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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海春 ...

  •   会议第二天轮到南晓发言,他拿着薄薄的论文纸上台。会场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除了南晓无人注意,那是苏立秋,他从另一个会场溜来听南晓的论文。昨夜苏立秋询问南晓何时发言,他笑了一下说明天下午,怪紧张的。
      南晓根本不紧张,他提交的是一篇课程论文,探析的是卡佛小说中的沉默,事先早已经过同学和导师的批评,改过两次,提交时文献引用标准而翔实,框架搭建理性又坚固。
      从他讲述到权威学者评论,大约二十分钟。
      下台后苏立秋怂恿他出去吃饭。南晓翻翻会议流程想看看有没有同学要发言,苏立秋按下他的手:“没你认识的了。”
      他们七拐八扭去了一家海鲜店,铺子不大价格实惠,海鲜处理得非常干净,不论爆炒清蒸,都鲜美无比。他们坐在路边低头吃菜,苏立秋称赞他:“你论文写的很好。”
      南晓在心里翻个白眼,暗想你学物理的懂个屁。他正在低头喝汤,舌尖被烫到,于是张口有些含糊:“你什么时候发言?”
      礼尚往来。
      苏立秋说后天。他们物理的学术会议比文学的更隆重些,还有海外学者前来,于是长达五天,而南晓后天就离开厦门。
      南晓面露难色:“那不巧,我那会估计已经在火车上了。”
      苏立秋手一挥,有些居高临下:“没事,反正你也听不懂。”
      南晓在十几年间领略了这个男人的口直心快,或者说偶尔的低情商,渐渐习以为常并不予计较,但当时不过才第三次见面,难免心里有些复杂。一复杂为原来咱俩彼此鄙视着呢,二复杂为不想露怯,即使自个儿对于物理确实一窍不通。
      于是他放下勺子,擦擦嘴,问:“你看过我研究对象的书吗?”
      南晓故意不说卡佛的名字而代之以“研究对象”。苏立秋一愣,他哪里真听了论文,他只是想约南晓出来吃饭。“卡什么?”
      南晓淡淡说:“雷蒙德·卡佛。”随后又拿起勺子继续喝汤,含糊地骂:“文盲。”
      仍旧礼尚往来。
      苏立秋却开心地笑起来,毫无芥蒂,甚至用手指戳戳南晓的脸蛋。
      他们沿着海上大桥散步回去,他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蓝色条纹衬衫,衬衫已有些发皱,大约是他们坐的椅子比较高而桌子又很矮,所以二人不得不弯腰低头吃饭导致的。原本规整埋在西装裤里的衣角也被拉出来了一些,海风吹着他们的头发,看着自在放松。
      走了很久后,他们坐在桥上的石凳上休息。苏立秋询问南晓念书的城市。南晓说梧州,苏立秋点点头:“梧州秋天最美,到时你要不要接待我?”
      这时已近九点,他们坐得很近,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苏立秋此话一出大有耳鬓厮磨的意味,海风有些醉人,桥上无人,南晓不答他的问题,却转头亲他的唇角,停了一会又摸索至苏立秋的嘴唇,索求安慰一般停了一会。他更愿意当这是某年春天,在海滨城市的一场艳遇。
      南晓问他:“你是同性恋?”
      苏立秋真诚地说:“我偏好男人。”
      就是女人也可以的意思。南晓有些失落。
      他们下了桥,脱了鞋走上沙滩,海水退去,躲在礁石后面接吻。偶尔有人经过也不一定能看到他们交缠的身躯,南晓觉得就算被看到也无所谓,他后天就离开,谁都不知道他在厦门某片沙滩的礁石后和一个学物理的男人接过吻。晚饭时,他的舌尖被烫到,接吻时被苏立秋含住就仿佛丝绸略过岩石,轻轻□□摩擦,舒服极了。南晓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源于放荡和不负责给带来的自由、安全,他任由苏立秋抚摸自己的身体,沉沦在唇舌间。
      他见过男人接吻,在GV里、同志电影上、那些被白先勇称为“我们的王国”的地方中,他皮肤白皙,年纪又轻,在公园里、公厕里收到很多暧昧的眼神,如果他在自己的眼睛里灌入一丝情感,就可以一夜情。他想起公厕里放纵的男人们,总要收回自己冷淡的视线。于是又将自己的黑暗寄托在网络上,但他压根不乐意花时间与陌生人多做交流,在聊天室里收到过几个一夜情暗示后,他又放弃了寄希望于虚拟空间的念头。久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在“我们的王国”里在干什么,他嘲笑自己是在田野调查,于是自暴自弃般地拟了个论文题目交给老师,老师理性地劝他:“不可以,太敏感,换一个。”
      南晓看着老师落落大方的样子,顿生感激。
      大学四年就是这么过,他自小就觉得自己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病,四处求医又四处碰壁,他的碰壁甚至来源于表达的困境,南晓无法将“我是同性恋”这句话说与任何人听,他还记得表姐尴尬躲避的背影,还记得母亲辱骂白衣老头的鄙薄神情,也在现代文学课上听到同学们带着暧昧笑容对同志作家的窃窃私语。我该怎么办,南晓无数次问。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中国人奉行的宗旨,我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继续得过且过吧,毕业后找个工作,然后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与一个女孩组成正常的家庭,南晓冷笑一声,他如果是苏立秋便可以,因为苏立秋男女皆可,可是南晓对着女人毫无欲望,何谈正常的家庭。思及此,他顿生对苏立秋的厌恶嫉妒,于是更加用力地与他接吻,他觉得自己有些发癫,把自我的痛苦发泄在艳遇的身上,真不是个东西。
      南晓多年来独自一人煎熬,发现无论是他人还是自我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想,事实是,有些事情只能被延宕,被搁置,被躲避。
      他连读研都是为了躲避,他把问题延宕了三年,至少读书的时候父母不会强逼他去相亲。也许自己还可以选择读博,把问题继续往后推,推着推着人生就过去了,他就煎熬到头了。
      他们往回走,苏立秋舔舐着被咬的舌尖,骂他:“你有病吧。”
      南晓笑了,他们并肩而行,于是他斜目看苏立秋:“你也一样。”
      一语双关。
      第三天他们聊了很多,关于彼此的专业、家乡、喜爱的食物。
      南晓觉得,苏立秋对自己总有一种追求的感觉。他听南晓说话时总是盯着他的眼睛,用心又专注的模样,接话也总顺着捧着,答话则真诚又老实。
      他知道南晓研究小说,问起南晓为何喜爱雷蒙德·卡佛。南晓:“因为他的小说有一种高级的沉默感。毕竟人与人之间总是无法交流沟通的。”
      苏立秋被他说得一脸懵,南晓问他:“你出柜了吗?”
      苏立秋笑笑:“没有,不过亲近的朋友都知道。”
      南晓继续试探:“你爸妈也知道?”
      苏立秋回答:“不知道。”
      南晓点点头,对这人好感攀升,他想从年纪相仿、学历相似的人身上获得认同,想看到同样的人和自己一样煎熬痛苦,以洗掉母亲给予他的偏见。
      苏立秋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他比南晓高一些,于是南晓抬头问他什么意思。苏立秋想了想,说:“我带男孩回家被他们看到过,但他们没说什么。”
      这话完全踩在南晓的雷点上,他脸色不豫,一直到离开厦门也不想再与这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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