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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回到宋府,姜枝禾第二日听说卓然郡主前一夜里发了高烧。
      是梁遇赫同她说的。
      当晚,姜枝禾吃过晚饭让春荷搬了个摇椅躺在上面看月亮,下一刻,一把剑就横在脖间。
      春荷惊的下跪:“奴婢参见三殿下。”
      姜枝禾被剑抵着,回不了头,声音茫然:“三殿下这是何意?”
      “你给卓然下毒了?”
      “郡主死了?”疑问的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
      剑锋一转,姜枝禾就感觉到自己脖间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她弯弯眉眼,又问一次:“三殿下这是何意?”
      “解药给我。”
      “殿下如此,臣女如何才能拿?”
      看见脖间的剑被撤走,姜枝禾施施然起身,迈步准备去拿解药,与梁遇赫擦身而过时扣动腕扣,却再次被捏住手腕不得动弹。
      梁遇赫仅单手就握住姜枝禾两只手腕,将她往前一推,后腰撞上石桌,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梁遇赫冷眸看她,幽幽吐出:“不自量力。”
      姜枝禾垂眸,在他摁住自己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口中有血腥味才松了口。
      梁遇赫看着手上带血的牙印,眉头都没皱一下:“想死?”
      姜枝禾静静一笑:“殿下总要让我心里解气。”
      “本也就只是会高烧两日,殿下可真是关心郡主,还会深夜翻墙拿剑指臣女。”
      “是殿下出尔反尔,还不许臣女自己动手吗?”
      姜枝禾抬头看他,眼中是破碎的冰凌:“初见郡主,当众折辱我与宋家。再见郡主,掌掴后被家中责罚二十棍。三见郡主,欲推我入太华池,冲撞凤驾,这就是殿下口中的卓然心思不坏。”
      “诚然,宋岚不过一介庶女,自是比不上尊贵的郡主。只是臣女从小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若是有下一次,就算是殿下的剑刺穿臣女的喉咙,臣女也会动手。”
      梁遇赫眉头微动,松开她的手,退了一步,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冰冷:“我欠你一个要求。”
      “不必了。”姜枝禾侧头,目光落到一旁的海棠树上。
      梁遇赫微微蹙眉,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与一张地契:“赔给你。”
      “殿下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姜枝禾冷嗤一声,看也未看那东西一眼,“殿下若在破庙时就拒绝臣女,臣女必不会纠缠,但殿下当时未说如今又如此行径,真是小人。”
      “宋岚,”梁遇赫声音微冷,眼中警告之意深深,“注意你的措辞。”
      “殿下想让臣女注意的只有措辞吗?殿下以多次警告,臣女又不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只这一口气出不来便一日不得安稳。殿下也拿到了解药,又为卓然郡主报了仇,还不走吗?”
      余光看见玄黑的袍子消失,春荷跑上来拉过她的手,红了一片:“小姐……”
      “无碍。”
      姜枝禾温声道,她自是知道可能会发生这些,那一套说辞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春荷,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即便是这样,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也还是会难过。
      姜枝禾回到摇椅上坐着,寂静无声的看着天上的圆月。
      “真好啊。”
      今晚的月亮,清清冷冷,又圆又大,真好啊。
      眼角的泪落入发丝。
      卓然那样骄纵的性子,还有人护着,真好啊。
      姜枝禾想到自己,她以前,好像也是个骄纵的人,也有人护着,真好啊。
      “月亮。”
      真好啊,月亮。
      姜枝禾不想哭的,作为宋岚,她哭过那么多次,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如今,却如何都止不住。
      委屈吗?
      其实还好,这都是她预料到的。
      这是这条路,有点太黑了,有点太寒冷了,有点太孤独了。
      “怎么哭了?”
