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一颗地豆

114、登楼

　　天亮之后州府从周边乡镇调来的兵卒人马先到了，总算扑灭了火。昨夜拴在棚里的两匹马在起火的时候就惊了，等阿恰终于找到花了她那么多银子才租到的花马，这匹花马已经在征用驮运物资的队伍里了。
　　一想到自己的十两押金拿不回来，阿恰气得磨牙，跑到押运的兵卒面前问是谁管这些，然后一个挨一个找过去，找到那个好像谁都欠他八万两的小文书，要他写个征用马匹的条子，结果只得到一句“你自己的马自己负责啊”。
　　阿恰脸都气歪了，她喊着“怎么有这种人”冲到五尺外，又气鼓鼓地冲回文书面前，把他案头热腾腾一碗白粥掀到了他脸上。
　　“什么意思啊你？袭击官员，扰乱公务是不是？抓起来！”
　　阿恰拔了剑，霎时把文书吓到了桌子底下，抹掉一脸稠米汤，抱着头喊来人有闹事的。
　　周围一大早受了这个文书一肚子气的百姓往后退出八尺远，开始振臂喊好。
　　只是阿恰没练过武，跑也跑不快，招式只会强身健体的花架子，没跑出多远就被卸了武器按在地上。文书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连一身的米汤渍都不管了，指着阿恰鼻子喊打。
　　阿恰在地上一边扭动一边骂这个猪狗不如的文书，文书觉得身心舒畅直起了脖子——突然觉得后颈一凉。
　　“你就是做这个的，写几个字很难？”沈节用刀背顶着他后颈问。
　　“大胆——”后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这人就被沈节反剪胳膊脸朝下按在了书桌上。
　　“是痛痛快快把你该写的写了，还是我切你只手再写，或者干脆一头撞死？你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显摆你那苍蝇粪大点权力的，明白？”沈节一个字一个字说完，文书已经尿了裤子。
　　沈节拿到州府征用她们租来的马匹的盖印字条，阿恰已经被围观的人扶了起来，还有位大娘用湿布帮她擦了脸。
　　“走了！”阿恰说完拨开人群走到大街上，站在路中央，背对着沈节抹眼泪。

　　出城几里后，两人碰上了昨天日暮时碰见的镖队，就搭了一程的车。镖老大常走这条线，知道袁州城不太平，昨夜在附近一个相识的农户家歇的脚，躲过了一场足够让他们赔光家产的大火。
　　沈节见镖队就觉得亲切，问这是哪家镖局。
　　镖老大说现在长江一带的镖运现在都归白龙镖盟管，挂了白龙旗之后赚的钱比从前多很多，不服白龙镖盟的几家大镖局都快顶不住了。
　　“那白龙镖盟的盟主还真是个人物。”沈节感叹道，突然想起了金银眼送她的两块玉牌，便取出来问镖老大知不知道这个“潮生”是什么。
　　镖老大显然认识，只看一眼眉毛就耷下来，吧唧好一会烟袋，才含糊地说道：“你去岳阳城的茶馆打听看。”
　　随镖队行了半日终于有了县城，沈节给了镖老大车酬，带着阿恰顺大路拐进集市又弄到两匹马。
　　这次阿恰爬上马背也没有了昨天上路时的兴奋劲，心事重重地看了许久风景，头也不回兀自问道：“是不是马坊老板也拿不到马啊？”
　　“看他们的嘴脸……”
　　“马坊老板有钱吗？”
　　“要算这个，你赔十两比他赔两匹马的损失大，满意了吗？”
　　“啊，我就放心了。”阿恰又心安理得地在马背上摇头晃脑，说路边的石头和黄嬢嬢家的磨盘上的花纹一样，路边长了那么多野生的药材没人采多浪费之类。

　　两人在岳阳逗留一天，沈节卖掉了那件带着病气的青色皮袍，又去几家有说书先生的茶馆里转一圈，还真把姬天元那本草纸卖出了几两钱，正好拿来住店吃饭。
　　从岳阳再往西就是层层叠叠的大山，不受外化的苗人、土人、畲人都住在群山之间，岳阳是他们与汉人贸易的场所，于是岳阳就成了巴望着前往深山寻找万家，分得一杯羹扬名立万的江湖人士聚集的地方。在集市上走一走都能看见背着兵刃目露凶光的闲散人到处寻找向导，落座饭馆吃顿饭听到南腔北调的互相吹捧，什么天下第一大帮，什么武林盟主之类，没有一点新鲜样式。
　　阿恰喝惯了柏木山吸着地热又不会早生老叶的野生鲜茶，对湖湘之地的茶水嗤之以鼻，一连抱怨像在喝红薯胡须煮水。
　　正对着窗口在喝茶吃面的那个人缓缓叹一口气，回过头来叫阿恰的名字。
　　“宝叔！”阿恰很意外，“你也是？”
　　宝叔叫她噤声。
　　沈节不记得在柏木山见过这个人，阿恰解释说宝叔是她母亲的朋友，在山外做事，经常一整年也见不到几次面。
　　“刚护送几家人到江上，吃过这顿饭我还要回去接人。”宝叔说道。
　　“那我们跟你一块进山！”
　　宝叔虽然还有些顾虑，但阿恰开口，他自然地答应了。只是说他还要给山里的弟兄采买东西，不能陪阿恰逛岳阳城，只能明天五更在城门一道出发。
　　阿恰似乎想问她母亲的事，但宝叔絮絮叨叨，一会说行路的事，一会议论送出山的几波人，又说起岳阳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直到他吃完饭准备走人，阿恰也没问出来。
　　“反正路上有的是机会，一会去岳阳楼上看洞庭湖。”沈节安慰道。
　　不过两人到岳阳楼下，发现这座名楼有一半是黑的，从空洞的窗扇能看见里面熏黑的墙壁，连楼顶都凹了一块，登楼处拦腰钉了条木板，上面写着“禁止登楼，后果自负”。
　　沈节看了阿恰一眼，发现阿恰正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一不做，二不休！
　　两人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爬上顶层，火势最严重的就是这一层。但残垣断壁固然狰狞，接天的湖光和带着兰草香的清风扑进怀中，山影浮沉在广阔湖面荡起的水雾里，经历些颠簸周折，只觉得山河能振人心神，填人胸怀。
　　“山是好山，水是好水，风水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会着火？”阿恰趴在栏杆上，用手指点着洞庭湖周围山的方位。
　　她们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不如问，这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沈节闻到了比刚才更重的兰草香气，也就是说，在她们上楼时，这个男人就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