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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自从秦风走后,陈锦每日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盼着人回来。
      第二十七天,镇上学堂复学,招揽了一个老夫子,年过古稀,须发斑白,倒比秦风更有夫子的样子。
      今日来镇上的成衣店送鞋,花婆婆手艺好,平时没事便做做鞋子,做好之后送到成衣店卖,按卖价分店主两成。店主是同村的,往常都会隔几天绕步收一次,最近花婆婆故意时不时指使他做点事,免得胡思乱想。
      难得来镇里,一路经过甜茶糕点果子铺,陈锦却一点兴致也没有,直愣愣地往西街走,学堂里门窗大开,老夫子在桌前一板一眼授课,堂下学生们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陈锦不由自住地停在墙根处看了一会,想起来秦风讲课时,好像从来没有学生打瞌睡。
      夏天,院里的老梧桐也变得枝繁叶茂,落下一大片翠绿树荫,空气里又干又燥,是太阳混合尘土的味道,让人心生困倦,连麻雀也靠在枝子上打盹儿。
      没多久,夫子估摸也讲累了,让学生中途休息一会,李坤早就看到站在门外发愣的陈锦,迫不及待地跑到陈锦跟前,问他:“锦哥,秦夫子什么时候回来?”李坤十二岁,比陈锦小三四岁,便依着村里的习惯喊哥。
      陈锦神色黯然,“我也不知道,最早也要到八月中旬去了。”他拽着装鞋的空袋子,匆匆辞别。
      回家后的陈锦,把袋子还了回去,帮着花婆婆把门口的柴劈了,又被留下吃饭。陈锦是真的吃不下,最近本来就天热倒了胃口,加之情绪惶惶,食欲越发低下,强行吃了两口。
      他知道自己瘦了一圈,快赶上刚被秦风带回家那会子的模样,肯定是不好看了,秦风在床上最喜欢捏他的腰和屁股。
      夜里,他又睡不着,趴在窗沿边看月亮,心里惴惴不安。
      这么久了秦风也没来信,怕他出事,又怕他留恋京城繁华不愿意再来这个穷乡僻壤,想着想着,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盛京去。
      独守空闺盼归人的苦楚,谁守谁知道。
      又过了半个月,秦风依旧音信全无,花婆婆又出了事,老人死了。
      秦风走后,陈锦和花婆婆这一老一小便搭起伙过日子,谁家做饭,另外一个人就对付两口。陈锦早上收了两只新鲜鸡蛋,正好摊了两个饼子送到隔壁,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开门。他有些着急,花婆婆不怎么出远门,早上不会不在家,而且门还是朝内拴着的,却半天没人开门。
      听到路上有男人经过,喊着让人帮忙。男人把门撞开,进屋就看见老人半个身子摔倒在床边,身体已经凉透。
      老人离世,几乎是对陈锦近日脆弱精神状态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变成一株无依无靠的风吹雨打萍。
      尝过被人宠、被人爱的滋味,再也没法忍受漫长的孤独,陈锦最终告别了大李村,前往盛京寻秦风。
      他想过了,他会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不给秦风惹麻烦。不管秦风有没有事、还愿不愿意回来,他都要亲自去看一看,如果秦风不愿意回来,他就在京城里找个活计,远远地望着,反正对他来说,在哪都一样。
      秦风临走前只拿了回京的盘缠,其余银钱全留给陈锦,足够他这辈子吃喝不愁,但他不愿意再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了。把家里地鸡都卖了,两只狗寄养在李坤家,便背着行李启程。
      他不会骑马,有时候路上碰到商队或者马车,便会让人捎一脚,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走路,路上遇到马贼,银钱被抢了一空,又挨了打,一路磕磕绊绊二十多天才赶到盛京。
      陈锦的衣服在和马贼抢钱时被扯破了,热汗从满是尘土的脸上滚滚而下,一只脚还有些跛,拄着根木头棍子站在城门之外时,不出意外地被官兵拦下盘问。
      “何人,进城作甚?”
