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辞月》秋禾拾子

19、戎马倥楤

　　夜里，军里的医师蒋绯提着木箱来到了她的营帐。
　　她小心的为她处理着伤口，温柔道：“阿溪，你背上的口子很深，会留下一些痕迹。”
　　“无妨。”，她淡淡笑着。
　　她叹道：“我知道你伤心，他是你提拔的，我也是你当年带进来的，我很明白。”
　　她的手指细细擦过她的肩膀伤口，缓慢的处理着。
　　她抬头看她道：“阿绯，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她眼神有些躲闪。
　　“以前我从不跟你说这话的，他性格外放，但你内敛，不会表达，但不代表我不清楚。”，她望着她，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道：“我原本从不打算告诉你的，只想着等再打仗几年了就给你找个好郎君嫁了。”
　　蒋绯扑通跪下，眼中含泪：“你别赶我走。”
　　她扶她起来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在交代后事了。我很清楚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希望我走以后，你可以幸福。”
　　她救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被父母典卖了的小仵作，后来她一个人去求医拜师，学有所成之后回到了她营里做军医，她知道她并非柔弱之人，那样的人是做不成这些事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不比他少，但你应该也很了解我，我对情爱之事无甚兴趣。”
　　蒋绯看向她，这个女人她喜欢了许多年了，无数次战役里，她给她治疗伤口，她的手指擦过她肌肤的时候想法都不单纯，她与她一起沐浴，还有她问她借衣服，因为女子之便，她比游吟更方便见她。
　　“我这里有一封举荐信，我走以后，你把它交给周将军，你曾经认识的那位，我与他是他国故交，他会护你余生。”
　　她的视线看向远方，周将军那里必然是个好去处，昔年她与他交锋，最知道的，就是他的品行了，他是个仁善的人，加上有些昔年的旧恩旧情，把她交给周将军，是她能为她想好的最好的道路，若是如此，她也能为她感到安心了。
　　她手上的药酒滑落，低声道：“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说什么丧气话呢？”
　　“你心思温柔敏感，我一直知道的，也不敢像拒绝游吟那样与你多说，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子，不要再喜欢我了，喜欢其他女子或者男子吧。”，她的目光越过灯光看向她：“这个世道，女子比男子总是更不容易些，我一生峥嵘，戎马倥偬，自然也比谁都明白，你送我的钗环、珠宝，我从来没有戴过，都放在柜子里呢，我想着某一日还你，我还给你添了些新嫁妆，想着你出嫁时候会用到，只是以我之眼，恐怕见不到了。”
　　蒋绯哭倒在她膝前道：“阿溪，我不想去没有你的地方。”
　　她抱住她，对她道：“最后一个拥抱了，从我猜测出你的心意以后一直在躲避你的亲近，这是最后一次抱你了，你听我说，女孩子不要太轴，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只沉溺于情爱，你不是喜欢制药吗？我的阿绯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超越国与国的名医，你不是还和我说过，你要诊尽天下寥落贫苦之人吗？”
　　蒋绯仍跪着，抬头看她，眼神倔强：“你真以为我会弃你而去吗？因为跟着你，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的残酷与离乱，所以我的志向从变成超越其他男子的女医师变成了成为天下所有国中诊断不分门第、国别的名医，可我若今天抛下你，我的梦想也荡然无存，一个连心爱之人都不能守护，生离死别之际选择离开的背信弃义之人，如何能成为那样伟大的人？”，她一反常态的抬眼看她，眼底泛红落泪，没有温柔，只有刚烈。
　　“好。”，她应下，却在心中默默为她打算着。
　　她离开的时候，沈棠溪又叫住她道：“阿绯，我盼你一生顺遂无忧，不期你子孙满堂、金玉良缘，只期你志愿得偿、妙手回春。”，她知道，此女子的志向永远大于她嫁一个好郎君。
　　她的泪落下，转身道：“阿溪，从我第一次知道少女情爱之事后，我便一直喜欢着你，我是真的很爱你啊，我有时常想，你这样好的人，照顾着所有人的情绪，可偏偏自己心如枯槁，对情爱毫无期许，可转念一想，那就是你啊，你就是那样一个为了家国可以毫无私心献出一切的好将军，所以我也成为了同你一样好的人，少女时间，我有时担忧，害怕我稍有不好，就不能追随上你的脚步了，而游吟也是如此，他成为了和你一样为国争光的将军，阿溪，如今你和我说局势，我虽不懂，却也明白了些许，我只告诉你，我一直在你身边，从生到死，从蒙昧到坟墓，而若有一日我们真的走向了那个结果，我盼你下一世幸福，不再背负如今这般的枷锁。”
　　她离开后的第一时刻沈棠溪默念着：“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我怎么舍得你伴着我而亡呢，我已经做错了，失去了游吟，我不会再让你死了。”
　　战局如同她意料之中的一样发展着，谭国很快就要被大徵吞并了。
　　她吩咐副将将蒋绯绑上了送往周将军那里的马车，去信让周将军的人前来接应，并为她准备了后半生用之不尽的银钱。
　　兵临城下再无回转余地的那一日，她护着身后的将士，身披战甲、剑刃寒光，如同十二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一样。
　　她只记得游吟不在了，身后的将士还要依仗着她，她身上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安危和性命，有那样一个需要教导的皇帝，有她的国，家人，她早已经把臣民当做家人了，因为最亲近的人已经都离开在这国土之上了，所以，她们都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一切，就连宋淮辞，也是她需要守护下去的人，这就是一个将军的职责，是先帝的嘱咐，是无数老将军将副将交给她时候的托孤之情，是师长的期许，街边孩童的咿呀学语，是她所向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