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看红湿》万水长

6、北京有海吗？

　　黎惊羽没有把力气浪费在唐文浩身上，他知道自己应该集中力量拿下林下。林下的喜欢，比解决个唐文浩李文浩什么的，有性价比多了。
　　于是黎惊羽的新策略就是：每天放学去尾随林下挤同一班的公交车！直到与她变熟，成为正式情侣！再携手去社团展示给什么唐文浩李文浩看看！那才叫出了口恶气！
　　黎惊羽一开始也想过早起先去林下家小区前的公交站蹲点，尾随林下一起上学。可两人家分别住在该区的东西两个方向，早上提前到林下家需要起很早。他实在是做不到早上四点闹钟响就起床的生活，也做不到在寒风中等林下出小区的坚持。这事儿他实践了只一个早上，就清醒了，得出结论——早起尾随方案不合理！但好在，放学后时间足够充裕，他还能尾随林下一起快乐放学。他单方面快乐，林下浑然不知的那种。
　　十一月中旬，北京开始供暖，林下课后活动开始减少，更多的是回家写作业和复习，放学能早走就早走。
　　只是她一直没发现黎惊羽的尾随。也不能说没发现，应该说这条线穿同一套红校服的学生很多，她没必要事事留心。她根本没想过要通过这个车上多了个不熟的同班同学去发现什么。
　　戴着耳机，戴着挂脖手套，双手装在棉服口袋里，林下走过冬日枝桠冲天的杨树步道，在三五成群的学生中，独自缓步走去公交站。
　　黎惊羽在她身后故作正常的尾随。
　　他自从来了都是好好学生的一班，和原来班级那些浑小子就日渐断了来往。而且他在一班，也意外的没交到什么好朋友。
　　这个尖子班的人大都各忙各的，会聚在一起要么是班会要么是运动会，再或者就是同好社团。哪怕是上个月坐一块儿的前后同桌人等，月考后下月定期换了座位，也会变得不再熟络。好在一班基本没什么拉帮结派的现象，都是些有集体荣誉又讲究个人空间的高智商怪人。渐渐的，黎惊羽也变成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状态了。他没有不适，反而，他常常为自己变成了人群中标新立异的一份子而有点儿自得。
　　自认高贵的黎惊羽，左蹿右蹿，挤到公交车左侧靠窗的单排座旁，座位里坐着穿着粉白圆领棉衣，把红色校服外套搭在纤细腿上的林下。
　　林下今天把头发在脑后用皮筋扎了一个小青草茬，漏出流畅的下颌曲线，散发出淡淡的，剔透鹅卵石般，柔润光洁的气色。
　　她的头发长得可真快啊！波波头都已经可以扎起小辫儿了。黎惊羽眼睛贴在林下耳阔与颈项间，眼神里有些无法逃开这种吸引的粘腻。
　　林下抬头看了黎惊羽一眼，两人打过照面，她又继续看车外去了。
　　车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公交车路过一排排小楼，路过一仄仄巷口，路过一摊摊小贩，路过一座座天桥，路过一个个行人。他们有的白发缓步过着马路，有的西装革履打着电话，有的朝气勃勃下班买菜，有的欢声笑语唱着流行热歌。
　　看着林下左耳戴着耳机看着窗外，放学后的日落橘光推进车窗，公交车环绕北京城圈圈盘旋，夕阳余晖围绕林下前后徘徊，黎惊羽的呼吸也追随着林下的一举一动变松变紧。
　　林下不爱说话，我应该主动点儿，他想。
　　在绞尽脑汁想了十七八百个偶像剧里演的开场白后，黎惊羽一手拉紧手环，一手顺一顺单肩背着的双肩包背带，有些自己察觉不了的哆嗦，他哑着嗓子问：“林下，你看过海吗？”
　　林下疑惑回头，微仰脖子看站在一旁的黎惊羽。林下想，这个黎惊羽同学虽然同班，但一直没和她搭过腔，应该也是个不爱理人的。今天他理应是车里人多，被迫挤到她跟前了，两人形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局面，所以才使得他不得不用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和她强行打个招呼。
　　“当然没有。”林下答。
　　“那……你看过《蓝色生死恋》没？”黎惊羽极度友善地问道。
　　“没。”
　　“《海豚湾恋人》呢？”
　　“没。”
　　“暑假看没看《天外飞仙》呐？”
　　“也没。”
　　“那你都看啥？”林下的与世决绝令黎惊羽有些吃惊。
　　“……我家没有电视。我喜欢上网。”林下不明白黎惊羽干嘛一直没话找话，随便打个招呼支应两句得了呗，这些哭哭啼啼的偶像剧有什么好聊的？
　　“你家有电脑儿？”嘿！她该不会爱打游戏吧？梦幻西游还是冒险岛啊？我可不能先问！万一她其实不玩儿，反而觉得我玩物丧志怎么办？
　　“有一台，我妈喜欢上网看鬼片儿。”林下淡淡道。
　　“鬼片儿？《山村老尸》？”黎惊羽这下有些恢复自己平日说话总爱顺带的玩味调调了，人也轻松了两分。
　　“她喜欢看僵尸片儿，还有《红蜘蛛》那种。”林下边想边答。
