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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如垒如尘 ...

  •   一连好几天,易垒都杳无音讯,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两人的关系如一盘快速倒退的磁带,骤然拨回到几个月以前。

      柯跃尘被焦头烂额的期末考折腾得一溜够,忙中不忘去大少爷宿舍找人,却屡屡扑空。
      他只能自我安慰地想,法律系的期末大概也很难捱吧。

      回想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柯跃尘扪心自问良久,始终没找到问题所在。

      硬要说的话,就是那杯奶茶,他喝太快了没有分他一半。
      可是据观察,在他常去大少爷宿舍骚扰的那两个月里,女生们送给他的东西,最后大多也都进了周小成的肚子。

      由此可见,易少爷并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又或许是阿根廷那场球的时候他太吵了?毕竟在这之前大少爷都是正常的。
      柯跃尘承认自己有点聒噪,而他也确实没遇到过像田恬那样,能叫得出每一个阿根廷球员名字的女孩儿,所以跟她聊得自然就有点多。
      而且人家还给他送了奶茶。

      但这属实算不上什么大事,柯跃尘想着找个机会跟大少爷说开就完了,不至于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结果这个机会愣是没在暑假前找到。

      柯跃尘的暑假比期末考还要兵荒马乱——每天起大早出门买菜,买完回来准备午饭,饭后掐着点去打工。
      他在离家不远的县城找了份超市理货员的工作,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重复着从搬运到整理再到搬运的体力轮回。

      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暑假生活大抵如此,累到无暇他顾。

      转眼七月末,正是最热的酷暑。

      早上九点多,柯跃尘闷头在厨房,将一盘清洗干净的鸡翅倒进飞扬的面粉里。
      他妈妈就在这时隔着道门叫他:“尘尘,你手机一直响!”

      柯跃尘连连应声,可惜他双手被黏腻的面粉包裹着,对于接电话这事,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半小时后,柯跃尘甩着水渍渍的手从厨房出来,不出两分钟,又一溜烟似的冲出家门。

      “妈!”他边推自行车边往屋里喊,一只黄色的小土狗在他脚边上蹿下跳,“午饭我弄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我爸!”

      “你上哪儿去啊?”

      这句话压根儿没传进柯跃尘耳朵里,因为他的自行车就跟上了发条似的,“蹭”地一下蹿出去老远。

      一个小时后,扬州汽车东站出站口,柯跃尘见到背着书包的易垒。

      两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远远对视。
      那人头发长长了,被帽檐压在额头上,人看起来瘦了,或许也有他从头到脚一身黑的缘故。
      但总的来说,没怎么变。

      柯跃尘惊讶于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易垒又不是小猫小狗,更不是红花绿草,一个月而已,能有什么变化?

      但一个月没见,说不着急不在意不心酸是假的,纯属自欺欺人。
      而见了面,方才知道这种自欺欺人有多刻骨铭心。

      愣神的功夫,易垒已经插着兜,迎面朝他走来。
      走近了,也不说话,撇着脸,像是还在生气。

      他鬓角有豆大的汗珠渗出来,额头的发湿成一绺一绺,脖子上更是镀了层莹亮亮的光,一只深色双肩包庞然大物似的压在身上,看起来很沉。

      柯跃尘忽然就有些于心不忍,说话的声音带了点沙哑。

      “你怎么来了?”

      意想中的回答是“来找你”“好久不见”之类的话,虽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符合某人这副千里迢迢把自己打包送货上门的惨兮兮的模样。
      柯跃尘心里且酸且胀且干涩,感动之余,忍不住想要张开双臂拥抱他。

      结果大少爷却丢出冷嗖嗖的“来旅游”三个字,如一盆泼天的冷水,将那如火焰般高涨的情绪,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果然没变,说消失就消失,说出现就出现,并且身体力行着那句老话——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少爷抱佛脚上瘾,可惜“大佛”正被一口哑火堵着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全然没有做那便宜导游的心思。

      柯跃尘丢下一句“你找错人了”转身就走,动作干脆,身形果决。

      他是真的要走,并非吓唬人的假把式。
      所以当有人从背后用力抓住他往回拉的时候,他前进的动力一时没变,但方向却变了,整个人依着惯性,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撞回去。

      身体猝不及防地碰在一起,易垒敞开怀抱,从容地托住他的腰,把他扶稳。

      柯跃尘直接甩开了。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不说话,撇开脸,生闷气。

      时间接近正午,日头正毒,出站口人不多,热气却像上涨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衣服已经湿了大半,那人比他还惨,黑衣服吸热,贴在身上,大概跟火烤的滋味差不多。

      太热了,还憋着气,柯跃尘揪着衣服领子扇出一点微弱的风,等待对方发话。

      两秒后,易垒忽然垂头,轻轻兜住他那只躁动不安的胳膊,语气既像哄他又像在讲道理:“我等了你两小时。”

      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停滞,柯跃尘用余光瞄到那人通红的脸颊和剧烈起伏的胸腔,暗暗骂了句“活该”,手却伸出去,按在对方背包肩带上,作势要拉。

      “不用。”易垒抓住他的手,掌心裹着一层湿汗却依旧滚烫,“我背着就好。”

      柯跃尘觉得今天的易少爷格外粘人。

      他们先是上了一辆城际公交,车上有空调,但三伏天的人体本就是一台散热器,所以人跟人之间都会刻意保持着距离。
      好在始发站到处都是座位,一人完全可以独享一排,然而大少爷哪儿都不去,非得挨着他。

