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斓柒

1、夜莺

　　我第一次见到景声时，笔下的画尚未完成，而她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遮住了大半从破旧木窗洒下的灯光。
　　那人一袭红裙，张扬而美丽，就像一束热烈浪漫的玫瑰。说起来我也在画玫瑰，蘸了红色颜料的画笔卡在画板之间，甚至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颜料。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浑身发抖。初春的阳光从她身体轮廓漏下来一点，她冲我笑的那个瞬间我踢翻了颜料桶，只在一刹那，红的白的绿的黑的，画架下面一片狼籍。
　　而画上的玫瑰热烈地开着，就好像冷眼旁观这一切，静静地散发鲜艳。
　　我咽了咽嗓子，女人轻笑的声音从阳光那边传出来，萦绕在画上的玫瑰旁边，就好像依靠着玫瑰开放。
　　她的声音就像玫瑰花瓣一样，泼洒在这个平淡的世界，蔑视着颜料洒在地上的混乱与脏污。
　　“你是谁？”
　　这是私闯民宅。我把这句话咽下去，就好像我潜意识地认为她属于这里，属于画上，属于那片花海。
　　“我是景声。我从你的画中诞生。”
　　一直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终于想起来去看自己到底在画什么。
　　我画了一片玫瑰花海。荆棘丛生露出锋利的绿色尖刺，红色玫瑰傲立其上，连绵起伏的全是热烈似火的红色，花瓣在蓝色天空飘荡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朝着我泼洒过来，朝着我碾压，将我埋葬在这片花海。
　　而她从花海走出来？我咀嚼着这个想法，从某个混沌中心传出一股血腥味——那是我咬破了嘴唇。
　　我抬起头来，以一个仰视的姿态看着那个奇怪的女人，从她奇怪的自述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你描绘了我的声音，我才出现在这里。”
　　女人耐心地说，她的声音如此旖丽，就好像她真的是一朵开放的红玫瑰，耸动着花苞，在青蓝色的天空下绽开。
　　我抚摸着手下粘稠的黑暗，这才终于弄清楚状况——超自然现象，一个非亲非故，非想非愿的女人突然从我的画中钻出来，信誓旦旦地认为我创造了她。
　　如此荒谬。
　　我看准时机，在画笔又一次要滴落下一滴颜料的瞬间把它捞回手上，让那一滴红色打在我的手腕。
　　“我是柒绘。”我不冷不淡地回答她，一边把水桶和颜料桶扶起来，彩色粘连在手上，如同炭火上手一般灼热。
　　眼前突然明亮，破木窗的光芒绕过一切洒在我身上。那是景声蹲下来，抓住我正在收拾东西的手，我用了些力气去挣脱，却发现她抓的很紧。
　　“做什么？”
　　我能听到自己的语气不悦，却只看到她笑了一下，松开一只手碰上画板，她的手指上沾染了颜料，一抹红色碰到木质画板上，按下一个清晰的指纹。
　　“你的画告诉我，你很不开心，你的玫瑰盛开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你的心脏在玫瑰尖刺下抽搐着疼。”
　　“而我无法再歌唱。因为你的画实在太阴暗了，它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她一口气说出来很多。我盯着她眸色很浅的眼睛，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看出来无限真诚。
　　于是我明白此刻到底是什么情况了——我画笔下的某个角色因为我的情绪问题失去声音，现在跑到我面前来向我讨债，要我把声音还给她。
　　开什么玩笑。我用了些力气从她的桎梏里脱身，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开，一股中药的苦涩味道占据了我的味蕾。
　　“那么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把我的歌唱画出来。”
　　她的语气很笃定，仿佛我这个强盗在故意抢走她的东西。
　　我冷笑着，用力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踉跄着险些扑倒画架，是她再次扶住我，冰冷的体温覆盖在我的小臂上，激起一阵寒颤。
　　我拖着自己昏沉的脚步，如同失去药品的瘾君子。
　　勉强抬起昏沉的眼，角落随意堆叠着不少画纸。粘稠的颜料在地上爬动，幸好还未触及角落。
　　我蹲下来翻找，把最上面的一张画丢在一旁，下面的画露出红色的一角。
　　玫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画了这么多玫瑰。
　　我想我的记忆出了很大的问题，画上甚至标有日期，而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构图。
　　就好像我的记忆被扯出来撒在这一堆纸上，从去年的某一天开始我就开始画玫瑰，它们开满我梦的间隙，塞满了我这昏昏沉沉的大脑。
　　有些画上的玫瑰开到纸上边缘，在空白画面上被精心勾勒；有些画上是破旧的古老城墙，玫瑰花带着它的尖刺占领了砖块堆叠的角落。
　　而每一张画上的红色被黑色染的脏污，既不艳丽也不明媚，就好像它们自种子开始就在阴暗处挣扎生长，蜿蜒前行。
　　而我是为什么画了这样的画？有什么东西扼住我的咽喉，让我从大脑浅层就无法思考。木窗外的阳光明媚，灼烧着我的背部，而我攥着画纸的手那么冰冷。
　　身后没有声音，就好像时间被静止，唯一正在缓慢前行的，是被打翻的颜料。它随着时间推移往我这边爬过来，粘在我的鞋底，向着房间角落的画纸而去，仿佛势必要打破我沉默的颓废——我也是这样如它所愿，手忙脚乱地去抢救那些画纸。
　　当我挪开最后一张画的时候，玫瑰尖刺仿佛扎中了我的手指，让它从尖端开始流血。
　　细微的疼痛从思考缝隙让我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在最后一张画遮住的区域，在墙缝中竟然长出了一根玫瑰藤，它盘踞在角落，甚至已经长出绿叶。
　　最后一张画上是还未来得及添上花朵的藤蔓，它就像打破了壁垒来到现实，生长在我阴暗的房间。
　　柒绘，你这是怎么了。我询问自己。意识到这里长着玫瑰藤的那一刻我忽然浑身疼痛，就好像尖刺在我的皮肤上扎洞，让血液顺着藤蔓流向地面，和颜料混在一起，直到——
　　身后被阳光晒着的灼烧得到了一块阴凉，那是景声。
　　她从背后贴近我，环住我的脖子将我紧紧拥抱住。她的体温很低，或许那是手里纸张的温度。
　　鞋下的黏腻和被人圈住的不适感组合在一起，居然神奇地生出一股温暖来，在温暖中我的鼻子逐渐恢复了它原有的作用，我闻到了她怀里玫瑰那股浓郁的芳香。
　　玫瑰也会歌唱吗？我不知道。
　　耳边她的叹息无比真实，就好像她的出现并不突兀，那一刻我突然生出一股自私又自大的想法，她就是穿越了无数张玫瑰构成的热烈，奔我而来。
　　“是我画的玫瑰太丑陋，夺走了你的声音吗？”
　　我艰难开口否定自己的作品，只感到心在滴血。
　　女人的呼吸打在耳畔，她仍旧环住我的身体，拥抱的紧密感让我们冰冷的身体共同回暖。
　　她伸出手，白皙到不真实的修长指尖划过我的衣领，擦过粘着颜料的发丝，淌过粘腻的空气后停在了最后一张画的玫瑰藤前。
　　那一刻她的声音无比温柔。
　　她说，
　　“这里缺少一只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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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新文吧，这篇会比较细节，故事不长，但是需要仔细去看，我之前听过一种第一人称文的说法，即她所说出来的文字，能反应她现在是何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