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初七酿酒

5、第5章

　　“子清，你没事吧？”

　　下行的电梯里，苏子清低着头，廖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双手紧握，显然并不平静。

　　萧煜是很不平静，他原以为得了上天眷顾，侥幸活过来，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钱小艾打得措手不及。听廖可叫“钱老师”，他完全想不到钱小艾身上。

　　“我……”

　　萧煜还在想怎么说，寥可倒先一步说了，却让萧煜有些疑惑。

　　“你想去就去吧，去看看也好。”

　　寥可一改平日的大大咧咧，语气甚至有些郑重：“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子清，多为你自己想想……”

　　手术室外，死一般的寂静，叶铭旭站在门口，身形修长，半垂着头，肩膀有些耷拉，萧煜莫名感到一阵酸涩，本能的想靠近，又生生止住。

　　不久前刚跟自己说话的钱小艾从手术室出来，萧煜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很激动，弓着身子有些颤抖地走近叶铭旭，不知道说了什么，叶铭旭伸手拦住钱小艾，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走廊里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哭泣。

　　萧煜远远地看着，没有上前。

　　回学校的车上安静地可怕，起初司机大叔见两个大男生从医院出来，一人带伤，想八卦一番，奈何那人始终沉默不语，看着心情不佳，司机也识相的没有多言。

　　途中廖可的手机响过两次，都被他挂断，转而打字发消息。上一次这么小心翼翼还是苏家爷爷去世那会，那时苏子清整个人瘦了一圈，不爱说话，除了上课就是待在宿舍，画也不画了，就爱帮他们洗衣服打扫卫生，他和老大劝了几次，他也只是执拗地看着你，平静地说：“我也没有其他什么能为你们做的，这些就当着答谢。”

　　许思宇拦着要发飙的老大，“算了，先随他去吧，他这样自己也好受些。”

　　就像个不成熟的孩子，有不开心的事，就发泄出来一样，许思宇说或许那就是他的发泄方式，苏子清难得的任性，大家也就随他了。

　　在医院，假装没事似的笑着对廖可说“走吧”，廖可心里发毛，他总觉得苏子清昏迷了一夜醒来，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就像现在，他笑着转头，对他说“我没事”，可下一秒又对着车窗外发呆。

　　萧煜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脑中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刚刚在医院，先是钱小艾在他耳边说他想救无效死了，之后又是他和叶铭旭相拥在一起，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以至于他忘了思考苏子清和他们之间又会有什么联系。

　　出租车穿过闹市，把他们送到了海城美院的东门外，这里进去就是宿舍楼，迎来送往的几乎都走这个门。

　　停车的惯性让萧煜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忍不住抓着扶手不放，他不想让寥可再看出异样，小心地大口喘气时图平复下来。

　　好在廖可在和司机结账，好像没有注意到他。

　　海城美术学院已有百年历史，历经战争和多次改革，如今已是世界知名学府，培养的一代代美术工作者，活跃在国内外艺术领域。

　　萧煜和叶铭旭都这里毕业的，叶铭旭经营的画廊这几年发展迅猛，又和国际大展深入合作，可以说，在海城及其周边地区，只要是想通过办展更进一步的画家，铭&煜都是绕不开的。

　　“中午想吃什么？”

　　现在已经快11点了，可以顺便带点吃的回去，“不对，你有伤，咱们先回宿舍，让老大他们去买。”

　　校门不远处有条小路，路边是各种小吃摊和店铺，萧煜自然也知道。

　　“没事，我们去看看吧。”

　　距离大学毕业已经过去6年，这条小路貌似没有很多变化，萧煜难得提起些兴趣，以前他也很喜欢这里，有几家店他时常光顾。

　　“子清，你想吃什么？护士姐姐说……”

　　“水煮肉片……”

　　“……你要吃点清淡的……啊？”

　　苏子清眉眼微弯，笑着说：“面吧……”