      车子在川流不息的路上穿行,驶进车水马龙的闹市。
      几站后他们从蓝色公交车上下来,换乘一辆绿色的。

      车上依旧很多空位,柯跃尘却没坐,拉着扶手在后门边站着,易垒也不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汽车缓慢行驶在主干道上,车窗外,写字楼的外立面泛着刺眼的白光,而后整齐排列的商品房飞速倒退。
      再后来便没有楼了,大块大块的农田和池塘冲击着视野,最后,在蓝与绿的边界线上,一排排红瓦白墙的农村自建房映入眼帘。

      公交车上除了柯跃尘和易垒,剩下的几乎都是老人。
      他们摇摇晃晃地上车、刷卡、落座,然后在一个个白色铁皮站台前,缓慢下车、步行。

      一直坐到底站,这里的房屋依旧和旷野相连。
      过一条不宽的马路,在一个农药销售站门口,柯跃尘跨上一辆自行车,用下巴点了点后座。

      两人一车很快停在一户农家小院外,水泥外墙的两层小楼,在周围一众白瓷贴面的楼房里略显陈旧。
      猪肝色的院门一推开,一只毛茸茸的黄色小脑袋便探了出来,这便是“橙汁”。

      他们在小土狗前簇后拥的欢迎下走进院里,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嗓音清澈嘹亮:“尘尘回来了?”

      柯跃尘扯着嗓子叫了声“妈”。

      一前一后进屋,屋里不大,陈设不多,却十分亮堂。
      头顶一台老式吊扇晃晃悠悠地转着,搅动着空气中食物的香气。
      吊扇下一张八仙桌并三条长板凳,一个身着黑色碎花裙的女人坐在桌旁,面容姣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

      “妈——”柯跃尘上前亲昵地搂住女人的肩,“我爸呢?”

      “在厨房呢。”柯妈妈没起身,只是稍微转动了下头,“你同学呢?赶紧让人家坐。”

      易垒站在门口,远远叫了声:“阿姨好。”

      十分钟后,柯跃尘端着两个盘子出来,发现易垒换了位置,跟他妈妈坐在了同一条板凳上。
      柯妈妈满脸堆笑,易少爷则红着一张脸看他,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儿。

      柯跃尘打眼一瞧,就什么都明白了。

      别人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家是有其子必有其母。
      如果说柯跃尘有贼心没贼胆,啥都不行光嘴皮子厉害,那柯妈妈就是活脱脱的动手达人。

      照这个样子来看,大少爷八成是被他妈妈摸了脸了。
      柯跃尘妈妈是个后天失明的盲人,两只眼睛只有光感没有视力,多年来她养成了一个与此身份十分匹配的爱好——摸脸算命。
      这混账名字还是柯跃尘起的。

      “小易跟我们家尘尘有缘。”柯妈妈此次工作已然有了阶段性成果,“一个‘垒’,一个‘尘’,要我说,尘土堆积便成垒,这种缘分可不多见。”

      柯跃尘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还好他妈看不见:“你不是说我那个‘尘’取得是‘红尘’的意思吗?怎么又变成土了?”

      柯妈妈扯了扯嘴角,赖道:“那是你爸说的,我可没说过。”

      厨房里头显然有人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那人开怀大笑起来。
      柯妈妈跟着朝里面唤了两声“阿北”,那个声音轻快地应着,随后一阵“咯吱咯吱”声由远及近,一个中年男人转着轮椅,出现在客厅。
      柯跃尘几步上去,帮他爸爸接下怀里的碗盘。

      “你儿子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喊你来看看。”柯妈妈抓着柯爸爸的手,像是抓到了一个救星,“虽然没见过,但儿子长什么样我大概清楚,尘尘小时候你们都说他长得像女孩儿,秀气,对不对?”

      “对。”

      “那小易是不是很英俊,有点酷酷的那种?”

      这次柯爸爸倒没直接回答,而是认真打量起易垒来,左看看,右看看,又思考了一阵,最后才斩钉截铁地说:“嗯,没错!”

      二人说完,各自笑起来,电风扇“哐啷哐啷”地转着,把屋里的光线晃得一闪一闪,易垒的脸仿佛也揽上了淡淡的笑意。

      开饭前,柯妈妈就此次算命给出了最终结论,她说,小易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柯跃尘才不会把他妈这点胳臂肘尽往外拐的鬼话当真,而是务实地往大少爷碗里夹菜。
      今天午饭最硬的一道菜,就是他忙活了一上午的炸鸡翅,为了做出跟肯德基八九不离十的味道,柯跃尘愣是借着打工的由头,偷师学艺了小半年。
      从各位吃客的反馈来看,成果斐然。

      饭吃得差不多了,柯妈妈又问起易垒此行的目的和安排。

      “我第一次来扬州,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就想到处看看。”

      柯跃尘本在埋头吃饭,一听这话立刻知道不好,他那个兔子专吃窝边草的妈果然就发话了,三言两语把大少爷托付给他。

      “妈——”柯跃尘无奈打断她,“我哪有那功夫。”

      “那你多请几天假嘛,人家小易难得来一次,你带他出去转转。”

      “大热天的,有什么好转的。”

      他妈是没看见,大少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这个季节,白天温度都在35以上,太阳底下站一会儿都够呛,转一圈不得把人热出毛病来?

      “我下午请了假,给他找个住的地方,在酒店安心吹空调吧。”

      “住外面?那多麻烦呀!”柯妈妈嚷嚷道,“干脆让小易住家里好了嘛,你那屋不也能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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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最近瓶颈期,更得慢了,勿怪勿怪~写得慢但不会弃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