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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鬼魇 ...

  •   忘记了……

      忘记了什么……

      她不愿想……她不敢想……

      ——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为什么只有我死了,为什么当时死的只有我……

      ——不该是我的……我不要死,不要死……

      ——……你是我们的……为什么……

      结界之外,是迷蒙不清的黑雾。黑雾之中,有虚影一般的什物。

      阿嬗看见了,什物里有几日前因捕猎丧了命的陈叔。惨白的脸,恶狠的眼神,胸前留有野兽击中的爪痕……总之没个人样。

      业告诉过阿嬗,这不是人,这是人死之后,是被扶奂取名为“鬼”的存在。

      而那些黑雾,就是鬼魇。

      阿嬗恍惚想起,自己出手想救糠子,反被那黑雾缠上。她在黑雾里怕得不行,只能立起一道结界,护着自己和糠子。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总之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琴声,穿过怎么都停不下来的哀叫,才让她清明了些。

      最后,她记得被救了出去。救她的,自然是扶奂。

      而扶奂似乎由此有了些控制鬼魇的办法,来了事发之地,也就是一个溢出鬼魇的小口子,想阻止鬼魇继续溢出。

      第一天,扶奂与筑高一并离开了。阿嬗在糠子的毡帐里坐了半天,视线却一直往外飘去,糠子看出阿嬗的心思,又念着自己给阿嬗添了麻烦,几次欲言又止是想让阿嬗回去。但最后是还元共先开了口,他提到糠子那天昏迷,怎么都不醒,是尤或在众目之下对嘴喂了供神用的福水,他才有了反应。糠子听罢,低着头是更开不了口了,而尤或起身说天要黑了,也提醒阿嬗回去了。可阿嬗又在自己的毡帐里等到了夜深,等来的只有筑高。

      第二天,筑高只交代三位小上仙不要去外头乱跑,便离开了。阿嬗又去瞧了糠子,尤或和元共已经在了。这次坐了一阵,终于是糠子先开了口让他们都早些回去,元共随即应下,拉着尤或、催着阿嬗,这就走了。阿嬗又回到了自己的毡帐里,又是等到了夜深,等来的又只有筑高。

      第三天,踩着薄雾准备早些悄声动身的筑高被阿嬗缠住。他只能一再保证扶奂没事只是暂时回不来,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可阿嬗不是能悬着颗心依旧能冷静等待的上仙。她偷摸地跟在了筑高后面,随后被偷摸地跟在了自己后面的业吓了一跳。

      阿嬗向业保证,绝对不会暴露自己,只去确认扶奂的情况。同样担心扶奂和筑高的业挣扎了一番,表示要一起去。于是阿嬗和业跟着筑高,到了那溢出鬼魇的地方。

      黑雾愈重。不远处的扶奂和筑高都不敢多加靠近,阿嬗和业离得也是更远。

      业本担心见到扶奂的阿嬗会贸然靠近,可阿嬗从方才开始,步子便慢了下来,神色紧张地不断向四周瞟去。

      “怎么了?”

      阿嬗摇了摇头。她发现业似乎并不能看见那些鬼,便不敢贸然告诉他。

      在神的眼里,似乎只有在鬼魇极盛的时候,才能看见在鬼魇之间徘徊的鬼。而阿嬗不一样,哪怕只是一缕残魂,她都能瞧见。

      而且瞧得分外分明。

      ——阿嬗,扶奂就在前面,去救他。

      救扶奂……对了,她来此地,就是为了救扶奂……不,不对,有哪里不对……她不该深陷于眼前,这里、这里是……

      ——阿嬗,扶奂只有你了。除了你,谁都救不了他。

      ……皞……皞在这里,不能贸然……

      ——皞在毡帐里呢,你拜托了渝照看它的。它现下,很安全。等救完了扶奂,再一起回去找皞吧?

      尉迟皞看着一旁不断引导阿嬗的糠子。他现下虽仍是人形,可什么都干预不了,只能愤愤地看着。

      琴声不止,阿嬗仍在原地挣扎。

      “阿嬗,”业开口道,“你不救扶奂了吗?”

      “不是的……”

      “扶奂教你育你,你却要背弃他吗?”

      “你不是沉业,沉业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扶奂不计你的身份,面对众神的质疑依旧护着你,最后还为了你入了这九重塔,你当真不救他?呵,扶奂真是可怜,收了你这么薄情寡义的弟子……”

      红绸击散了眼前的业,化作几缕黑雾散去。可很快,业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身后。

      “扶奂死了,其实你很高兴吧?这么多年,你对他的事情闭口不谈,将和他有关的什物也尽数收了起来,是恨不得,从未遇见过他……”

      “闭嘴!”

      “阿嬗,既然你恨他,既然你来救他并非出自真心,那不如就此毁了他的魂魄。这里是九重塔,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有谁起疑心的。”

      阿嬗的红绸不知道将业击散了多少次,可不管多少次,业都会再次出现。

      “怎么,下不了手?要不,我帮帮你?”

