内都感情淡漠,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奶奶。她是在睡梦中安然去世的,没有经历什么病痛,没有麻烦过家人,就跟她的性子一样,高度独立,傲世出尘。
      我接到家里人通知,深夜从北京赶回家乡,只来得及参加葬礼。在那个黑白色的灵堂里,我看着她静静地躺在棺木里,面容平静,宛如生前一样,顿时心如刀割。忍不住伸手去抚摸着她的脸,指尖触及的却是一片冰冷,提醒着我她确实已经走了。那一夜,我流了这辈子最多的眼泪,感觉我跟这个世界唯一的情感联结似乎都消失了。
      奶奶下葬以后,在她生前照顾起居的三爸告诉我,家里有监控录像,如果我想念奶奶,可以看看。于是我打开了她去世那天的监控视频,那段录像让我不禁又泪流满面。因为,我看到了一段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那天下午四点过,她跟三爸说有点不舒服,三爸给她测了一下血压,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她说那就去睡一会,晚上吃饭再叫她起来。在她上床睡觉之后,有过一段辗转反侧,后来渐渐安静下来。再过了大约四十多分钟,有一缕白色的轻烟从床头凭空升起,带着彩虹般的光晕,在床侧飞舞盘旋了几秒钟,突然回旋缭绕了一下,就冲着她的身体俯冲而下,消失了。再后来,就是三爸端着饭菜进来叫她吃饭,却呼之不应,随后叫了救护车,医务人员赶来,发现瞳孔已经散大,回天乏术了。
      这段视频让我十分震惊,我学过的所有知识都无法解释,那凭空出现的彩虹般的轻烟是什么。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中间的几秒钟又围绕着床轻舞缭绕,最后没有飞走,却是消失在身体里。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劝自己相信,也许,这就是灵魂,是奶奶在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后的回眸。我是悲伤的,却因为得知了这一点而稍感欣慰,至少,在这个世界之外,也许真的还有着我们无法了解的另外的世界,灵魂在那里得以永生,或者,也真有转世?
      所以,当听到顾晓梦说:“玉姐,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总算回来了。”我心中的震动是难以言喻的,别人也许不相信这样的说辞,甚至会觉得荒谬,但我,却愿意相信。因为,顾晓梦虽然年少轻狂,但本质是真诚而善良的,而且,她眼中那样深沉的感情,和不时流露出的超乎这个年纪同龄人的成熟,让我深心中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尽管听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
      我以为除了奶奶,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再让我产生牵挂之情,但自从遇见顾晓梦,我不再那么确定了。我一向都冷静自持,对人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但对顾晓梦的亲昵和接近,却并不反感,甚至,还有点放纵,以至于她厚着脸皮非要叫我玉姐,我也不再纠结,由她去吧。
      此刻,在后来千回百转的旋律中,我的脑海有一瞬间的迷蒙,似乎在记忆深处,迷雾中有什么东西正向我走来,但我却仍然看不清楚。我心底深处的那团黑雾又翻涌起来,那个声音又在对我说,你活着,是为了寻找爱。
      顾晓梦抱着我,我竟然感到异常地安心,在这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感受到的安宁。我盯着屏幕的眼睛有一丝酸涩,难道,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吗?
      我回头看着她,眼睛一眨之间,有泪水滑出,我只能控制着胸中激荡的心绪,低声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是真的。”我知道,只要我说了这句话,她会懂的。
      “我等了你八十年……从前世到今生……我都无法忘记你,你让我等得好苦,玉姐……”她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又忽近,一时如同低喃,一时又如同雷霆,落在我的耳中,却似要击碎我的灵魂。
      “八十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从前世到今生,都不能忘记一个人,苦苦等待的滋味,到来生依然在苦苦寻觅。想到面试那天她看我的如痴似狂的眼神,看到我不认得她的落寞失望,忽然,我都明白了。我年幼时,那个孤窗灯火下的老妇人也同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被悲伤的情绪淹没,原来是因为我在惦念着前世那个被我遗留下来,不得不孤苦终老的爱人吗?虽然我什么也不记得,但来自灵魂深处的思念,穿越了前世今生,让我今生也不得安宁。想必,前世我也爱你至深……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感到虚脱无力,又有掺杂着无尽的激动和颤栗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激荡,等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我感到她的手交握住我的,在我耳边低柔地说:“等我慢慢告诉你。”
      “好。”我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在那一刻,那些困扰我一生的疑惑似乎都解开了。她在寻觅,我在等待,等待的是一个相隔了整整八十年的重逢的机会,不管前生是什么残酷的事情让我们分散,但在茫茫宇宙中,毕竟有两颗同频振动的粒子,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长河,让我们的命运再次交汇到了一起。生如逆旅,死即小别。常忆相聚时,勿悲伤,不怨恨。珍重,再珍重。有一段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似乎是我曾对人说过的。此刻,我释然了。
      “走吧。”我握着她的手,拉着她走出了KTV,身后有人问我这么早就要走,我也并不理会。毕竟我李宁玉,经常都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她就任由我拉着,一起走出了KTV,来到夜空下,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不觉又心生怜惜,用手指轻抚她的脸庞,拭去那些泪痕。
      “玉姐,我们去哪儿?”她有点怯生生地问。
      “回家。”我把她带到我的车前,替她拉开了车门。

      一路上,她坐在副驾驶座上都异常安静,我一边开着车,一边不时回头望她一眼。她靠在椅背上,微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时不时轻颤一下,唇边带着一个有些忧伤却又夹杂着幸福的微笑。这样的顾晓梦,跟平时那个机灵、热情,甚至有点咋呼的她完全不同,过于安静,甚至显出一丝怯弱来。我不禁一阵心酸,觉得心底里有处柔软的地方在隐隐生疼。
      等红灯的时候,我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拿起来握在一起,她轻轻回握,我感到她的手有些凉,于是问道:“冷吗,晓梦?”