      “陈锦,来盛京寻亲。”陈锦擦了一把汗,把脸弄的一脸灰浆,又变成从前的小叫花子模样。
      官兵见他年纪小不像坏人,又衣衫褴褛怪可怜的,没多为难便放了行。
      一进盛京,陈锦才知道,十里长街,高楼林立,来往客如潮的繁华,桐云镇的市集不及其十分之一。
      沿路商贩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行人拥挤,陈锦衣衫寒碜、脏乱不堪,不小心撞到人被嫌弃地推开后,瑟瑟地躲在角落里慢慢穿插,生怕再撞了人。只是盛京这么大,陈锦又热又饿,站在街头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走到一家包子铺门口准备问问秦尚书府往何处去,还没开口就被人赶开:“走开走开,叫花子别影响我做生意,没得不要钱得包子送你。”
      陈锦本来就胆儿小,被这么一吼,连忙缩回脚,也不敢去问下家了,只傻乎乎地埋头朝前走。
      “对不起。”陈锦太饿了,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还是撞了人。
      眼前是一位容貌清丽的小姐,轻声细语地说了句不打紧,便让身旁的丫鬟把人扶起来,见他形容狼狈,好心把手里刚买的绿豆糕递给他:“给你吃。”
      陈锦怯怯不敢伸手,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等小姐自己把东西塞给他时,才大着胆子问了句:“小姐,您知道秦府如何走么?”
      江玲珑一听,有些惊讶,“你找秦府作甚?”
      “家里有兄弟在秦府当差,我前来投奔他。”陈锦自然不敢说实话,把自己刚刚一路编好的由头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江玲珑便给他指了方向。
      在天黑之前,陈锦终于找到了秦府,沉默地注视着牌匾上两个金灿灿大字,怕惹麻烦不敢敲门,也不敢走远怕等不到秦风,便躲到对面的树根底下,他身材瘦小,在夜色的遮掩下像一直蜷缩的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待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陈锦醒来时浑身酸痛,听着对面门轴转动的声音,立刻望过去。门口立着一顶轿子,一个模样有几分像秦风的青年穿着官服钻进轿子里走了。自此,上午再无人进出。
      自从被马贼抢劫,陈锦便没吃过几顿饭,兜里的绿豆糕昨夜已经吃完,此刻饥肠辘辘,正午烈日当空,难受的紧,竟不知不觉昏死过去。再次醒来是在一张雕花床上。
      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打量着四周,像是不小心闯入了仙境,玉枕锦缎,熏炉袅袅,一架精致的四折玉树屏风横陈而立,清一色的红木都雕着花儿。
      陈锦张着嘴巴不敢说话,就像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
      一位丫鬟端来一盆凉水,绞了毛巾来给他擦脸,见人醒了连忙跑去书房喊人。不一会,秦风便急急忙忙出现在床前,问他:“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吃饭?”
      陈锦半天没动,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锦衣玉冠的翩翩公子,眉眼与秦风那般相似,却又那般不似,不敢作声。
      “是不是哪里痛?”秦风坐在床边,把小孩抱起来箍到自己怀里,顺着他的背脊安抚,嘱咐丫鬟去做些清淡的吃食来。
      陈锦好半天才游移不定地开口;“先生?”
