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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青州山洪消息传来的时候,姜枝禾正写完最新一篇话本子,由衷赞叹陆清昼简直是文曲星下凡。
      陆清昼摆摆手:“我都是抄的,融梗知不知道?”
      新的一篇名为《阿刚传》,讲的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如何从一场风雨欲来的旱灾和朝廷动乱中察觉苗头,并提前与作为世家公子的男主一起筹谋买粮卖粮,于乱世中逢生,最后成为一方首富,与位及中枢的男主没有在一起而是相安于江湖的故事。
      这期间女主阿刚遇到的女子有的脆弱,有的坚毅,有的工于心计,有的纯如白兔,各式各样各种性格。
      陆清昼在书中的原话写道:“世间并无两片相似的树叶,世间女子也不该是千篇一律。德正束缚女子,却困不住女子的灵魂,总有一日,这天下会有女子的一席之地,天下人会知道,女子与男子除却性别,并无不同。”
      如果说前几个月姜枝禾对陆清昼还有防备,如今她是彻底放下戒心,相信她是真的将自己作为朋友。
      “打住,”陆清昼将姜枝禾剥好的葡萄一把塞进嘴里,“我可不是拿你当朋友,我是拿你当女主,有主角光环的女主。”
      当然,对于陆清昼有脑疾这件事,姜枝禾还是坚定不移的相信着。
      般绯来说青州山洪,百姓流离失所,陛下派了三殿下前去治理灾情,如今各家后宅都纷纷出钱,问陆清昼要出多少?
      “五百两。”
      姜枝禾一口水呛出来,见鬼了一样看她:“你有这么多钱吗?”
      陆清昼皱眉:“我没有吗?不能吧,小说里像我这样的富家小姐,不都是一掷千金的?”
      般绯在一旁道:“小姐,你的一月月钱二十两,你花钱又大手大脚的,咱们能拿得出一百两就不错了。”
      “那就一百两,再把我的首饰卖掉一些,咱们要多捐一点。”
      姜枝禾想了想自己四两月钱,默默不说话。
      “可是别家小姐也就是捐几十两,”般绯一脸的不愿意,“小姐捐这么多做什么?”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道理懂不懂啊?”陆清昼戳戳她的额头,“你个小丫头,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呢?少裁几件衣服不就有了吗?”
      “小姐你真大度,还不知道别家会怎么说呢。”般绯不情不愿的去收拾些细软。
      姜枝禾在一旁道:“般绯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世家小姐们都只捐几十两,你几百两的出去太显眼,会让大家觉得你想出风头。”
      “我就是想啊,”陆清昼说的坦坦荡荡,“她们心里那些九曲十八弯绕的人头疼,左右我是御史的女儿,谁敢在我面前嚼个舌根看我不扯烂她的舌头。”
      “轻昼。”
      “嗯?”
      “你真不文雅。”
      陆清昼嘻嘻一笑:“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姜枝禾支着头,百无聊赖的听着屋外落雨:“今年雨水可真多。”
      “是啊,都不能出去玩了。”
      “赈灾这个活,出力不讨好。处理得好,又累又苦,处理不好不得民心,回来又会被皇帝骂。听说还是三殿下自己请缨的,你说他图什么?”
      “图百姓安康?”陆清昼偏头看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怎么,你心疼了?你是不是舍不得你家三殿下去受苦?”
      “别闹,”姜枝禾摆正她的脑袋,“我和你说过的,我不喜欢三殿下。”
      “害,迟早的事。”
      姜枝禾摇了摇头,不再同她掰扯。

      但是没料到,梁遇赫出发那日,陆清昼竟拉着她去送行。
      以至于她站在梁遇赫面前,略显尴尬。
      因为陆清昼把她带到城外的凉亭,对着梁遇赫喊了声:“三殿下,岚岚有话和你说!”
      之后就拉着别江云跑了。
      “何事?”
      这是两人那夜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见面,他依旧是眉眼凌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姜枝禾从袖中拿出银票:“这是宋岚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帮青州百姓一些。”
      梁遇赫接过大体看了看,挑眉:“一千两?宋小姐出手果然大气。”
      姜枝禾假装没听见梁遇赫口中的调侃:“殿下一路小心。”
      “还有呢?”
