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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梦与新 ...

  •   枟姜最近时常做着一个梦,梦中世界被一棵参天古树分为两半。
      一面是枝繁叶茂与紫蓝色天空缀着繁星点点,倒映在琉璃水面。树下颓然坐着一个落魄少年,死绕周身,避无可避。
      一面是枯枝败叶与黑灰色天穹下连绵不断的雪山,寒风凛冽,飞雪飘摇。树下茕茕孑立着一位负手持书,身着旧时代襦裙的少女。
      渡过初时的惊慌无措,枟姜总是试图靠近。可不论哪一面,总在百米开外处再不得寸进。
      她也尝试过与之交流、沟通,无形屏障将其阻隔、反弹。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天地间,经久不消。
      久而久之,也就放弃。
      她于树荫下向四周探索,可不论延伸多远,都是相同景色与回头便能一眼看见的参天古树,和树下两个始终未有半分变幻的身影。
      是不论看多少次,都令人心惊的悲悯与哀惋。
      “是谁,你们究竟是谁?!”
      枟姜省不清这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透过婆娑树影,望向窗外那一轮皎皎明月,不由忆起梦中二人,泪湿衣襟,喃喃自语。
      不知为何,“明明未曾见过,明明未曾言语。又为何似曾相识,明白你们的遗憾、孤寂?”
      “你们是谁,究竟是谁?”
      “是从不同时间于不同地点出发,却相遇、相知、相爱的民国少年。还是许多年前,生于不同国家,拥有不同立场,却有共同目标、信仰的公主与驸马?”
      “是谁!是谁!你们究竟是谁!?”
      枟姜愤怒呐喊着捶打被褥,只觉头痛欲裂。
      她脑海中好似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让她不要再想,安心睡眠。一个让她再加把劲,一定会寻得答案。
      “是谁?是谁?你们……究竟是谁……”
      她低低呢喃,于识海崩溃中视野模糊,陷入一片黑暗。
      待到再次醒来,已是凌晨两点二十三分,枟姜揉着太阳穴,不堪其扰。她只记得自己又入梦中,好像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旧疾复发,昏死过去。
      “嘶~”
      她忍痛扶着床沿赤脚下床,按着昏沉沉的脑袋。眉头紧皱、脚步轻浮,摸索着来到饮水机旁。
      热水哗哗流入杯中,被她捧在手心,小口啜饮,放空思绪。
      这是她面对疼痛时的惯用计策。
      /
      山间斜阳暖暖倾洒,暮色山林里飞鸟啼鸣,雪白色小狗飞速奔行,追逐于烂漫山花里与蝴蝶嬉戏。
      路过的行人互相点头微笑,以示安好。偶尔也会驻足谈论,说着东家长短。
      黑瓦泥墙的平仄小屋错落无致于四十二方天地下,炊烟袅袅,那是归家的讯号。
      暮色黄昏炊烟袅,相携归家论谈笑。
      稚子阿姜骑在爷爷肩头,张开双臂,拥抱晚风与斜阳,童言童语着询问。
      “阿爷,你说爸爸去了何方?为何别人都有爸爸妈妈陪伴,只我没有?
      还有啊,死亡是什么意思?今天阿友奶奶说我爸爸死了,妈妈跑了,是个可怜孩子。雨儿真的是个可怜孩子吗?”
      “当然不是,雨儿可是姥爷娘娘(爷爷奶奶的家乡称呼)的心头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怎么会是可怜孩子?”
      枟尚将稚子阿姜从脖颈上取下,抱在怀中,用胡茬蹭着孩童娇嫩面颊,逗得其咯咯直乐还不忘询问“正事”。
      “那死亡和跑了呢?为何雨儿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他们为何不来见我?是因为雨儿不够可爱,他们不够想我吗?可雨儿很想他们,很想很想!”
      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黑而圆润,不失童真色泽。笑起来时双眼弯弯,像一轮小月牙,在太阳冉冉升起前照耀四方。失落时如流云遮月,清潭染渍。
      “死亡,就是去往远方,在另一个世界里注视、守望。跑了是去寻找。”
      “远方是何方?跑了是去寻找爸爸嘛?”
      “远方在那里。”
      枟尚指着不远处山丘,眼中带有沉痛,一闪即逝。
      那是他次子埋骨之地。
      枟姜偏头望去,那里是她每年必去,每次总带着香蜡钱纸与炮仗,人们还总让她对着一个小石头堆磕头、讲话的地方。
      “爸爸住在小石头堆里吗?”
      老人怔愣片刻,涩然一笑,语气中满是掩不住的落寞。“是啊,爸爸住在小石头堆里。”
      “那……难道不能把小石头堆挖开吗?而且小石头堆那么小,爸爸住着肯定会很不舒服吧?”
      “不能哦~”
      “为什么啊?”