      感觉到头顶被温柔的摸了摸,姜枝禾使劲眨巴眼,却眨不掉泪水。
      泪眼朦胧间,她看见一个白袍如玉的少年。
      她的眼泪决堤,明明只是微风却好似要将她吹入回忆旋涡之中。
      温润如玉的公子于清寒月光中漫步而来,蹲在她的身前抚掉她的泪珠,一向蕴笑的眉宇却挂了一丝愁绪:谁惹了我们皎皎,怎得哭得如此委屈?
      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脖颈,声音带着凉意:“谁弄得?”
      她抓住那人温热的手,看见他眉下痣,颤着指尖摸了摸。
      “宋岚。”
      宋岚?
      姜枝禾霎时清醒,眼中的泪更甚。
      是了,她是宋岚。
      是了,他是贺朝。
      不是她的公子,不是她的月亮。
      姜枝禾看着贺朝慌乱的眸子,看着他扯着衣袖为她擦泪,看着他拧成一个川字的眉头。
      蓦地笑了,笑意还没展露完全就被一下子扯入怀中。
      贺朝将她抱得很紧,姜枝禾能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的怀抱温暖,声音自头顶而来:“是受委屈了吗?因为卓然?”
      “我若说是,殿下会如何做?”
      “帮你报仇。”
      姜枝禾想扯出笑,却笑不出来,低声道:“她是郡主。”
      “那又如何?”
      姜枝禾一愣,问出口的却不是这个话题:“殿下怎么穿了月白锦袍?”
      “你说素色雅致,”贺朝的声音里带了些试探,“不好看吗?还是,不喜欢?”
      姜枝禾推开他,看见他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被自己弄乱,伸手替他抚平,她轻摇头:“好看。”
      “殿下以后,能经常穿白衫吗?”
      贺朝眼中蕴着笑意,点头:“好。”
      他伸手抚上她的脖颈,眼中晦暗不明:“谁弄得?”
      姜枝禾笑看着他,闭口不言。
      贺朝知道她不想说,便也没有多问,转而说道:“花船那日之后,长渡找我了。让我以后不许再私自带你出来,也知道了我半夜翻墙的事,不许我再来。”
      “那殿下怎么来了?”
      贺朝不自然的看向别处:“有……有点想你,不知不觉就来了,然后看见你在哭,没忍住就下来了。”
      “我想着,你去了卓然的生日宴,大概会受委屈。昨天问了长渡,他说看你无异,我不放心想来看你,但是白天我有事耽误了,只能晚上来。”
      “多谢殿下。”
      姜枝禾又重复一遍,眉角轻软:“殿下,谢谢你。”
      贺朝弯起嘴角,笑意更甚:“怎么谢?”
      姜枝禾一怔:“殿下想怎么谢?”
      “那你亲我一下。”说这话的人自己却红了耳尖。
      “贺岁聿!”没等姜枝禾反应,宋长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贺朝笑容僵在脸上,慢慢回头,就看见宋长渡冷脸站在那,活像个黑面罗刹。
      “兄长?”
      姜枝禾也是一惊,刚起身就听他说:“你回屋去。”
      姜枝禾乖巧的进屋,关好门后又跑到窗户边透过窗风偷看。
      宋长渡瞥了一眼:“春荷,关窗。”
      春荷利索的关好窗也回到自己的房间躲着。
      贺朝正对宋长渡慢慢往后退,手轻举到脑袋两侧,安抚他:“长渡,你大晚上不睡觉来你妹妹这边干什么?”
      “来抓言而无信的小人。”
      “这话说得,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第一次知道我言而无信啊?”
      “贺岁聿,”宋长渡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再来!宋岚一个姑娘家,你不要名声她还得要!”
      “瞧你这话,我深更半夜的来,谁会知道?”
      “你也知道这是深更半夜?”
      “那我白天来,你不是不让我见吗?”
      贺朝边说,边往墙边退,退无可退时脚底一跃,翻身离开。
      等了一会,姜枝禾听见宋长渡在外面说:“出来。”
      应该是在叫她,姜枝禾拉开门,怯怯的叫声“兄长。”
      “他来过几次。”
      “数不清了。”
      宋长渡轻嘶一声,暗骂:“真该把他的腿打断。”
      “你也长大了,日后这种事还是要避着些,”宋长渡叹了口气,“昨日可受了委屈?”