      还有?
      姜枝禾皱眉:“没有了。”
      “我这一路艰险,不如你把你的小暗卫借我几天?”
      “殿下真会开玩笑,”姜枝禾瞬间眸子一沉,冷笑,“殿下身边哪个人的身手不比他高,还用着他保护你?”
      梁遇赫不惊讶她的反应,早就能看出这个暗卫对她来说好似要比寻常暗卫更重要些。
      “这也是给我的?”梁遇赫指了指石桌上的食盒。
      姜枝禾一脸黑线,这是陆清昼让般绯去打包的汴梁最好吃的菜,还说什么‘留住男人的心首先要留住男人的胃’,不由分说的就要让她带上。
      不知道为什么,陆清昼对于撮合她和梁遇赫这件事十分钟情,硬要说他们两个是男女主,贺朝只是个默默守护的男二。
      “不是,这是一会回去我在路上自己吃的。”姜枝禾矢口否认。
      梁遇赫挑眉,转身就走,没有一丝停留。
      没过一会,就听身后有人凉凉道:“好一段温情的送别。”
      姜枝禾转身,就看见贺朝慵懒的坐在马背上,发丝微乱,像是急忙过来的。
      “世子殿下怎么来了?”
      “怕你跟他跑了,来拦你。”
      姜枝禾一噎,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只见贺朝从马上下来,坐到凉亭,打开面前的食盒就吃了起来:“我为了追你们,早饭都没吃。”
      “殿下真是多虑了,我本就是被硬拖过来的。”
      “真的?”
      “骗你作甚,”姜枝禾坐到他对面,指着其中一个食盘,“尝尝这个,轻昼说是羊肉馅的,很好吃。”
      贺朝依言吃了一口,点点头,又夹了另一个看起来好吃的糕点,吃下后面色一僵,转而变为惊喜,换了副玉著夹给姜枝禾,“好甜。”
      姜枝禾贝齿轻咬,登时苦的秀眉紧蹙,对上贺朝得逞的眼神轻嗔:“殿下好坏的心思!”
      “错了错了。”贺朝将她剩下的一口全吃进,“赔罪。”
      “那可不够,还有一个呢。”
      贺朝抬眸瞧她,好看的桃花眼如今湿漉漉的,让姜枝禾莫名想到以前养的大黄狗,受委屈时也是这样看着她。
      “看着我做什么?”
      姜枝禾如实道:“看殿下像狗。”
      “什么?”
      “她说你像舔狗。”陆清昼的声音自不远处来,她捂着嘴在别江云背上笑。
      贺朝不知道什么是舔狗,但也知道陆清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瞪她一眼:“你怎么又让人背着?”
      “我扭到脚了呀。”
      陆清昼晃着左腿,声音逐渐委屈,伏在别江云肩头:“别大人慢点,我头晕。”
      “你都喊了二十四次晕了。”别江云声音清冷,步子却不自觉放慢。
      “那只能说明我是真的晕啊,毕竟我体弱多病。”
      嗯,体弱多病的一下子就蹦到他身上。
      陆清昼缠着要骑马,般绯在一旁脸都吓白了:“不行啊小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要不要奴婢活了?”
      也不怪般绯如此担心,因为陆清昼在上次跑马箭的时候,身子差的差点在马上晕倒,还是贺朝及时扶住了她。
      府医说还是血不归经,身子太虚。
      陆清昼肉眼可见的不开心,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安安静静,姜枝禾知她心情不好,便也坐在一旁陪她。
      直到进了城,陆清昼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岚岚,你怎么不说话啊?”
