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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龙潭书院小混子 ...

  •   生逢圣代无征战,惯听梨园歌管声。
      阳春是个听不进去修身圣贤书的娃。
      她维持得最好的个人纪律,也不过是,先生台上讲经纶,她在台下直晃神。坐着听望天书,这是备受母亲要求后她最乖顺的体面样了。
      早前懵懂无知猫嫌狗厌时候,她在下面和同窗当堂摆龙门阵,分吃甜饼辣糕嗑瓜子,传阅当红小说画本,写纸条子让全座同学一起给戏文写判词,总折腾些奇技淫巧的积木盒子在课堂上供同窗传着玩破解游戏……常常是凭一己之力,把课堂搞成个听戏拼积木爱好者茶话会。
      主教先生每气急,常想,这孩子听课总爱玩闹半日旷逃半日,来坐下也从来不听,每逢考便抱佛脚,只每回都取个不上不下的成绩回去打发家里,家长、各门先生每次都无法从她成绩上指摘她。
      主教先生只能评语个“中上资质,有待提高”,伴随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鼓舞空话,便将培养精力投入在头部学生身上,将管教耐力投入在尾部学生身上,不再理她。她倒混个不至于给前茅陪笑,也不至于同排尾提鞋的位置,无争无抢,甚是舒适。
      乐礼先生的课她旷得最勤,主要是第一堂乐理课,考评学生天资以便分流教学时,器乐测评她上去就弦蹦太紧被割了手,声乐测评发声也被评“五音实属不全”,她就索性不浪费时间,都旷了去做木工玩意儿去了,街市头木工铺子的师傅没什么文化,却都很欢迎她。
      礼乐老师想,她混可以,她是南诏小霸王的独女,在当地已经是个婚配都只能招赘的主,来书院不过是来混日子的,不会琴棋书画,不影响她一生吃喝荣华,不来课堂,反而省得她兴致来了霍霍他的说课演奏。于是常常考核也囫囵给她个差不多的合格。
      轮到谈什么都要讲端方姿态的诗书先生,就有不一样的看法了。
      诗书先生觉得,课上天资聪颖的头筹型学生往往清高不与她玩。家中富贵的学生也颇能自制,除非实在忍不住,平日还是会为了纪律教训不和她起哄。她可以混。但课堂上还多的是些生无所靠的小孩,里面被她带着读望天书,贪图享乐,忘乎志气的,大有家处布衣,往后还要靠科举谋生的。她不可以浑。
      所以,诗书先生在一次课上,收缴了她错别字毕现的就荆轲刺秦一戏大放厥词的评书纸条时,先生的额角跳了三跳,终是忍无可忍,让她罚站请家长了。
      阳春在廊下罚站到站不起来时候,她爹来了。
      孔武有力的男人,刚从白茶道办完公务归来,刚入城就遇到了书院童子要去他府上,正巧问过话,就顺便带阿禄副官脱了原本回府的马队,拍马向了书院。
      泸湖清透,天光倾覆,龙潭书院,驾马而入。腰佩弯刀,肘扣铁盔,立顶峰松,气阔朔夜,她爹八风不动地直视那矮了两头的诗书先生,身后还跟个同样人高马大的阿禄副官,盯得诗书先生三分不服七分心慌,最终也没说出口对她的批判。
      请神容易送神难,诗书先生只得硬着头皮,把她手书那段错别字毕现的就荆轲刺秦戏文评书纸条呈递过去,轻点阳春虽课业非拔尖,但是小小年纪敢笔指秦时典故,堪称虎父之女一身胆,虽不学无术错别字居多,但是胸中不乏挥斥方遒之气概,属实是得了蒙王真传,虽是女儿身,必也是未来南诏沙场可点强人,常言道,生女性随爹,从前不得真言,今日一见蒙王风度,夫子诚不欺我……如此云云。
      彼时阳春已经三年半没见过她爹了,对一直忙碌,南北奔走难落家的蒙王爹,她早已生出了陌生。
      但她还是凭着家风观色,血脉灵犀,窥视到她爹在诗书先生的马屁中,眼角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难压地抽了两抽。
      阳春险些随之笑出哧声。
      她本来罚站大半日,已是腿麻足痛,靠墙垮姿,此时也离开软靠着的墙,支起脊梁,学着她爹的样子,装得严肃谨重,与她爹一起,把当下的空气烘托得十分正经,好像诗书老师不是在化请家长为拍马屁,而是在皇帝堂前发表什么大事扰国之柬。
      看着诗书先生的所谓端方实则跪舔的资态,阳春心想,圣贤书读中毒的人,果真都是看着板正,实际奴性极强的。
      他们若有公定规则可用于压迫,便总行规则之便,使用虚无缥缈的权力支绌他人,但若有更强于规则的强腕,他们又舔脸而上,极度机敏的自圆其说,跪向强权。他们夫子的“明哲保身”、“识时务者为俊杰”之求存论,真是贯彻到底了。这个学宗的控脑力之强,实在是值得研究各中机制。
      等阳春胡乱琢磨一周,回收神思,已经随他爹的马队回到府邸,和她娘一起吃着团圆饭了。
      阳春今天站得凶了,其实离开龙潭书院时,走路,上马背,跃身下马,走进自家大门,对她的腿脚都是极大的苦难,但是她同爹三年半没见了,总得表现一个体面的精神面貌,罚站到腿软人翻是不可能的。她必须是佩得起南诏王女的姿态。于是她极好的掩盖了自己的腿软,并为自己未被旁人发觉囧态而暗自骄傲。
      人涨了几分骄傲,坐在阿禄副官马上,跟随她爹的马踱过夜市,被路人们投来仰视目光时,她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阿禄副官驾着马,护着她,惊诧了一下。不见三年有余,她在马上挺直了背就快高到他肩颈了,不似以前那个被他腹腔一挡就看不见人,赶路也不忘老往小小的荷包里掏蜜饯出来磨牙的小崽子了。
      当然,抽条归抽条,崽子不小了,但还是崽子。夜里小团圆饭桌上,她爹妈照家风惯例还是口头敲打了她一下。
      一是她人已落红,再等三月,过完南诏十月年初七,即满十二,是可以加紧招婚了,她得拿出点大方人家的样子,学点收拾自己模样的方子,不能再天天素面行无环佩了,得好好裁几套能衬出她来的衣服。
      二是她在南诏不好找适配夫婿,大概要好好琢磨一下怎样招婿,得要她学点自己纵马挽刀,行商经营自己生路的技巧,只会闹市里跑来跑去看人斗鸡摸狗的人,是难过好一生的。
      三是当下虽太平,但是刚出了东土皇帝险些被刺于吐蕃细作的案子,整个中原都在抓细作,作为旁观南诏王女,她不该写白天那样的条子。她是黄口小儿发狂,若是被有心人当她借古讽今便是不妙了。
      少年轻狂极好,谨言慎行勿忘。胆大,心细,二者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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