      “未曾。”
      又说了几句,宋长渡便离开了。
      经过贺朝这么一闹,原本郁郁的心情没了,姜枝禾仰头看了眼月亮。
      “小姐,你笑了。”春荷在一旁道。
      她笑了?
      姜枝禾一愣,又听春荷说:“世子殿下多来几次就好了,每次来都能让小姐心情变好。”
      是吗?
      姜枝禾怔怔,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夜深了,快睡吧。”

      第二日姜枝禾起床没多久,就看有一群人拿着工具来到西苑,似是要做一番什么。
      春荷拦住一个家丁问:“王大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被叫做王大哥的男子憨厚笑道:“是少爷命我们几个在墙檐上钉些钉子,说怕夜里进飞贼,这不一大早就动工,今天就得完成。”
      飞贼本贼此刻正黑着脸坐在宋长渡面前,茶也不喝了,看着他们加高墙面。
      宋长渡状似不知一般:“岁聿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贺朝恨得牙痒痒,低声道:“长渡,你这样很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
      “哦?我们之间不是早在你言而无信时就没了感情吗?”
      “我又没对你妹妹做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宋长渡咬牙切齿,“你让她亲你。”
      “我就是随口一说。”
      宋长渡冷眼看他:“凡是说的出口的,皆为心之所想,你敢说你没想过?”
      贺朝一哑,怅然叹气,余光看见姜枝禾的身影又登时来了精神,理了理根本没乱的衣衫,头枕手笑道:“宋家小娘子,早上好啊。”
      姜枝禾福身:“殿下安好。”

      贺朝这次来是为正事,御史台已查出那个敲登闻鼓的妇人状告之事属实,宋长渡还查到了大理寺卿张显收受贿赂,其三子及旁支抢占农田,逼良为娼等一应罪证。
      这些事自然不会和姜枝禾说,贺朝与宋长渡交换了眼神,决定去陆家走一趟。
      听他们要去陆家,姜枝禾也想跟着去,便带上了她。
      路过街道时,姜枝禾往外看了一眼,路边有个铺子正在收拾物件,看样子是个即将开张的店铺。
      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谈,姜枝禾到了陆府便轻车熟路的去了内宅。
      到时,陆清昼正捏着鼻子喝一大碗药,刺鼻的苦味她在门口就能闻到。
      见她来了,陆清昼把蜜饯塞在嘴里向她招手:“岚岚快来。”
      说着,就摆出纸笔要与她一起写下一本书,姜枝禾按住她的手:“不急,我先同你讲讲这几日的趣事。”
      她把来龙去脉细细讲了个遍,没有隐瞒自己给卓然下药,梁遇赫拿剑指她这个事,听得陆清昼火冒三丈,素手狠狠一拍桌子,美目怒瞪:“给爷爬!这个梁遇赫,等着追妻火葬场吧!”
      姜枝禾又没听懂,继续道:“我还听见些贵女讨论刚子呢,说你一定是个玉树临风的俊雅公子。”
      “怎么就非得觉得是公子?”陆清昼不满,“难道就不觉得,女子也可以吗?”
      女子?
      姜枝禾灵光乍现:“你的书如此闻名,看得人如此多,为何不把心里的想法写出来呢?”
      “写出什么?”
      “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也并不比男子差。”
      陆清昼愣了一瞬,笑道:“是啊!我可以写出这样的故事,让大家明白男子能做成的事,若换做女子,一样也可以。”
      “嗯!”

      大理寺卿一案,宋长渡一五一十的讲给陆嵩明听。
      听过后,陆嵩明沉思一会问:“你当如何?”
      “自然是秉公处理,依大盛律法,当将涉及的人员入诏狱,由三司会审,盖棺结案。”宋长渡道。
      “你可知太子侧妃是大理寺卿的嫡女?”