      “嗯?”宋岚不懂,“我以为你不想说话。”
      毕竟她难过的时候,喻昭都只是陪在她身边,后来,也不陪在她身边了。
      她以为,一个人难过就让她自己待一会就会好。
      “你看我不开心,你要逗我笑,陪我说话,让我别这么不开心。”
      姜枝禾郑重点头,伸手抱了抱陆清昼:“我知道了,以后都会记住。轻昼,你别不开心,等养好了身子,我们去骑马。”
      “嗯,等我好了,我要骑马看尽长安花,还要周游列国,满天下的玩。”
      “好,我陪你。”
      “才不要呢,”陆清昼推开她,眼神看向窗外,“我要和别大人一起,度蜜月。”
      “你如此喜欢别大人啊?”
      陆清昼点头,眼睛里都发着光:“起初是见色起意,后来深谈过几次,就觉得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相伴到老,那一定是他。就好像是灵魂的震颤,我遇到他了,他的脾性、相貌、学识、思想,全都是与我契合的。我想,这世上总有个人跨过古今与时空,来与你相遇,便是你的命定之人。”
      “原来你们每次独处还交流了这么多啊,我还以为……”
      都是你在耍流氓。
      陆清昼听出她的话外音,伸手摸上她的腰挠她痒,姜枝禾笑出泪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闹过一阵,姜枝禾又道:“你俩如果心仪彼此,不如把好事定了。”
      “不着急,总归我是有自信的,不怕人抢了去,”陆清昼靠在她身上有些乏累,“我不想这样早就成亲,我才十六岁,在我们那,女子二十才能结婚呢。”
      “那不都成老姑娘了?”姜枝禾诧然,又想起自己的姐姐,改了口,“不过若是自己活得舒心,管她几岁呢。”
      “是吧,我也觉得。”
      陆清昼到底是身子不好,说着说着就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陆府,姜枝禾手指点在唇间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大家不要吵醒她。
      般绯正为难该如何把她弄下马车,姜枝禾突然上道:“别大人,不如你搭把手吧,我们扶她下去。”
      别江云上前,打横抱起陆清昼,没有弄醒她分毫,动作轻柔的不像话。
      “快进府吧,莫叫人看见了。”姜枝禾还在一旁催,等别江云进了府,看到陆清昼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贺朝送姜枝禾回去,路上时问:“下个月陛下要去行宫祭天,你去吗?”
      “我不能去吧。”
      宋岚这个身份太过低微,很多场合都去不了。
      “你想去吗?”
      “嗯?”
      贺朝摸了摸耳朵:“我看你日日在汴梁,觉得你会闷得慌,如果你想去我能想办法带你去。”
      姜枝禾眉眼一弯:“好啊!你用什么法子呢?”
      贺朝像是早就想好了:“五日后上午,你去德坤寺上柱香吧,顺便给家里人求个平安符。”
      姜枝禾一直耐心等到第四天,吃晚饭时和宋夫人道:“听闻城外的德坤寺香火旺盛,我想去给父亲和兄长求个平安符。”
      “去吧。”宋夫人也没为难她,过了一会才说,“过几日你若无事,便常去红椿坊走走,像那里的绣娘学一学。”
      “是。”
      春荷回去后一脸的不高兴,姜枝禾问她怎么了。
      “我前几日去前厅帮忙,偶然听见夫人说小姐今年十二月初七就及笄了,该学着刺绣,将来订了亲要自己绣嫁衣。”
      姜枝禾知道这个事,当初宋安江将她寻回的时候她就知道宋安江不是真的爱女心切,不过是因为他们正好要举家前往汴梁,有个待嫁的女儿用来笼络人心自然是好的。
      宋琢年纪小,即便是到了合适的年纪,宋夫人也会给她精挑细选一个好人家,半点不让她委屈。
      但是宋岚不一样,一个从没养在身边的孩子,哪有那么多感情。
      所以,在姜枝禾在广陵‘走失’的第二日路上,宋安江和宋夫人大吵一架,骂她是头发长见识短,不知道宋岚这个人多有用。
      这些都是十七后来告诉她的。
      “小姐,你可一定要为自己争一个好夫君,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当棋子利用。”
      姜枝禾笑了笑:“你还懂这些呢?”
