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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火热 ...


  •   钟毓是在下午两点多接到卫磐岩的电话的。
      他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了剧组一趟,交待了网上说的那些“劣迹”传闻。
      交待完后,回酒店继续等消息。
      半夜一点,卫磐岩给他发了条短信,说暂时没有工作,让他先回家避避,等三天后联系。

      他握着屏幕被磕坏一条裂缝的手机,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收拾好一个背包的东西离开了酒店。
      来的时候就没带多少,走的时候也依旧轻松。

      走到家的时候,东方刚透出微微晨光,空气里浸润着湿漉漉的水雾。

      进到居民区时,隔壁楼道口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年纪轻轻不学好,真以为自己要成大明星了,还去嫖女人。”

      钟毓脚步微顿。

      那老大爷不依不挠,吧嗒一口焊烟,继续说:“现在是不是灰溜溜滚回来了,以后的日子可难过咯,拍电影的钱也没了,讨债的一人一拳能打死人哩。家里有娘有姐儿的,指不定干出什么畜生事。”

      钟毓三两步跨过去,一掌打掉老头子的烟枪,眼神凶狠可怖,“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敢打你。我死不死不知道,但我可以先送你去见阎王。”

      老头往后一仰,神情紧绷,浑浊的眼珠子转两圈,大气都不敢喘。
      他和钟家向来不对付,因为当初看上了钟毓的妈妈,求娶遭拒失了面子,因此每每遇到钟家人就要贬损两句。
      往日钟毓懒得和他计较,但眼下本就心情烦躁,对方既然非要往枪口撞,就别怪他不客气。

      其他楼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活动,老头梗着脖子,吼道:“来啊!打死我!我看网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就是个天生的坏坯!”

      钟毓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单手揪住老头的衣领,“讨打是吧!”

      “诶!那边干什么呢!”一个保安跑了过来。

      钟毓抡起的拳头悬在半空。

      保安:“干嘛呢干嘛呢,又寻衅滋事?还想不想在这片住了?住不了滚蛋,外面多的是一个月大几千的房子,看你们租不租得起!”

      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左邻右舍的围观。
      但这次他们没有像以前那样替钟毓说话,而是谨慎地观摩这场闹剧。

      “怎么了怎么了?……毓崽!”母亲王月玲和姐姐钟慧歌从人群外挤进来。见到钟毓神色又惊又喜。

      “可算回来了,我们在家里快担心死了!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钟慧歌上上下下检查了弟弟一遍。

      人群里有人嘲讽,“谁敢为难他啊。”
      “是哦,我听人说啊,导演可喜欢他咧,不然就这小白脸的样儿,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住在贫民区就是这样,不少人只会关心谁家出了什么事可以看热闹,连温饱都奔波不过来,更没有真心可言。

      但也有邻居看不惯这种做派,帮着怼回去。
      双方吵吵嚷嚷,越来越大声。

      “都给老娘闭嘴!”王月玲腰上系着粉红围裙,一头卷发,脸上带着劣质的妆,叉腰大骂:“有些人,平时借我们家柴米油盐的时候低声下气,听到一点网上八卦就诋毁我儿子啦?真不要破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嘴脸,还好意思说我儿子,我儿子能演电影,你们连嘴都是歪的!”

      她捡起钟毓的书包挎身上,左手拉着儿子,右手拉着女儿,势如破竹地挤开人群,“起开起开!老娘还赶着回家做饭,有些人真闲得没事把小区的狗屎给捡了!”

      这场闹剧过盛,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面包车里,狗仔的闪光灯持续闪烁。
      漆黑的镜头后,是恶狗见了肥肉般丧心病狂的笑容。

      进了家里,耳朵终于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毓崽,网上的的假传闻都是怎么回事?”王月玲气势汹汹,“是不是有人欺负我儿子了?!”

      钟毓被自己老妈逗笑了,安抚小姑娘似的口吻,“好啦好啦,先别生气月玲女士。”

      他将前因后果详细地讲了一遍。

      墙上的秒针一圈又一圈,厨房里的汤“咕嘟咕嘟”,日光悄悄爬进屋子。

      “事情就是这样了。卫导让我先回来避避,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钟毓微叹一声,“估计不想我演了吧。”

      王月玲脸色铁青,“那女的是谁?!看老娘不撕烂她一层皮!贱人!”

      话还没说几句,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钟慧歌以为是哪个看热闹的邻居,没好气地打开门,却在下一秒化为意外,“舅舅舅妈?”

      “诶,慧歌。”舅妈拎着一袋子水果,笑容憨厚,“我来看看你们。”

      “来就来还买什么水果啊,快进来。”钟慧歌赶忙让开身位。
      这话也不是客套,舅舅家经济条件不行,还有个正在上大学的儿子,处处都需要花钱。
      钟家前几年被债务折磨得最狠的时候,舅妈当了娘家带来的首饰,送了一份救火钱给他们。这份情谊,让两家的关系一直好到现在。

      王月玲给倒了两杯热水,问:“你们咋来了?阿峰好点了没?要有啥能帮忙的你就说。”

      舅舅接过热水,勉力笑了下,“还是老样子,医生要我们尽快筹钱办手术。”

      阿峰是舅舅舅妈的独生子,今年六岁,从小就被诊查出有心脏病,但家里穷,因此一直没给治。这两年情况日渐恶化,没有再转圜拖延的余地了。
      夫妻俩到处筹钱,能借的都借了,不够的在网上筹款,一个照顾儿子,一个每天在外打三份工。

      王月玲闻言皱眉,沉默了几秒,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这里面有五千,你们先拿去用。”

      舅舅和舅妈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接,脸色为难地欲言又止。

      “咋了?”王月玲问。

      舅舅放下水杯,叹息一声,道:“月玲啊,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当初我们借给你的那笔钱,能不能还我们?”