      她睁开眼看着我,轻笑:“不冷,玉姐。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手上的力度加了一分,就算一切听起来都那么荒谬,但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结论,剩下的那个就算再荒谬,也是真实的。我这一生都笃信真理,相信科学,但以科学的严谨,也有无法解释的现象,这些现象,大约只有佛家的因果可以解释了。科学和哲学,在更高的维度上,或许是统一的。
      一直到停车,上楼,开门,我们没有再交谈。一路上我都牵着她的手,她就乖乖地任我牵着走。进门后,我把她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取了一条毯子替她披上,倒了一杯热水放进她手里,随后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
      “现在,告诉我吧。”
      “玉姐……”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有些踌躇。
      “怎么了,晓梦?”
      “你确定你现在就想要知道?我是说……你不记得,也许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对你来说太痛苦,太残忍了?”
      “晓梦,就算这些记忆对于我来说很痛苦、残忍,忘记也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快乐。我这一辈子,始终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一直都在寻觅,到现在才明白,我缺少的就是关于你的这段记忆。我,想找回来。”
      “而且,”我把她的一只手拿过来捧在双手的掌心,“忘记很容易,记得才痛苦。你一直背负着这段记忆,孤独地等待了我八十年……我真的很抱歉,晓梦……我想要知道当初是为什么,我会作出这样的选择……”虽然我极力镇定,但说到这里,泪水已然泛出了眼眶,扑簌簌掉落在我们的手上。
      她有点慌了,急忙把水杯放到几上,用手来擦我的眼泪:“玉姐,别哭……我舍不得你哭……”说着就把我揽进她的怀里,轻轻说:“我不觉得痛苦了,那些日子毕竟都过去了,能等到你,再久也值得。你看,这辈子我们都还年轻,我们能在这个新世界重逢,已是莫大的幸运。本来我真的很害怕,如果这辈子也找不到你,或者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是,上天对我们真的是仁慈的,我们毕竟在这样美好的年纪重逢了。”
      我靠在她的怀中,问:“前生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跟这辈子一样,都是个天才。但前世,你是个数学天才,破译密码的天才,你用人类的大脑突破极限,战胜了机械,破译了德军的二代恩尼格玛机……”
      听着她从我们在密码船与森田、三井、金圣贤斗智斗勇,刺杀森田,惊险嫁祸金圣贤,侥幸下船;讲到何剪烛被捕,我们又被龙川关押在裘庄审讯,金生火、白小年、何剪烛、金若娴等人血溅裘庄;再到后来我和她坦诚以待,互诉衷肠,我定下计策以遗书反击龙川,用我的生命保护她走出裘庄,最后给龙川以致命一击;再到抗战胜利后,国共内战,新中国成立,她谨记我的嘱托,就算历经□□等风暴,也坚持活了下去,直到看到了改革开放黄金时代的来临……
      这些话语断断续续,或被饮泣打断,或被心绪激荡而暂时阻隔,又在互相的拥抱、安慰中得以继续,等到话题临近结束,天边的启明星已然亮起,远处的地平线泛着鱼肚白,鸟儿成群结队地飞出巢觅食,啾啾的鸣叫声提醒着我们,新的一天到来了。
      “玉姐,我没有辜负你,你希望我活到八十岁,我就活到了八十岁;你没有来得及看到的新世界,我也替你看了,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来之不易。上辈子已经结束了,我从这辈子一开始就在寻找你,找了二十三年,终于找到你了。答应我,再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她抱着我的双肩,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表情肃穆。
      我脸上的泪痕犹未干透,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泪流不止。晓梦,我的晓梦,我怎么忍心再抛下你一个人呢?我回手紧紧拥住她:“不会,永远也不会。这一世,我们永远也不会再分离。”
      眼看天光已经大亮,她经过这一夜的倾诉,已是神态疲惫,我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送进卧室床上躺下,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柔声说:“你累了,睡吧。我还要去医院上半天门诊。中午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饭。”
      她拉着我的手不放,似乎不愿放我离开。我把手轻轻抽出来,轻抚着她的脸庞,眉梢,挺括的鼻子,略显苍白的嘴唇。然后我就俯下身去,在这张唇上轻柔地吻了吻,这个动作并没有多想,似乎早已是习惯。
      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绯红,闭上眼别过头去,把脸埋进了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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