      “我娘就是被卖给我爹的,虽说后来我爹对我们很好,但是同村被卖的,过得都不好。我怕小姐没有我娘的幸运。”
      “不用怕。”
      姜枝禾温声安慰着,想要算计她可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姜枝禾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因着去上香祈愿,只穿了青白的衣裳。
      山上稍冷些,春荷给她裹上披风。
      由门口的小和尚引着,姜枝禾跪在一丈还高的佛祖面前,点了香。
      她不信神佛,自然心中也没什么好对佛祖说的。
      上过香后,求了四个平安符,春荷拉着她去求签,她拗不过只好前去。
      “小姐求个姻缘吧。”
      在春荷眼巴巴的注视下,姜枝禾只好跪在蒲团上,晃了又晃才掉出一个签。
      上面只有两个字:初霁。
      姜枝禾拿着去找住持解签,住持抚了抚长须说:“此签无需多言,都在签文之上。”
      “施主,行路艰难,不妨多回头看看。”
      住持一脸高深莫测,姜枝禾却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是个骗子,拿着签福了福身就离开。
      回去后带着春荷在寺庙里闲逛,今日来的人并不多,前一夜下过雨,空气中都是青草的香气。远处传来敲钟声,一下一下,倒也宁静。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呼救,姜枝禾快步上前,见是一个妇人正坐在石凳上。
      “这位夫人,您怎么了?”
      “我头有些晕。”
      姜枝禾走近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发热:“这里偏凉,要不我扶您去屋里休息一会吧?”
      春荷力气大,主动请缨背她,起初这位夫人还不好意思,但看她背着自己还健步如飞,便也不做声。
      “你看着面生,是哪家的姑娘?”
      “宋家宋岚,家兄是治书侍御史宋长渡。”
      说话间就到了屋内,姜枝禾看她脸色不太好询问道:“夫人早上用过饭食了吗?”
      “并未。”
      姜枝禾从包裹里拿出糕点:“想来是饥饱痨,您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夫人吃了糕点又喝了茶,脸色明显好了一些,拉着她的手道:“今日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听闻你自江南而来,中途还与家人走散,这一路辛苦了吧?”
      “幸得三殿下照顾,宋岚还好。”
      “我方才去求了个签,说我今日会遇到好事,这不就碰到了你。我家就在尹侯府,日后你若得了空,定要来坐坐。”
      尹侯府?姜枝禾眉心一跳。
      “您是侯夫人?”
      侯夫人笑着点头,姜枝禾这才知道贺朝让她今日来,大抵是让她碰到自己的母亲。
      只是这样,又怎么能让她去行宫呢?
      回去后的第三日,姜枝禾从红椿坊回来,就听宋夫人说尹侯府下了请帖,请她去一趟。
      “尹侯府为何会请你?”宋夫人问。
      姜枝禾也没瞒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宋夫人闻言思索:“那你便去,你兄长与世子交好,你明日去的时候机灵点,记得多贴些笑脸。”
      “是。”

      尹侯府是汴梁正儿八经的簪缨世家,府门阔绰,四面抄手游廊,山石点缀,柳树周垂。屋脊雕龙,鳞爪张扬,亭台楼阁,藤萝翠竹。
      白墙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隔窗。
      这府邸大的,堪比一个皇家行宫。
      姜枝禾到时早就有人在门口候着,引着她穿过影壁,绕过回廊,侯夫人在兰亭等她。
      侯夫人是御笔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姜枝禾规矩齐全,在亭外盈盈一拜:“宋岚见过夫人。”
      “我的救命恩人,快上前来。”一旁的侍女扶起姜枝禾,侯夫人丝毫没有架子,连声说道。
      “宋岚哪敢称得上一句救命恩人,夫人莫要打趣我了。”
      春荷将食盒放到桌上,姜枝禾打开盖子:“之前世子殿下同我说夫人以前去过岭南,喜爱吃那里的吃食,我便又做了些。”
      “我喜欢!”侯夫人一脸欣喜,又皱眉问,“你以前做过给我?”
      姜枝禾微怔:“约莫几个月前我做了马蹄糕和云片糕,交与世子殿下手中,夫人没收到吗?”