      “知道,”宋长渡面色不改,“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好一个同罪,”陆嵩明笑看着他,“既是如此,回去写好折子,明日呈上去吧。”
      “是。”
      “查出这些来,不容易吧?”
      宋长渡一愣,想到这半月多的重重阻碍,缓缓笑道:“世间无易事,只要做了,便总会有痕迹。”
      陆嵩明赞许的看着他,想起前些日子皇帝还在他面前赞扬过这个探花郎。
      清廉正直,一心为民,是朝中最需要的一种人。
      一直待到正午,陆嵩明留了他们吃饭。
      饭桌上,陆夫人问:“长渡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了。”
      “还未成亲呢吧?”
      “是,前些年一心扑在科考,并未有过婚配。”
      陆清昼察觉到一丝不妙,轻咳一声:“打住哈,可别往我身上扯,我可不要嫁人。”
      姜枝禾扯了扯她的袖子,这人怎么说话如此直白。
      陆夫人冷眸一扫:“你给我闭嘴。”
      宋长渡也不恼:“陆小姐是性情耿直之人。”
      贺朝这时插话道:“师母,你怎么就问他,我也还没成亲呢。”
      “你?”陆夫人看他一眼,“泼猴一样,能让你收了心的人,现在大抵还没出生呢,我倒时见了她可得看看她是有三头还是六臂,这么大能耐。”
      陆清昼扑哧一下,呛得连连咳嗽还不忘说:“娘啊,说不定人家早就出生了,而且,还貌美如花呢。”
      姜枝禾余光看见贺朝一直看着自己,往后躲了躲,避开他的视线,默不作声的吃饭。

      宋长渡将调查好的民妇击鼓一案的始末呈给皇帝,皇帝大怒,下令大理寺卿革职查办,一应涉案人员交由督察院与御史台共同审理。
      为这事,皇帝还怒批太子,因为其中就有太子侧妃的亲戚。
      还有件事,卓然冲撞太子妃,害的太子妃动了胎气,被罚跪宫里,禁足三月。
      姜枝禾初听见这个时候,下意识想到贺朝那句“帮你报仇”,她想去问问,但又觉得不太可能,遂也作罢。
      原来之前在路上看到正装修的店是个香坊,说是从南方过来的商家,卖各种汴梁没有的香料,一时间很受贵女们的喜爱。
      问的最多的就是姜枝禾在卓然生辰那日送她的朱雀花香膏。
      姜枝禾等了三日才去,店里人还是很多,她让春荷等在外面,独自进去。
      正挑着,遇到那日的贵女,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瓷瓶。
      姜枝禾笑着道:“陈二小姐。”
      被唤作陈二小姐的人转过身,看是她,亦礼貌的笑了笑:“宋姑娘。”
      两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姜枝禾点了点手边的香线:“若是晚上睡不好,可点这个雪松香,安眠的。”
      陈二小姐诧然:“你怎知?”后又想起自己今日早上还和婢女抱怨过脸色不好,抬手接过,“多谢宋姑娘。”
      姜枝禾找了一圈,询问道:“掌柜的,还有朱雀花香膏吗?”
      “实在不好意思,方才最后几个都被卖完了。”
      姜枝禾点点头,抚了抚耳边的发丝:“近日炎热,我总有些气闷,请问掌柜的可有些清淡的香线?”
      掌柜闻言抬头看了眼姜枝禾,视线落在她的手腕间,片刻后道:“姑娘不妨试试这个,是岭南特有的白籽花做的。”
      姜枝禾拿过包好的香线,出门时就看见贺朝站在春荷身边。
      “世子?你也来买香膏的?”
      “见春荷在这就知你在里面,”贺朝理了理她的帷帽,“我在等你。”
      姜枝禾心中一窒:“世子有事?”
      “卓然的事你听说了吗?”