　　“霍！重口味儿啊阿姨！”黎惊羽笑嘻嘻道，他倒不是在揶揄，属实是林下有问必答的态度令他十分受用，十分安心，很难不本性毕现的调笑。
　　“那你喜欢看啥啊？”准备打开话匣子的黎惊羽追问。
　　“看动画，还有那什么凤凰中文的，一些烂七八糟儿的英剧美剧。”
　　“噢……美剧里海一定挺多吧。”得，又要去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你喜欢海？”林下发现黎惊羽好像是个梦海少年，中二，爱幻想，但是也充满活力。
　　“喜欢呀！我长大了，一定要去希腊！去看圣托里尼岛！哈哈～还要去海豚湾！去看流星雨！”黎惊羽喜笑颜开，比划着大海有多大，激动表达着个人的终极目标。
　　“你想得挺远啊。”林下眨一下双眼。
　　“嘿！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啊！我这是早打算早备战！”黎惊羽满足于对未来的憧憬与此刻的温情，控制不住的眉飞色舞。
　　林下笑一笑，似有所思，陷入沉默。
　　“嘿，想嘛呢？你呢？你以后想干嘛？”见刚刚还唠得好好的林下哑火了，黎惊羽急忙又轻声讨好的追问。
　　林下看着黎惊羽，心里有些迷茫，迷茫之余对他生出了许多羡慕。羡慕他成年后要去看海，要去圣托里尼，要去看海豚和流星。羡慕他有那么多愿望，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值得他奔赴的地方。
　　“想干嘛……”林下试探湖水冷热般自问呢喃。看着黎惊羽作出十分期待她回答的模样，林下不由自主问：“你说的是想做什么样风格的人？还是……想做什么类型的……工作？想有什么样的地位？或者是说……像你一样，想……去看什么样的风景？”
　　“啊？”黎惊羽被她正儿八经的连环问搞懵了。
　　“这些……都差不多吧，你……你想做什么啊？”黎惊羽看着眼眨不错盯着自己的林下，她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的映照下，落满暖色碎光，晶莹剔透得有些动人心魄。
　　浑不吝如黎惊羽，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心下也还是难耐地升起了几分羞意，掐着手心，才绷住了他脸上的镇静。
　　“我？”林下微微拉落上扬的嘴角眼梢，低头给手里的mp3切了首《盛夏光年》。
　　“我也不知道。”
　　饶是爱打哈哈的黎惊羽，也隐约感受到了林下有些寂寥。
　　黎惊羽压低声音，低头看着她不再言语的半张脸。
　　“那……那你跟我一块儿去看海得了！”黎惊羽口吻故作洒脱的小心试探道。
　　林下当然对海没什么执念。但她羡慕为偶像剧里的海都能立志的黎惊羽。他的愿望理应被命运眷顾。
　　“嗷，对了，”林下忽然想到，北京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抬起头看向黎惊羽，问：“北京有海吗？”
　　黎惊羽：“……”他觉得林下的脑回路有些棘手。但是，可惜了，北京哪有海？
　　“北……海？”黎惊羽还没有能接住林下话的足够能力，硬接了过来。
　　林下：“？”他在讲冷笑话吗？
　　“那就是，中海！南海！什刹海！”黎惊羽僵硬之中咧嘴笑一下。
　　林下：他是在讲冷笑话吧？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不确定，但是肯定不相信。林下掏出翻盖手机，百度道：北海、中海、南海、什刹海是海吗？
　　百度：不是。
　　林下又百度道：北京有海吗？
　　百度：没有。
　　林下抬头看黎惊羽，有点儿开始怀疑黎惊羽也不是本地人，只是个像她一样，学会了北京口音的外地人。
　　黎惊羽：“怎么不是海了？哥说它们是，它们就是！”他用食指打直了在鼻子下面搓一搓，掩饰尴尬，放肆胡说到。
　　林下合上了翻盖手机，也不再说话了。
　　黎惊羽：“哎～林下同学，电话号分享一下呗！或者咱加个扣扣！”他掏出自己的手机。
　　林下找不到给他联系方式的理由，但更找不到拒绝他让他难堪的理由，遂道：“107，03，000，91。□□。”
　　“得嘞！”黎惊羽头一回超常发挥了自己的听力与记忆力，林下说完，他就在添加好友栏上输入了她的□□号，用动感地带发送出了昂贵的好友申请。
　　荧幕亮了又熄。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在日落时分行进，车厢内忽明忽暗，映照入一堵堵高楼的阴影，在天彻底变黑前，在车里亮起长明的灯光前，人们都要忍受着在这半明半昧的时空里随波逐流，恍恍惚惚着驶向各自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