      “未曾,这是我第一次拿着。”
      侯夫人像是想到什么,脸沉了下来,正巧贺朝自回廊过来,侯夫人将食盒盖住,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来。
      贺朝晃悠着走着,又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前些日子让府里的采买姑姑去裁了好些锦白布匹,做了各式各样的衣裳。
      今日这套正是昨日刚到的,服侍他的小厮还问他怎么近日这么喜欢穿白色,他笑笑,答:“素色雅致。”
      早就看见兰亭内的娇柔身影,贺朝清了清嗓,待走上前,双手抱拳略一俯身:“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
      贺朝:?
      贺朝笑道:“母亲说笑了,是谁又惹您老人家生气了呀?儿子帮您教训他。”
      侯夫人堆满假笑,当着他的面打开食盒:“眼熟吗?”
      贺朝瞧见里面的糕点就知道自己私吞的事露馅了,还没等说话余光看见侯夫人起身,一个闪身就离兰亭一丈远。
      他方才待着的地方落下一个软鞭,“啪”的抽在地上,给姜枝禾吓一激灵。
      姜枝禾仔细观察,也没看得出这软鞭是从何而来。
      “娘,有话好好说。”
      “你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侯夫人一改方才对着姜枝禾的慈眉善目,如今凶神恶煞的要去抽贺朝,“人家给我的吃食,你也要拿去,你就这么馋?”
      青天白日之下,两个衣着华贵的人你追我赶,贺朝轻功极好,侯夫人的软鞭也耍得好,每每擦着贺朝过去。
      姜枝禾人都看傻了,见周围侍女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
      一盏茶的功夫,侯夫人才气喘吁吁的坐回位上,将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贺朝没个正型的坐在湖中间的石头上,阳光落在他周边,泛着光晕,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的朝气:“娘,你该多锻炼锻炼。”
      “你别叫我娘!”
      贺朝轻啧一声:“芳兰呐。”
      侯夫人一个茶盏扔过去,正好砸在他的衣服上:“小兔崽子,我的乳名你也敢叫,没大没小!”
      贺朝足尖一点,落回兰亭,坐到姜枝禾身侧隔着一个的位置,伸手就要拿食盒里的糕点,被侯夫人狠狠拍了一下,白玉般的手瞬间红了一片。
      “不许吃,这是岚岚给我的。”
      “我也要。”贺朝委屈的看着姜枝禾。
      姜枝禾还没张嘴,侯夫人就说:“你要个屁!”
      “侯夫人你真凶”贺朝坐到姜枝禾身边,远离侯夫人。
      得,这下随着姜枝禾改叫侯夫人了。
      这么一闹,姜枝禾原本对于来尹侯府的那点紧张也没了。
      聊过一圈之后,侯夫人忍不住问:“你没事干吗?”
      贺朝摇头:“没事啊。”
      “家里的叫你出去玩的请帖都摞成山了,你挑一个去吧,”侯夫人摆摆手,“或是去兵营下战书,总归是别在这碍我的眼。”
      “不去,我在家陪着娘。”说着,还给侯夫人倒了杯茶,又顺走一块糕点。
      姜枝禾数着,这都是贺朝吃的第四块了,虽说她没放多少饴糖,但照这个吃法,真的不齁得慌吗?
      “殿下,吃多会腻。”她好心提醒。
      贺朝咬了一口,扬眉:“无妨,毕竟不是寻常之物,无法时常吃到,每一次都要格外珍惜。”
      她就不该多嘴。
      “岚岚和我有缘,你以后要常来玩。”
      侯夫人是真的喜欢,看向宋岚的眼神都带着慈爱:“要不我认你做干女儿吧?你比岁聿小一岁,叫他声哥哥。”
      又不等姜枝禾说话,贺朝第一个拒绝:“不好!”
      姜枝禾把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她算是看出来了,有这俩人在,她根本不需要讲话。
      贺朝一脸的不容拒绝:“我不要什么妹妹。”
      “你这孩子,”侯夫人啧了一声,安慰姜枝禾道,“岁聿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岚岚你莫要介怀。”
      “不会的,”姜枝禾乖顺笑着,“宋岚只是一介庶女,哪能和殿下称兄道妹。”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朝皱眉,一脸正色,“并非是因为你的身份,你莫要误会。”
      姜枝禾一愣,她本也没有误会,但是看贺朝的神情严肃只能继续点头:“知道的。夫人若不嫌弃,我就时常来打扰您。”
      “那你明日也来。”
      啊?