      “是的,这是秦府,你在我的屋里,午时我回来时,正好瞧见你倒在树边,便把你抱回来了,你已经昏睡了一个时辰,现在有没有哪里难受?”秦风再三询问。
      “我,我有点饿。”陈锦面露窘迫,声音小小的,又有些委屈,“你怎么还不回去找我啊,你是不是忘了桐云镇的小锦儿了。”如今都快三个月了。
      秦风哄着人,“我怎么会忘了又乖又可爱的宝贝呢,被这边的事情缠住了罢,前些日子给你去了一封信,你估计是错过了。”
      “还,还有什么事?”他沿街过来也听到了点风声,秦尚书已经沉冤昭雪、官复原职了。
      此次秦孝明能无恙抽身,多亏前太傅章贤道出面才得以解决。章贤道是皇上的老师,深受敬重,性格孤傲,恰与秦风投缘,私交甚笃。秦孝明获释后,对自己这个不曾关心的儿子心怀愧疚,加之年纪大了,经此牢狱之祸,变得珍惜天伦之乐来,变着法儿给秦风相亲,想留住这个儿子。
      且这几日,福满楼的掌柜徐进被送货的箱子压伤了腿脚,秦风不得不去酒楼里照应一二,毕竟也是自己亲外祖,还花着人老人家赚的银子呢。一来二去的,就给绊住了。
      听完解释,陈锦急得瞪圆了眼睛,“相亲?相什么亲?你看上谁了,你都要了我了,怎么还能去相亲呢。”
      秦风性子劣,喜欢逗弄小孩,故意道:“要了你就不能相亲了?你瞅瞅这京城子弟,谁家不是三妻四妾?”
      陈锦被堵得语塞,不乐意地从秦风身上爬下去,滚到床里屁股对着人,不说话了。
      恰好丫鬟送来一碗绿豆粥,秦风便端过来,把人捞起来喂哄着:“逗你玩儿呢,起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明日带你去福满楼吃好的。”
      陈锦还是乖,一哄一个准,张嘴就含住递过来的勺子,咽下还不忘宣誓主权:“先生不准跟别人相亲,你要跟我成亲的,你答应过的。”
      “我记着呢。”突然想起问人经过,“你怎么过来的?我给你留的钱呢?”那么大一笔钱,不至于饭都吃不饱。
      陈锦一只手拽着秦风的腰带,有点窝囊,“走过来的,钱被马贼抢了。”
      “有没有伤着?在哪抢的?”
      “没有,就是衣服被扯破了,在临着盛京的釜县,那天下雨,我来不及找客栈,就近在城隍庙里躲雨,就遇上了。”
      秦风思忖着,问道:“几个人,长什么样的马贼 ?”
      “嗯...”陈锦仔细想了下,“只记得为首的是一个编着辫子的人,长得很高,额头上有一颗豌豆大的黑痣。”
      “嗯。”秦风猜出是谁,没再问,又唤丫鬟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带小孩儿去洗浴。
      徐进是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原本以他的年纪和家产早该颐养天年,但独女去世,外孙不着家,孤寡老人闲着没事,还是亲自操劳着福满楼大小事,因脚伤才歇了这么些天。
      今日一早,老头早早就坐在柜台前张望,等着他那个不着调的外孙子上门。
      日上三竿,秦风便牵着陈锦晃晃悠悠地走近福满楼,时间尚早,酒楼还没营业,也没客人,只有店小二和来来往往的送货师傅上门。
      “你还知道来呀,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怕是动不了咯。”徐老头一边大声作怪,一边偷偷打量秦风的脸色,这老头早就想把福满楼交给秦风,之前秦风一心想考取功名,老头觉得经商再富也不如当官的体面,便没提,如今秦风辞官不干,趁机起了心思。
      他本来也看秦孝明不顺眼,女儿死在秦家,外孙子还受欺负,只可惜民斗不过官,还是大官,徐进也没办法,只能隔三岔五给外孙塞钱。
      秦风似笑非笑,“得了吧,您那腿就算没好全也好了七八分,还动不了,我看您挺灵活,一大早就四处溜达。”
      徐进被揭穿,面上挂不住,胡子眼睛一瞪,开始找茬:“这是谁家娃娃?”
