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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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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问沈思懿,脖子上的红印是什么。
不太记得。只记得昨晚喝醉了,在亭子里。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飞檐上的风铃,随风飘摇,发出动听的声音,她当时想的是,这声音会飘向何处。
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床上,连怎么回的房间,都没有印象。
“我也不记得了。也许是昨晚在院子里被蚊子咬的。”
转念又觉得不对劲。蚊子包应是痒的。可这红印,不痛不痒。
沈确在旁边,垂着眼,喝着茶,没有说话。
祖母煮了醒酒汤,嘱咐沈思懿喝下。说来也神奇,原本头痛欲裂的脑袋,喝下以后,竟也没有再那么难受。
“我下午就回队里了!”沈确放下杯子,与女孩对视。眼神里,看不出什么异常。
想来,从广州到北京,再到苏州。他也休了很长时间的假了。是该回去了。
责备时间过的太快,与沈确在一起的几天像几秒那么短暂。又感慨时间过的太慢,留学的几年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思懿想早日完成学业,想着等自己学成归来,就又可以与沈确在一起了。可以去阎良,这样能离的他更近一点。她总这样想着,天真的期盼着。
可沈思懿哪知道,那么多条路,沈确偏偏选了一条最极端的,最与她背道而驰的路。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了翅膀,结果引发了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看似荒唐,却有迹可循。
两人的命运,似乎也在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决定里渐行渐远。
过了清明,祖母给沈思懿打电话,难得的高兴,好像从未见过她这样高兴过。
“小懿,下个月要回来哦。”
“祖母是想我了吧?”
“沈确要结婚啦…婚礼在下个月。”
沈思懿刚下课,回住处的路上。路上明明平坦的很,什么都没有,她却重重的摔了一跤。那双长在身上二十多年的双腿,竟第一次完全不受控制。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更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订了机票收拾行李的。
甚至忘了打电话给沈确,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
沈思懿只知道,她要见到他,以最快的速度。
回到老宅的时候,沈确刚送走客人,还在大门口站着,就看见失魂落魄的女孩。
从巴黎到苏州,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她都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沈思懿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明明过年的时候,沈确还给了她压岁钱,明明他们还和从前一样,通了电话的。
沈确倒是没想到沈思懿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明显是震惊的。
女孩快步走到他面前,顾不上行李已经掉在地上。
“为什么?”
许久不见,没有那些客套的嘘寒问暖,直奔主题。她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答案。
“回来了?先进去吧!”沈确企图逃避话题。
他伸出手想拉着女孩进屋,被她一把无情打掉。
“为什么要结婚?”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沈确低下头,脸上的肌肉又绷紧,他每次下决心的时候、都会展露出这副模样。
“也该到结婚的年纪了。”
“怎么认识的?”
“组织里联谊。”
“认识多久了?”
“一个多月。”
“你很爱她吗?”
沈确沉默。
很爱她吗?才认识一个月就决定要结婚!沈思懿还是好奇那个女人是谁?怎么可以这样幸运,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沈确……”她没有哭,此时此刻,依然强忍着眼泪,喊他的名字。
“嗯?”沈确回应,像从前一样。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缓缓问道,“那你爱我吗?”
沈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思懿,看着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知道不应该再给她任何希望,可他不忍心。
他爱她,一直爱着她。可是从来没有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
沈确只是沉默着,牵起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放在靠近自己胸口的位置,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这,就是他的答案。
他那不能说出口的答案。
沈思懿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划过脸颊,无声的滴落。
她很少号啕大哭,总是悄悄的流泪,也许是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她知道眼泪只是情绪的出口,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她越是这样,沈确越觉得心里难受。
沈思懿紧紧抱住沈确,用她常有的姿势,“沈确,你能不能不要结婚?不要扔下我?”
像是祈求,又像是撒娇。她觉得婚礼没有举行,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没有扔下你!我一直都在!”沈确没有回答前半个问题,他觉得,答案太过于残忍,他不忍心说出口。
“是以养父的身份吗?你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以前我还小,可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是她?沈确也想不明白,明明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在世人的眼里,他们就是生活在一起的亲人,没人会在乎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或者你们到底相差几岁。
怎么可以对自己亲人产生男女之情呢?
人如果活的自私一点,也许会幸福很多。可沈确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他的肩上,是整个沈家。
他的嘴长了又合,说不出一个字。
“你们在大庭广众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祖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两人的拥抱。
“小懿,你跟我来厅堂!”