      这不是客套话吗?怎么还当了真,她迟疑道:“明日恐怕不行。”
      “那便后日。”
      “后日许是也不太行。”
      “为何?”
      “家中嫡母让我去红椿坊跟着绣娘姐姐学习女红,将来及笄后……”
      因着贺朝在,女子结亲的事不好直接说出来,姜枝禾话音渐渐弱了,侯夫人自然也听得懂,手帕一甩:“这有什么,我来教你。”
      “夫人?”
      “我娘这双手,挥得动软鞭,也拿得起绣针,”贺朝解释道,“想不到吧,我娘以前可是闻名汴梁的刺绣大家。”
      “宋家小娘子,不如拜个师?”
      贺朝轻轻扬扬的声音合着满园的花香落到姜枝禾耳中,他美目缱绻,歪头支手。
      姜枝禾看着他,不知为何,心竟突然狠狠跳了一下,说出的话都有些颤音:“我、我……”
      “怎么还结巴了?”
      “拜师也行啊,”侯夫人也附和道,“我这一辈子还没收过徒弟呢。”
      姜枝禾缓了又缓,才说:“我之前,拜过师父。”
      “她教你什么?”
      “教我……”姑娘想了许久,似是找不到好的形容,任脑中记忆肆掠横行。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人了。
      如今被突然提起,故人的面容再次让她心中大恸,她垂着眼眸,无人能看见她眼尾泛红。
      “教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教她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教她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教她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可她向来是个差学生,总也学不会,总也听不懂。
      侯夫人问道:“那他如今在何处?”
      在何处?
      身首异处。
      “在故乡,一个很远的地方。”
      远到她觉得,她好像要穷极一生,都无法回去了。
      回不到故乡,寻不到故人。
      姜枝禾眨了眨眼,再抬头时,面上挂着让人瞧不出异样的笑:“夫人,我可是个笨学生,若气急了您,也会被鞭子抽吗?”
      侯夫人噗嗤一笑,煞有其事的点头:“会。”
      贺朝凑近姜枝禾:“那不如你也拜我为师,我教你躲避的功夫。”
      “辈分就差了吧?”
      贺朝伸手揽住侯夫人:“无妨,她叫我儿子,我叫她师姐,我们各论各的。”
      下一秒,侯夫人的手就掐到贺朝耳朵上,笑面虎样的笑:“哦?我的好师弟,你再说一遍?”
      “娘娘娘我错了,还有人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姜枝禾捂嘴偷笑。
      直到点点繁星爬上夜空侯夫人才舍得让姜枝禾离开,还嘱咐贺朝一定要把她送到家。
      尹侯府距离宋府是远了些,她和贺朝面对面坐在侯府宽大的马车上,宋府的马车跟在后面。
      没关的窗户偷跑进夜色,到底是说了一整天的话,姜枝禾有些累,不知不觉竟在车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她靠在贺朝身上。
      这一觉睡得太好,让她一恍然不知今夕何夕,睁着眼迷瞪了好一会才突然起身:“我睡着了。”
      “嗯,”贺朝轻声应着,笑看她,“还打呼了。”
      “怎么会?”姜枝禾对上他的眸子反应过来是在逗她,“到了是吗?”
      “到了。”
      “殿下怎么没叫醒我?”