      “兄长说过。”
      “夸我。”
      “啊?”姜枝禾反应过来,微捻衣袖,“多谢殿下。”
      贺朝满脸骄傲,凑近她道:“只禁足太轻了,你想做什么皆可和我说,我帮你。”
      姜枝禾摇了摇头,于她,自己不想再有什么计较。
      “这不行,”贺朝坚持,“她害你三次,你得还她三次才叫公平。”说着又自己想了想,“落水重病,再让她在床上躺上三个月,你可能解气?”
      姜枝禾抿了抿唇,轻声问:“我与她的这些矛盾都是闺阁女子的争斗,殿下不觉得我如此,上不得台面吗?”
      “为自己讨公道怎么还要算男子与女子?”贺朝睨她一眼,“你心思如此细,是不是丝线织的?只管开心就好,别想这么多。”
      两人并肩走着,满京上下无人不知道贺朝,故而一路上落在姜枝禾身上的视线不少,好在帷帽遮着,也认不出她来。
      原本还好的天气,却突然落了雨,两人只好就近找了家酒馆进去。
      “这雨来的还挺及时。”贺朝轻笑一声,坐在窗边的位子上,“饿吗?”
      姜枝禾摘下帷帽,略一点头:“有点。”
      因着是酒馆,只有下酒菜,贺朝起身冒雨去对面的糕点铺买了些回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各式各样的都买了点。”
      姜枝禾捏起一块,笑弯了眼:“好吃。”
      贺朝把糕点往她那一推:“多吃点。”
      他总觉得姜枝禾太瘦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姜枝禾看向窗外:“近来总会下雨。”
      “雨总会停的。”
      “是啊,总会停,还会雨过天晴,”大雨砸在地上,砸出无数个水坑,穿林打叶间,是霹雳的响声。
      阴沉的天压着,像是在诉说什么冤情,又想在怒吼。
      “可是淋雨的难受,也能晴了吗?”
      贺朝看着她,她如今静静看雨的模样与夜晚独坐摇椅看月的身影重叠。
      清瘦的一个人,坐在那默不作声的仰望着天上月,月光将她的衣角照亮,却照不亮她漆黑的眼眸。
      贺朝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姜枝禾给他的感觉——旁观者。
      就像江南初见,旁观宋琢的断鸢去晦。
      与她接触的这几个月,她一直都在旁观着身边发生的一切,明明她也参与,也在其中。
      好似什么都无法真正引得她的内心波动。
      不是的,有一次。
      跑马箭那一次。
      他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见破碎的痛苦。
      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却又无法承受真相的痛苦,她故作镇定的离开,招惹了郡主,上了家法。
      贺朝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或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她,可只有那一次,才让他觉得,她是真实的活着的。
      不对,还有一次。
      宋长渡撞见他翻墙那夜,她在落泪。
      委屈、无助、思念,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在她抬眼的那一瞬间映在她眸子里,她看着他,还有让他看不懂的意味。
      从那天之后,贺朝就感觉,她对他没有那么疏离与戒备了。
      他答:“若是淋了雨,归处有心安之人在等,即便一直生活在大雨里,也无妨。”
      “何以心安?”
      “唯有归家?”
      “家?”
      “心安处即是家。”
      雨小后,贺朝将她送回家,在姜枝禾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叫住她。
      姜枝禾回头,月色白袍的少年站在细雨中,眼角眉梢被雨水浸得湿润,有种难以言说的温和。
      “若走累了,就回头看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姜枝禾不明所以,但还是轻点头,礼貌地道了声谢。
      回去后,姜枝禾把自己关在屋里,拿出掌柜给的香线,一点一点细细磨成粉。
      掌柜是她的人,从送卓然香膏到如今香店开业,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需要有个偷偷进世家后宅的理由,只要香膏卖得好,她就能以送香膏为由乔装跟进相进的人家。
      今日给她的香并不是白籽花,而是令人昏睡的迷药。
      药性不算猛烈,只能让人睡上一炷香的时间,但若是要做什么,这些时间也足够了。
      姜枝禾拿出几个纸包将磨好的粉末分装进去。
      她叫来春荷,哄着她喝下洒有迷药的茶,一炷香后春荷在榻子上悠悠醒来,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只说:“今日的花还没浇水呢。”
      “下了雨还用你浇水?”