      秦风抱着柜台里的一沓账本,牵着小孩找了张桌子坐下,“我家的。”
      “你家的?没听说你爹还有私生子啊?”徐进纳闷。
      秦风白眼一翻,“跟我爹有什么关系,是我的小孩。”说完示意陈锦叫人,“小锦儿,喊外公。”
      “外公。”陈锦听话地叫人。
      徐进一头雾水,“秦风,你赶紧说清楚,咋回事儿呢。”
      “你这账本该好好规整一下了,记得乱七八糟的,本月为何调料的费用增加了这么多?”秦风一心二用,一边对账,一边漫不经心聊私事,“这你外孙媳妇儿,对人家好点,不然人家可不孝顺你。”
      陈锦连忙红着脸反驳,“会孝顺的。”他听出来了,这个老爷爷对秦风好。
      老头没反应过来,呆住,好久之后才拽着秦风,拐杖掉在地上也不管,“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忘了为什么做不得官?”
      秦风不以为意,“这不正好给你管店么。”一副混不吝油盐不进的样子。
      徐老头气急,狠狠得拍打几下秦风的肩膀,气呼呼地坐回柜台里,眼不见心不烦。
      陈锦尴尬地坐在一旁,一下看看柜台,一下看看秦风,不知该怎么办。
      秦风不乐意了,“左顾右盼干什么?看我就行了。”说完把账本有问题的地方记录下来,合上,又去核对另外一本,一直到临近午时,酒楼渐渐来了客人,秦风才撑着懒腰站起来,把账本还给徐老头,“问题不大,有小问题的地方都记录下来了,您老人家看着办。现在您嫡亲的外孙儿饿了,麻烦徐掌柜让人送些酒菜到二楼厢房,咕噜肉和糖醋排骨之类的甜口菜多上几个,您外孙媳妇儿爱吃。”
      说完,拎着小媳妇儿上了楼,这下算是正式把陈锦给介绍了,说是上门也不为过。
      京城热闹,今日陈锦穿着体面的绫罗锦缎,不似当日进京时叫花子的打扮,清秀隽丽,让不少年轻姑娘打量,一路把陈锦羞得脸红。
      秦风又好气又好笑,小孩离不得自己,不然就得变成叫花子,赶紧把人往里拽,对更多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浑然不觉。
      带着陈锦逛了半日,回来时为了避免陈锦被秦家刁难,暂且在福满楼住下。
      临近九月的时候,徐老头已经痊愈,秦风便不再日日前往,在家与秦孝明纠缠大婚之事。秦孝明与礼部江侍郎交好,江侍郎家中嫡女江玲珑年方二八,性子端庄,双方极力撮合两个小辈,又是宴请又是看戏,秦风不堪其扰,索性与江玲珑摊牌,坦言自己心有所属。
      江小姐闻言,巧然一笑,“可巧了,我也是。”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在长辈面前阳奉阴违,出了门便各自会情郎。
      这些日子,陈锦已经适应店小二的身份,楼上楼下跑得欢腾,努力讨徐掌柜的喜欢,颇有成效。
      见秦风来了,陈锦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连忙端着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跟在身后,前脚刚进隔间,就被夺了茶壶抱在腿上一阵揉搓,真真像极了那些背着妻子私会情人的浪荡子。
      陈锦伏在秦风颈窝里,细嫩的脸颊贴着皮肉,让人把持不住,又碍于时间和场合不对,还得忍着。
      “我们还回桐云镇么?”陈锦问道。
      秦风揽着他的细腰,隔着轻薄的衣裳上下抚摸,聊解谗欲,不答反问:“小锦儿想回么?”
      陈锦又闭着嘴,不说话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劣,其实一点也不想秦风留下,换了个地方,一切都变得天差地别,日子不再是简单的柴米油盐,陈锦甚至觉得自己甚至不如秦府的家丁来的有用,照顾人都轮不到自己了。
      在盛京的秦风跟在桐云镇时是截然不同的,这里的他宛若天边高悬的明月,周身散发着遥不可及的高冷气息,让他既难堪又胆怯。却又不敢说,怕自己太过贪心惹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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