      “没舍得。”
      姜枝禾抿了抿嘴:“那我先回去了,谢谢殿下。”
      到宋府前,她又回头,和车内的人招了招手:“殿下再见。”
      “夜里凉,快回去吧。”
      许是夜色沉静,衬得贺朝没有白日张扬,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如今正凝着她,漆黑的眼眸像是海底的旋涡,让人只看一秒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姜枝禾不自觉的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折身离开。
      回了家,先去主屋送侯夫人给宋夫人的见面礼。
      又将在尹侯府发生的简述给她,宋夫人满意道:“看样子侯夫人对你的印象不错,你要多攀附着。侯府是簪缨,这种机会难得,以后有机会,带着卿卿一同前去。”
      “是。”
      姜枝禾有些累,在马车上睡的一觉不顶饱,沐浴过后慵懒的窝在被子里。
      即便是初秋,天气没有如此炎热,她也是要盖着棉被,一年四季就这样,她喜欢被子压在身上的感觉,像是被人紧紧包裹住。
      很安心。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起贺朝说的那句——心安处就是家。
      心安,心安。
      还没等她再想什么就沉沉睡去。
      这是姜枝禾自来到汴梁睡过的第一个安稳觉,醒来时坐在床上懵了好久,直到春荷推门而入,日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将她的屋子照的温暖才缓过神。
      “小姐想什么呢?”
      她在想什么?
      姜枝禾几乎要脱口而出——世子殿下。
      可她怎会在发愣间想到他?
      因为那场雨下得及时?
      因为昨日日光明媚?
      因为夜色沉沉月光温柔?
      姜枝禾不知道,甩了甩头回:“没想什么,就是发呆。”
      洗漱好后,前厅来人传信说,尹侯府派人来了。
      姜枝禾没料到,侯夫人真的把拜师当了真。
      侯府的东西送来了两箱,为首的是一个透亮的红钏手镯,来的人是姜枝禾昨日在尹侯府时看见的婢女。
      “宋夫人,奴婢是尹侯府的掌事,筱菁。”
      筱菁站得笔直,看起来四十左右,笑容大方得体,不傲慢不谦卑。
      虽是奴婢却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又多了好几分老练:“这些是我家夫人赠予三小姐的礼物,三小姐是夫人收的第一个徒弟,夫人有几句话要奴婢转告小姐。”
      点了姜枝禾的名,她自然要上前,是师父,自然受得起一跪。
      筱菁微侧一步,让出姜枝禾跪的正对面:“上下相亲是为仁,尊师重道是为孝,虚心谦逊是为礼,尔德则恰是为义,言行一致是为信。望宋岚拜师后,谨记‘仁孝礼义信’五字,不必持躬淑慎但要秉性柔嘉,切记切记。”
      “弟子明白,谨记师父教导。”
      一套下来,宋府门口聚集的百姓就都知道,宋家宋岚,拜了尹侯府的侯夫人为师父。
      那可是已故国公爷的嫡长女,护国大将军正妻,尹侯世子的嫡母,一品诰命夫人。
      而宋岚,只是一介庶女,竟能拜她为师,还被亲授红钏手镯。
      要知道,这手镯可是五年前来接四公主和亲的使团奉上的物件,一共两副,一副在皇后那,另一副如今在宋府的一个庶女这。
      看来,侯夫人是真的看中这庶女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姜枝禾起身,筱菁将装着红钏手镯的盒子递给姜枝禾:“宋小姐,请移步侯府,行拜师礼。”
      姜枝禾上了马车才知道,贺朝也在。
      她一愣:“殿下怎么来了?”
      “来接你。”
      自是无人敢挡侯府的马车,姜枝禾关了车窗,挡住百姓一应探寻的目光。
      “殿下,这些事你做的吗?”
      她昨夜就想问了,让她去德坤寺遇到侯夫人,提起拜师,又来接她。
      一环接着一环,是他送她的大礼吗?
      贺朝摸了摸鼻子,自己确实在母亲面前表现出对姜枝禾多几分在意,母亲了解他自然也看得出来。
      “也不算,母亲是真的喜欢你,这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侯夫人迷信,她对上香祈愿这件事有几乎疯狂的痴迷。贺朝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让姜枝禾去德坤寺遇到她。
      贺朝确实没有想到母亲会真的让姜枝禾拜师,她对姜枝禾的喜欢也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这样也好,皇帝自会听说拜师一事,去行宫时也会因着好奇让母亲带姜枝禾一同前去。
      “谢谢殿下。”
      “怎么谢?”