      “也是。”
      春荷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睡了一炷香,姜枝禾满意的翻着书,这药好用。
      “春荷,我给你裁件新衣吧。”
      春荷疑惑:“小姐为何突然要给我裁衣。”
      就当是补偿,这话肯定没说出口,姜枝禾打了个马虎眼:“就想给你裁。”
      “好吧,”春荷也不推辞,她一向都是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晚饭时,姜枝禾因着下雨没去前厅和他们一起吃饭,春荷下了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主仆俩坐在桌前一人一碗吃的舒坦。
      “春荷,若是你有必须要做的事,筹划了好多年,但是发现其实真正做起来举步维艰,你该当如何?”
      “做成之后,我会开心吗?”
      “自然会。”
      “那怕什么,就一点点做呗,时间是最不会骗人的,”春荷大口吃面,烫地眼泪都出来了,“小姐的身边不只有小姐一个人,还有我,有少爷,有陆小姐,有世子殿下。这么多人陪着你,还怕做不成吗?”
      姜枝禾喝了口汤,从胃暖到全身,又听她说:“但是小姐啊,人都是要往前看的。我爹爹刚死的时候,我天天待在家里哭,为没有了爹爹难过,可只待了两天我就出来了,因为我很饿。我固然可以一直待在房里抱着回忆,但是我得吃饭啊。就这样,我每天白天去种地晚上回来哭,后来就不哭了。因为每天种地真的很累,回家倒头就睡,哪还有精力哭。”
      “小姐心里有事,春荷能看得出来,定是因为来宋府以前的事。但是小姐,来到汴梁之后,你遇到了陆小姐,世子殿下,他们都是你未来路上的陪伴者。”
      姜枝禾扯出笑:“还以为你是傻的。”
      春荷怒瞪:“小姐这是对我有多大误解,我只是嘴笨,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不是能言善辩的,还说自己嘴笨?”
      春荷一笑,把自己吃完的碗推开,又把姜枝禾的那碗移到自己面前:“小姐教得好。”
      姜枝禾往后一靠,右手无意识的捻着左手,轻轻道:“好似,大家都能将我瞧出来。”
      “对小姐上心的人才能看出来。”
      姜枝禾微怔,上心?
      “小姐,月光固然好,但是太寒凉了,别再孤孤单单站在夜里了。你看看周围,好多人陪着你呢。”
      许是因为下雨,总会让人伤春悲秋。
      今日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借着雨,借着月光,都在劝她。
      入了夜,姜枝禾推开窗,看着天上乌云密布。
      月光寒凉,可是没有月亮的夜晚,寒冷刺骨。
      “十七。”
      不过片刻,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窗前,身上还沾着水。
      姜枝禾侧身:“进来。”
      “小姐,不妥。”
      “进来。”
      十七翻窗进屋,姜枝禾关上窗,拿了手帕递给他。
      “十七,你以后想做什么?”
      “没想过。”
      “我将汴梁的铺子给你吧,如今已经到了汴梁,我做事都是在暗中,也不用像前四年东躲西藏的。姜家没了之后,你陪了我这么久,别的暗卫早就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你也该是这样的。十七,不要再做我的暗卫了。”
      十七抿着嘴,黑色面具被灯光映着更加暗沉,他一动不动,不肯走,也不说话。
      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姜枝禾多少是知道他的性子,语气软了又软:“你看我现在,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十七啊,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能一直做我的暗卫。”
      良久,十七才垂下头,似是妥协:“是。”
      姜枝禾从柜子里拿出一些银票和房契给他:“汴梁的铺子给你,你还想去哪,西洲、江南、岭南、雍凉都有喻昭的铺子,你想去哪?”