      琴声越来越微弱,扶奂是要撑不住了。而阿嬗仍是对付着眼前的业,没有要去救扶奂的意思。

      在糠子有些不耐烦,准备索性直接对扶奂下手的时候,他猛地在身后立起一道结界,随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结界后的阿嬗。

      “或许我该庆幸,这九重塔,如今归我统辖。”

      “你也可以庆幸,这不是真正的方寸。”

      代替琴声的,是方寸的箫声。一声一声,比琴声凌厉,比琴声威慑。

      长吟也斩来。糠子侧身,躲去几步,惊诧着他们竟然破了这局。

      而看着尉迟皞靠着长吟强撑着身子大喘着气的样子,糠子又将惊诧收了起来。

      阿嬗搀着尉迟皞,让他倚着树干慢慢坐下。

      “尉迟皞啊尉迟皞,我该谢谢你。阿嬗破局是为了你,可你却落得这副模样。要不是那鬼结绳,你这会儿啊,就该魂魄离体了,哈哈……阿嬗,你别看我啊,这可不是我不想让他出去了。只要你在这塔内,他就必须在这塔内;你若出去,他方能出去。阿嬗,怎么办啊阿嬗,扶奂和尉迟皞,你准备救哪个?”

      阿嬗看着笑得张狂的糠子,握着方寸的力道重了重。

      “阿嬗,”尉迟皞紧紧地握着阿嬗的手,艰难道,“我们先出去吧?应佚说,你身子不好,不能在塔内呆太久。我们先出去,找应佚想个万全之策,然后再来救扶奂,好不好?”

      糠子插言道:“阿嬗,我呢,也跟你交个底。这次你若是能把扶奂救出去,那我也就认了;可你若是选择带尉迟皞出去,那这扶奂的魂魄,我便毁了。”糠子看着压制着怒意的阿嬗,笑了笑,道,“当年那些神杀了你心爱的皞,还害得它肉身毁泯、魂飞魄散。如今,我帮你去毁了扶奂的,给皞报仇,怎么样?”

      “糠子!”阿嬗握着方寸的手,微微在抖,“扶奂虽为神,与身为人的你势不两立,可自与你相识,他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情,甚至后来一再上书给天帝和谛君,希望能免去强加在你身上的罪罚,让你能在地界堂堂正正安身立命。论起仇怨,该是我与你们之间的,与扶奂无关。之前,你和帝共费尽心机要我入塔,不过是见不得我活着。好,我留在塔里,换扶奂出去。至于尉迟皞,他与那些陈年旧事更是无关,不过是我利用了他打乱帝共的计划,我要你也放他出去。别跟我提那破绳子,我知道你有这能耐。”

      “阿嬗,阿嬗你在说什么?”尉迟皞没能抓住阿嬗挣开的手,也没气力起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阿嬗,“阿嬗,你别拿自己换扶奂……阿嬗……”

      “尉迟皞,你能不能有点成年的样子?!”

      “……阿嬗?”

      “我教了你这么些年,也不过这点长进。若不是你没用,我至于落到与他谈条件的地步?呵,也怪我气运不好,若是当年应佚或沉业能赶上,我也不至于选了你,来结下这鬼结绳,还白白搭上扶奂的琴。”

      尉迟皞看着系在手指上的鬼结绳。

      所以,那不是梦,不是应佚说的撞邪了……他与阿嬗的相识,比自己以为的要早,他与阿嬗的羁绊,也比自己以为的要深……

      他记得,当时自己昏昏沉沉了好几日,可他也一直记着许诺那位姑娘的,要向姑娘家里提亲。

      他想着,一个姑娘家,却在冷冷清清的半夜,孤身出嫁,定是夫家和娘家都待她不好。而自己不论是出于什么,又迫于什么,总之都是轻薄了人家姑娘。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能做不负责任的狐狸。他要对这位姑娘好,像他阿爹和大哥那样。

      可回看这些年,他没能对阿嬗好。

      他没有成年的样子,没有配得上长吟的资质,没有与阿嬗共进退的本事。

      什么山神唯一的弟子,都是自己吹的。他未曾行过拜师礼,留在四方宅不过是山神好心舍他一个住的地方……

      一直以来,是他自以为是。

      可是……可是……

      “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

      他不信,他不信阿嬗那些话,他不信与阿嬗一起时阿嬗就一直在嫌厌自己。

      他不信……他绝不信!

      长吟插在地上,也难以支撑起尉迟皞。撕抓遍布全身,几步之间是千余年的岁月。

      以前他奋力也追不上的,如今不许他再追了。

      “阿嬗……”别赶我走……

      糠子歪着头,是觉得无趣了。

      无趣了的糠子开口道:“阿嬗啊阿嬗,你对尉迟皞哪般,我这些年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想凭这几句话,就让我放了尉迟皞,那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糠子冲着阿嬗笑了笑,接着道,“你和尉迟皞,我一个,都、不、放~”

      “糠子!”

      糠子抬了抬手指,更甚的鬼魇便扒在了尉迟皞的身上,而阿嬗也就重新被拉回到那段年月中。

      黑雾不散,哀叫不止……无路可往,无处可逃……

      什么要回地界……

      什么要拉着谁也去死……

      什么这世间不公……

      够了……够了……够了!

      都够了!

      既然有这么多不满,这么多不平,那不如一起魂飞魄散,一起落个清净!

      ……阿嬗不记得那日是如何结束的。

      她只在日后的寐魇中深陷过其中,醒后又是模糊不得忆。

      只有扶奂知道,或许,阿嬗才是压制他们的关键。

      那是无克的至上……那是,深邃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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