      姜枝禾听这句有点耳熟,想起那夜他蕴着笑,明明说着浪荡的话,好看的眉眼里却坦坦荡荡。
      贺朝知道她想起来了,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忍了许久也没把同样的话说出口,可笑意越来越大。
      姜枝禾当然看见了,只当没见着,移开视线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暗自悱恻,这人怎得能将这种话说的如此顺口?
      好在马车行的快,有风吹过,吹散两人尴尬的气氛。
      贺朝当然不觉得尴尬,他不是不想说,只是宋长渡见这一次就对他再三警告一次,不许像对千香楼的姑娘那般对他三妹妹如此孟浪。
      他反驳自己何时去千香楼点过姑娘,那种地方只有一次被京中有人忽悠去了一回,回头就与他断了关系。
      母亲还为此追着他打了一个时辰,养了好久的伤才好。
      上次和姜枝禾也只是第二次!
      宋长渡也不管他,只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教育起人来满口的‘之乎者也’,听得他头大。
      若是姜枝禾哪天不小心被宋长渡套出了话,知道他阳奉阴违,他这耳朵是真的不用要了。
      贺朝叹了口气,心中暗叹自己这个未来大舅哥是真不好对付。
      又想到自己和她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在心里叫宋长渡是大舅哥,脸皮真是够厚的。
      不过贺朝到底还是对自己有些自信,放眼汴梁能与他比肩的少年郎到底是没有几个,贺朝觉得他的竞争力还是很强的,至少,算第一名吧?
      说句题外话,若这是叫陆清昼知道了,她定会捧腹大笑然后说:宋长渡肯定在心里想,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泡我妹,你丫真不是人啊!

      侯夫人迷信是真,对姜枝禾的喜爱也是真,汴梁贵女那么多,她也看着长大,但是真没有哪个人有姜枝禾这样合眼缘。
      初次见她就跟个猫儿一样裹在宽大的披风里,说话也细声细语,却观察的仔细,还有一手做糕点的厨艺。
      眼眸明亮,往深了看却黯淡无光,小小的一个人坐在那像是被压了十万大山,寂静无声。
      让人瞧着心疼。
      只一眼就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贺朝,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那一段时间也是这样坐着的,好像心里压了千万件事,整颗心被勾着捆着。深渊悲痛困在这幅身躯里肆虐横撞,像是要生生将这身体撞得血肉模糊。
      侯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这小姑娘是笑着的,却蕴着悲伤。
      她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多少个娇娇女儿,没有哪个似她这般让人揪心。
      就如现在,她分明是笑着和贺朝一起走进来,周身却……诶?
      侯夫人定睛一看,怎么感觉她眼底多了层笑意?
      再看看自己家这小子,眼睛都要长人家姑娘身上了。
      姜枝禾给她下跪拜师他盯着看,敬茶盯着看,写拜师贴也盯着看。
      “敬师父安。”姜枝禾双手将拜师贴奉上,侯夫人乐呵呵的接过,低头一瞧,笑容僵在脸上。
      小姑娘长得漂亮,只是这字……
      罢了,多练练就好。
      “可吃过饭了?”
      姜枝禾摇头,拜师这件事来得突然,她没来得及吃饭。
      “正好”侯夫人看了眼侍女,没过一会筱菁就来说可以去用膳了。
      饭厅的桌上摆满了一桌子菜,这也过于多了点吧。
      侯夫人看出她心中所想,拉着她坐下:“不多,拜师宴。”
      贺朝坐到姜枝禾对面,以手撑颌道:“宋家小娘子如今拜了我娘为师,就不用再叫我世子殿下了吧?”
      “那该如何称呼?”
      “我长你一岁,叫声哥哥来听听。”
      姜枝禾突然想起,自己初遇贺朝那天,一同吃饭吃被宋琢暗讽自己的身份不配做世子的妹妹。
      如今半年不到,情况就不同了。
      她弯了弯嘴角,轻声道:“哥哥。”
      贺朝身子一僵,没想到她竟如此听话,轻咳一声故作淡定的倒茶,却倒出去两滴,用了好些力气才压住砰砰的心跳。
      “嗯,我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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