      “就在汴梁。”
      “十七……”
      “小姐,”十七第一次打断她,声音淡漠,“姜府对我有养育之恩,您的仇,也是我的。”
      还有一句,他不想小姐的路上,一个故人也没有。
      姜枝禾轻叹一声:“若我需要定会去找你,但是十七,你要过好自己的生活。睡觉要睡在床上,衣服不能全是黑色,吃饭要吃热乎的,要和邻居讲话,可能做到?”
      “是。”
      “这不是命令,”姜枝禾失笑,“啊,你还得有个新名字,你记得自己以前叫什么吗?”
      十七摇头,他自四岁被买来保护小姐后在暗卫营厮杀便叫十七,是代号,也是名字。
      “那你便随我姓姜吧,你叫姜祺如何?寿考维祺,以介景福,希望十七以后长寿吉祥。”
      “小姐取得,自然是最好的,”十七滞了滞,鸦羽轻颤,“小姐以后,还是叫我十七吧,习惯了。”
      “好。”

      第二日一早,春荷目瞪口呆的看着从姜枝禾房里走出来的陌生男子,咽了咽口水,一脸惊恐的跑去小厨房拿着烧火棍就往十七身上砸。
      十七轻巧的避过,跳上海棠树,面无表情的看她。
      “你是哪家的登徒子,对我们小姐做了什么!你个杀千刀的,你下来,我砍死你!你他娘的不要命了,让老娘抓着我给你挫骨扬灰!”
      姜枝禾伸手捂住她的嘴,逼的她把不堪入目的话憋回口中,十七轻身一跃,跳到府外。
      姜枝禾也带着春荷出府,后面的人还是一脸不敢相信:“所以说,他这几个月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吃什么呢?我这么一次都没见过他,那他住在哪?他不会夜夜宿在小姐房里吧?”
      春荷的问题实在太多,姜枝禾再一次捂住她的嘴。
      手动闭麦。
      “他如今住在城南,咱们买些被褥给他。”
      不只是被褥,连家中的碗筷茶盏一应聚齐,告诉店家地址让他们送上门后,姜枝禾带着春荷去找十七。
      院内原本没人,她们推门而入,下一刻十七就出现在眼前,差点给春荷吓死。
      姜枝禾知道是他的习惯,一时改不了,她环顾四周:“整体还不错,就是烟火气太少了。十七你自己会做饭吗?”
      “嗯。”
      “这里可以种些郁金草和虞美人,我记得以前种过许多。”
      十七知道,以前姜府的二小姐姜枝乔喜爱种花,陇西地处西北干燥她却能将各式各样的花养的极好。
      “我试试。”
      不过一会买的东西就都送来,姜枝禾帮着一起打理,指挥着十七和春荷支架子:“今日太阳好,将新买的被铺晒一晒,晚上睡觉也能舒服些。”
      十七的手一顿,一瞬后又复常。
      “诶春荷,铜镜放在南面才好看,不行不行,还是往北一点,再往北点……”
      “哎呀,这个被面的花色店家给我们送错了,算了先将就着,过几日再去买一床。”
      “十七啊,都说了香包是挂在床边安神用的,你放在窗台上有什么用?没有绳子?那就去找啊。”
      折腾完已经日暮,姜枝禾坐在院里的摇椅上看天光,心情颇好:“十七啊,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十七站在一旁,过了许久才听见他低低地一声:“嗯。”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姜枝禾闻言起身,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十七还立在原地看她。
      她扬了扬手:“十七,我会常来看你的,毕竟这是我在汴梁的家。”
      回去的路上,姜枝禾看出了春荷满腹的疑惑,她主动说:“十七是我以前认识很久的……可以算是哥哥吧,他功夫很好,前些年一直是他保护我。他是孤儿,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还有一件。”
      “什么?”
      “小姐好好地,十七也好好地,你们都好好地。”
      姜枝禾轻笑,挽住春荷的手臂:“嗯,我、十七、春荷,我们都要好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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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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