跪在厅堂冰冷的地砖上,祖母坐在太师椅上,没了往日里的和蔼。沈确站在门外,影子在月光中,投射到厅堂到地砖上,拉得斜长。
“牌匾上的字,你可认识?”祖母问。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念出那四个字,“筠節凌霜。”
“这是我们沈家的家训,是列祖列宗希望沈家的子孙德行高尚,像竹子一样,正直不阿!你可还记得,你是以什么身份进的沈家?”
“记得!是养女!”沈思懿答到。
地砖上沈确的影子,恍惚间好像颤抖了一下。
“既然你都知道!怎么可以对沈确说出那样的话?你知道这对他,对沈家,意味着什么吗?”
沈思懿知道,那意味着沈确会被人非议,沈家会遭受嘲笑。
可年少气盛的女孩,满脑子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她觉得自己和沈确之间,是真心相爱的,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祖母,我和沈确,是真心相爱的!”
“沈确说过他爱你吗?”
祖母的话,如当头一棒,将她打醒。
脑子里所有的回忆,快速回闪。沈思懿努力搜寻着关于沈确说爱她的回忆,哪怕就一次。
可是好像,一次都没有。
是啊,沈确从未说过爱她,纵使他对自己再好,再关心。可“爱”这个字,他好像从未提起过。
“小懿,若是你还认我这个祖母,就乖乖听话。生活到最后啊,都是柴米油盐。我当年和沈确的爷爷,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不也相安无事的走了一辈子?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机灵,将来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的。有些事,若太执着,就成了执念了。何苦呢?”
祖母站起身,走到女孩身边,将她扶起来。
沈思懿看着她,祖母老了。连讲话的中气都不如从前。
祖母看着女孩依旧倔强的脸,叹了口气,拍拍了她的手背。
“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若还是一意孤行,以后,就当没我这个祖母罢!”
说完,祖母便离开了。
偌大的厅堂,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还有地面上,沈确的影子。
厅堂的门槛很高,沈思懿在地上跪了许久,腿有些发麻,抬脚越过门槛,落脚的时候,脚上没了力气,腿一软,险些跌掉。手扶住门框,才勉强保持住那一份体面。
外面下起了雨,沈确手中拿着一把伞,还没有离开。他应该是刻意在等她。
看见女孩一个踉跄,急忙上前要去扶。
“我没事,沈确。”她抬起手臂,掌心朝外,与他保持距离。
沈确顿了顿,停在原地,没有再往前。
沈思懿不敢靠近他,她明白,那样只会让人更加不想放手。
沉默震耳欲聋,雨声萧萧,让沉默更沉默。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最后向沈确确认,已经哭不出来。
“聘礼都下了,帖子也已经发出去了。”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些。”
是啊,聘礼又如何,请帖又如何。若真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拦不住的。
沈确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责备女孩的不懂事,也没有责备女孩的无理取闹。
他的眼里全是无奈和心疼。深深的无奈和藏不住的心疼。
沈思懿从来没有见过沈确这样无可奈何过,他一向都是自信又笃定的。
这样的眼神,第一次从他身上见到。他看上去,仿佛更憔悴了。
突然有些心疼。不想再看见他这样左右为难,也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
又有些自责,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他困扰。
“想想祖母,她向来疼爱你!”这就是沈确的回答。
他说的没错,祖母向来宠爱她。
至于沈确,除了感情以外,他已经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
可偏偏,人呐,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
沈思懿时常想,如果自己对他没有这份心思,没有爱上他,那是不是,两个应该会更幸福一些。
她不再说话,迈着步子就要往外走。
沈确将伞罩到女孩身上,隔绝了风雨,犹如他这些年来,给她的庇护。
可这份庇护,如今却成了他们彼此的枷锁。
“下雨了,我送你。”沈确说。
“不用了,父亲。”沈思懿回答。
“父亲”二字,让沈确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
第一次从她嘴里喊出,就足够震撼到他。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刀子一样深深刺进沈确的心里。
他知道,这是她的妥协,她的让步。是她决定退回到属于她的,安份的位置,是她决意,收回自己的感情。
是对的,就应该是这样的。沈确心里想。他应该松一口气的。
然而并没有,那种无力感充斥着内心,仿佛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这种感觉,令他窒息,令他绝望。
她的背影消失在雨里,小小的人影,在雨中显得单薄。
沈确很想追上去,想为她撑伞,想拥抱她。
想为她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到头来,一件都没做到。
双脚仿佛在地上扎了根,迈不出步子。
那一抹雨中的身影,也在沈确的心底扎了根。
是以后的许多年,一想起都会觉得揪心的回忆。
(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小懿一直都是喊老夫人祖母,一开始是跟着沈确的喊法,后来沈确成了监护人,但因为她对沈确特殊的感情,所以一直不愿意改口。其实正确点来说,应该是喊曾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