      “因为那是爸爸的家。”
      “可是雨儿真的很想爸爸。”
      “那你端着小板凳,去电杆下等吧,说不定哪天妈妈就会带他回家。”
      “好吖好吖~”
      自那以后,村落瓦舍后方,小径电杆下,总有个端着矮板凳,身后跟着雪白狮子狗的孩童在等待。
      等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等到日渐长大,知书明理;等到谎言被击碎,晕倒在童真欢笑里。
      期间,不是未曾有人劝诫。他们多是说着似是而非之语,再用讳莫如深的眼神看她。
      而她坚定不移。
      /
      “其实很幸运不是吗?我的童年由阿爷守护着长大。”
      只是少不更事,在老人又一个失约黄昏,她独自守到天明,而后龟缩到壳里,再不踏出半步。直至老人死亡那天,方知错有多离谱。
      千悔万恨,换不来时间回溯。
      她的所有固执与执拗,化作把把利刃,穿心而过,痛不欲生。
      “若时间能够重来,我定不会吝啬那一句我爱你,从而抱憾终生。”
      枟姜握着水杯游移到窗旁,俯瞰桌面日记,就着月光,好似与某个人影重合。
      仲夏夜的星光点点,木质窗棂挡不住晚风,楠木在光影里晃动。一片蝉鸣混着蛙声,唱响整个甜梦。丝瓜藤高高爬起又坠下,萤火虫振翅挥臂,游走在黑夜里。
      ……
      关于日记来历,是在许多年前,老屋持续坍塌,她们终于搬进新房那一日。她于一堆陈年杂物中一眼相中它。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魔力。
      日记不大,长约十五,宽约十,厚三指有余。所写不过三分之一,多为流行歌词与生活琐碎,以及突兀的,写上密密麻麻两面纸,横七竖八,共计五百二十三个的:我爱你。
      字字未提姓氏,字字皆是珍重与爱意。
      ××年×月×日,××欠我480元
      ××年×月×日,听到一首很喜欢的歌
      ……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2004年4月22日,我的女儿出生了,小小一个,很可爱$&/*+_(浓重黑色与划痕,看不清字迹)
      ……
      ××年×月×日×××去打了胎,那是我未完全成型,再不会有出生机会的孩子。
      ……
      只可惜,少女时期满怀心事,童真与欢乐尚存,只一下午便将日记厌弃,任它消失于时间长河。
      至十八九岁时突然忆起,遂问阿奶,无甚印象。遍翻屋舍,亦未寻得。故此作罢。
      也庆幸,多年后某一天,快要忘记时,现于眼前,至此被珍藏。
      枟姜放下水杯,拿起桌面日记,放于胸前,远眺天边。
      凌晨三点的宜市,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却是半点未有繁星悬天而闪烁。不似旧年童时,梨花如雪,月悬天明。
      她久久眺望,沉寂,而后呼出一口气。点灯亮露台,日记置圆桌。蜷于躺椅,浅斟酒酿。
      甘甜果香入口,醇厚绵密,驱散心间寒凉。
      她握着杯身小口啜饮,神思恍然,又不由忆起从前。
      那是一段怎样的岁月?
      她从不知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岁零两月的孩童,正是不记人与事时。所有认知与印象,皆来自他人口中与遗照。
      面如冠玉,宽肩窄腰,长身玉立,便是父亲予她之第一印象。而……那个将她带于世间之女人,她也于相册中瞧过,集矮胖挫于一身。
      她冥思苦想亦不知,父亲究竟为何瞧上她。
      一个处于风月场所,嫁做他人妇,育有二女。哪怕与父亲结婚?诞下她这个女儿后,仍未与他人离婚者,究竟有哪一点,入了她父亲眼。
      使父亲不惜拒绝十几位良家女子,不惜惹怒阿爷与奶奶,不在意旁人侧目,也要迎她进门。
      后来,好吃懒做者恶习不改,夫家如吸血鬼般攀附,孩童不明长辈辛劳,日复一日嘤嘤啼哭...金钱与精神和生活上三重折磨,压垮一位少年。
      他于日暮黄昏时开封一瓶百草枯,如品稀世佳酿般一口口饮尽,直至一滴不剩时方才泪流满面,对与清风低声喃喃。
      “……,我终究……是……懦夫。”
      幼女躺于床铺,或有所感,哭得撕心裂肺,满脸涨红,终是引来旁人,但未得见父亲一面。
      少年弯曲脊梁,面色如纸,身旁翻落着空荡荡的百草枯瓶,脸上却有释然。
      人们在着急忙慌中送走少年,风尘女倚于电杆,她说:“枟鹤,若你此番未死,回来咱们便离婚,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死生不怨。
      至于那个小赔钱货,便送给你吧。”
      言语轻佻,俨然无关紧要。
      全然忘却,二者结合一无父母之言,二无婚姻证书,仅八百聘礼与一场酒席,何来离婚一说?更忘了,她口中那小赔钱货,是自己怀胎十月,诞于荨麻地之女。
      而她,亦为女子。
      许是终究后悔,又或放不下幼女,枟鹤竭尽全力着配合医院治疗,仍是脾脏腐烂,死于床榻,葬于六月。
      至死,未见爹娘,未见幼女,得赴黄泉。
      “可是爹爹啊,若知会悔,又何必吞服?”
      枟姜一杯杯饮尽壶中酒酿,泪湿衣襟,见于皎皎明月。
      她早不是当初幼女,可每每忆起那缺失自己四十载人生,却无时无刻不在贯穿的父亲,仍会哭泣、埋怨。
      若不能予她一个幸福家庭,何必让她降于世间,受相思之苦,承七情六欲,忍生离死别?
      终是颓然,无力而续,杯盏滑落,碎地而现昙花。
      春熙听声起忧,一爪子挠醒趴在一旁呼呼大睡的绵安,与它一同飞奔上楼,来到主人身边。
      望着仰头看天,陷入过往回忆囚牢,悲痛万分的主人,。熙轻轻蹭蹭她的手背,呼噜噜着跳入怀中,寻一个舒服角度窝着。绵安则趴在没有碎片的一侧脚边,眼中满是担忧。
      痛哭良久,枟姜终是平复。拭去双颊泪痕,抱着春熙赤脚踏在地上,行至栏边,轻柔抚摸着眺望远方。
      鲜血在脚下晕染、蜿蜒,玻璃片深深扎入脚心,而她恍若未觉,只神色麻木,重复着同一动作。
      绵安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呜呜咽咽着小声叫唤,却也不敢上前打扰。唯恐主人情绪失控,伤着身体事小,性命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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