　　海城靠海吃海，萧煜从小生活在内陆地区，对海产没有太多兴趣，他更喜欢吃面条，柔韧劲道的面条配上鲜香透亮的汤底，就这么简单的一碗清汤面，他都好久没有吃到了。

　　廖可面露难色，面倒也有清淡的，但他更偏向好消化的粥。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苏子清却主动开口：

　　“还是清粥吧，面以后再吃。”

　　买完粥，廖可又打包了三份炒饭，从东门走进校园的一瞬，萧煜脚步顿住，看着眼前笔直通向教学楼的道路恍如隔世。

　　身边三三两两的学生穿过东门去往校园外，以前和叶铭旭谈恋爱，他们总是相约在这里见面。那时候叶铭旭总是喜欢先在路边把车停好，再站在校门口等他，这样萧煜一眼就能看见。

　　不止他，所有进出的学生老师都能看见，连东门的保安大叔都和他混熟了。

　　萧煜其实并不喜欢被人围观，他让叶铭旭坐在车里等，叶铭旭却总是不肯，还开玩笑说是不是自己见不得人，萧煜无奈只好由着他。他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让所有人都羡慕他们的爱情，在这方面他总是有无穷的占有欲。

　　当他盛装站在教学楼的小广场上，手捧鲜花朝他单膝跪地的时候，萧煜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了，他当着众人的面求婚，他也当着众人的答应，那时侯他确信自己很幸福。

　　“子清？不舒服吗？”

　　萧煜一怔，四周是久别的校园，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看着他，他轻轻摇头。

　　“哎哎，别摇头！医生说不能动脑子。”听着廖可一路絮叨，萧煜跟着他走进宿舍楼。

　　七号楼的412寝室门外，萧煜踟蹰不前，他已经离开集体生活很久了，这些年几乎都是围着叶铭旭转，社交也少，他对苏子清也完全不了解。

　　踏入这道门，就等于要接受苏子清的人生，萧煜，你想好了吗？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子清，发什么呆啊？进来啊！”

　　熟悉的陈设，浑浑噩噩的生活又将回到起点吗？至少这次应该不会再有叶铭旭了吧，他乐观地想。

　　412寝室此时围了一圈人，显然苏子清受伤被送进医院的事已经传开了，他一进门就被五六双眼睛盯着，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一个稍显健壮的男生发话：“行了，没看见子清脑袋有伤吗？去去去，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见几人灰溜溜地离开，廖可哈哈大笑：“不愧是老大。”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呸！平时也没见他们关心子清，这帮家伙。”

　　“轻点宋李涛，动静太大了。”

　　一个留着小辫子的斯文男生走向苏子清，仔细看了看他头上包裹的纱布，“还好吗？”

　　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担忧，苏子清下意识想摇头。

　　“啊呀，那什么，我一激动给忘了”，宋李涛嘿嘿笑，声音中气十足，还带点匪气，不像搞艺术的，“来子清，先坐着，哦还是要躺着？”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吵死了，先吃午饭。”

　　“嘶，许思宇你这什么态度……”

　　“哎哎老大，别吵别吵。”

　　这两人从大一刚进校就不对付，一点小事就能吵起来，现在大四了，还在吵。

　　萧煜好笑地看着他们互动，看来苏子清的宿舍关系很好。吵闹中他也放松下来，坐在苏子清收拾得干净的书桌旁，一口一口地喝粥。回首自己的大学，除了钱小艾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交心的对象，可即便是钱小艾，怕也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就在萧煜在努力适应苏子清的舍友时，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枫城郊外，萧家。

　　一个气质温婉的美丽妇人掩饰不住满脸的悲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说什么？”

　　样貌周正的中年男人表情有些扭曲，像是在极力忍耐，他紧咬牙关：“小煜他……车祸……”

　　他颤抖着将快要晕厥的妻子抱在怀里，泪水不断从女人眼眶里涌出，她死命抓住丈夫的衣襟，用力捶打男人，一下一下发泄一般，声嘶力竭：“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啊……都怪你……都怪……我们……”

　　男人任妻子打骂，死死抿着嘴，只是妻子抱得更紧了些，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还是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