      王月玲一愣,“你说啥?”

      舅妈眼眶微红,忍不住落泪道:“玲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手术费还差整整十万,我们一周内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啊?思来想去,当初我当了娘家给我的首饰,借给你们的钱15万,你们这些年还了一些,剩下的正好是10万。我们就想、就想……能不能还我们?”

      王月玲足足沉默了几十秒。
      她虽然泼悍,但那都是对外人的,面对自己的亲哥亲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嫂子,不是我不愿意还。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姑娘在上大学,毓崽9月也要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钱,每个月还要还那群畜生一笔,再加上房租水电……”

      “我知道!我都知道!”舅妈突然跪了下来,进门时一丝不乱的盘发散下来几缕,更显憔悴,“你们家的难处我都知道。但是玲啊,阿峰真的撑不住了,他才6岁,我这个当妈的真的不能撒下他不管。”
      “我不怕你怪罪。说实话,这么些年你们家多少有存款的,这我也知道,算嫂子求你,你帮帮我,帮帮阿峰……我给牛磕头!我给你磕头!”

      舅妈脑袋往地上砸。

      王月玲赶紧拦住,“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舅妈你别这样,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有救的!”钟慧歌脸都急红了,“舅舅你劝着点舅妈,起来我们好好说。”

      谁料舅舅不仅没拦着,反而跟着跪了下来。

      膝盖碰地,微弱的声响却如同泰山轰倒,剧烈地震荡在王月玲心中。
      她的大哥,小时候为了保护她这个小妹,被街上的混混差点打死也绝不下跪,宽阔的脊背如同悍然不动的巨树,阻挡了多少风雨。
      但此刻,巨树跪了下来。他的脸上爬满细纹,脊背也不再挺直。

      时间仿佛被人拨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绝望的安静。

      直到被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打破——
      “这里面有8万块,是我的奖学金。”钟毓蹲下来,将黑塑料袋妥善放到舅舅手里,“舅舅舅妈,先起来吧。”

      舅妈微愣。
      忽然,手上的温暖消失——是王月玲松开了手。

      王月玲起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出来时握着一个更厚的信封,跪了下来。

      舅舅一惊,“月玲!”

      “哥,嫂子,你们听我说。我们家落难的时候,是你们捞了一把,这份情谊我王月玲记着。阿峰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做,没事,啊。”她眼眶也红了,抹了把脸,将两个信封交出去,“这里面一个是五千,还有一个是一万五,正好两万,加上毓崽的八万,刚好十万。”

      舅妈痛哭起来,“月玲……”

      “起来吧,多大点事,没事啊。”王月玲替对方擦了两把泪,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起身时没站稳,王月玲差点摔过去。

      “妈!!”钟毓上前一步扶住人,见王月玲额头冒了一层细汗,“是不是不舒服?”

      王月玲自己也像是愣住了,好几秒后才缓过神,扯出一个笑,“没事,你老妈我身体素质你还不清楚?估计就是早上还没吃饭,饿着了。”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哭声。

      医院离不了人太久,舅舅舅妈很快就得回去。

      临到玄关处,舅妈看到门口的鞋,脚步微顿。
      那是一双很旧、但被洗得很干净的平底鞋,放在鞋架最底层——是三年前王月玲过生日时,她送的。这意味着,王月玲已经三年没有买过新鞋了。
      汹涌的痛楚弥漫到心口。

      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来逼钟家还钱,无异于将对方置于绝境之地。任凭当初的情谊如何,日后怕是再难以恢复。

      她转过头,看着身后的母子三人,也许是好久不见钟毓了,发现对方又长高了一些。

      “小毓……”

      “没事的舅妈。”帅气的男孩朝她轻轻笑了下,“救人要紧。”

      舅舅舅妈走后,三人收拾了没喝完的热水和满地狼藉的情绪。
      吃完发便商量起之后的事情来,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花心思感慨世故人情。

      “毓崽,那笔钱你是哪里来的?”王月玲问。

      “卫导开拍钱给我预支了一点,刚好八万。”

      王月玲皱眉,“但现在闹成这样,要是之后不演电影了,这钱是不是得还回去?”

      钟毓点头,“应该是。但舅舅和舅妈那样子,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没事的,回头我跟卫导说说,慢慢还他。”

      “我本来还想着,毓崽后天生日,钱没有往年那么紧张,可以买个漂亮的生日蛋糕。”钟慧歌苍白一笑,“现在怕是真的连饭都吃不起了。”

      “没事的姐,到时候像以前一样,让老妈给我煮一碗长寿面、你给我蒸一笼包子。”钟毓一手拉住一个,“这不比山珍海味来得好啊。”

      “傻小子。”王月玲点了下他的鼻尖,“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但你生日那天我没受什么难,只有上天给的恩赐。”
      “恩赐”指的是王月玲捡到钟毓。母子间从不避讳谈到这件事,因为根本不怕有隔阂,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妈。”钟毓趴在母亲的左腿上。

      钟慧歌也附身,趴在了右腿上。

      王月玲轻轻抚摸他们的头发,目光温柔,“放心,只要有老妈在,肯定给我的两个宝顶出一片天。”

      半夜,万籁俱寂。

      确认两个孩子睡着后,王月玲穿好衣服、戴好口罩,悄无声息地来到楼下。
      七弯八拐,进了一家小诊所。

      一个同样戴口罩的男人迎面走来,问:“来了?自己准备好了吧?”

      王月玲伸出一只胳膊,“这次可以多抽点,我急着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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