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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塞上歌》(9) ...

  •   (九)湖海恨梦

      经历了一番风波,绮罗生在时间天池中沉睡。第九十九日,他做了一个梦。是奇梦,亦是故梦。

      梦的内容,是大漠往事。十个月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历历在目。

      情,惊心动魄;事,不能忘怀;爱,铭感肺腑,恨,绵绵不绝。

      时间天池震荡不已,无法消解的悲愤,使得沉睡的人莫名激动。

      原来,前世还是九千胜的时候,就与他,相知相爱。今生,又因为不能规避的缘分,再度携手。然而此身却是永困在此处了!

      从关于大漠的梦境中走出,他在意识境中茫然无依。忽然,他看到一封血字写成的信无端漂浮在空中。接来细看,竟是:

      与弟书

      去日兄遇汝,一生已误矣,然兄终不悔。他日重逢,兄之所盼矣。今思汝甚,至于伤心劳神,左右徘徊,不能排解。故斗胆作诗,托鸿雁与弟。山高路远,天地相隔,是否可至,未知矣。如弟能见,甚为欣喜。愿弟安泰,勿念勿寻。

      昔日恣肆笑痴者,今日无颜废口舌。

      情至深处不能已,可恨世道多磨折。

      旁人怜我千千万,只是我心独幽寒。

      向来因果无从问,至于为君锁心猿。

      写信的人,是意琦行啊。传闻中只有心血写就的书信,才可以穿越时空到达收信者手中。他不知道妄取心血,最是消耗生命吗?

      他要去见他,不管以何种形式。他知道,此刻对于意琦行而言,不能全然表达的无望绝望,比摧心取血还痛苦。

      此刻,意琦行在古域的住处练剑。客居于此,不宜弄出很大的动静。所以剑上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但是运剑行云流水,高妙不可窥。他的剑技已经如此纯熟老练,他的人也已如古潭高峰。

      忽来一阵花香,若有若无。

      他的心本能一颤。古潭有了涟漪,高峰也蒙了烟雨。

      手中剑不停。

      花香越来越浓,回身时蓦见扑面花雨。是牡丹花香,风中的亦是牡丹花瓣。他的瞳孔不由得紧缩,但是手中剑仍不停。剑刃过于锋利,许多花瓣被削落。残英在衣上,发上,瑟瑟发抖。

      不可能的,就算他能收到信,也不会找到这里来的。他告诉自己,手中剑仍不停。

      他已经被世事磨平了棱角。他冷静,内敛,傲骨依旧,却不再用傲骨伤人。他如今靖玄有功,世人皆高看他,俨然一块无瑕美玉。然而这种雕琢带来的伤痛,无人可以切身体会,也无人可以理解。

      他想要被这样雕琢吗?他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吗?无人能答。

      剑过顶了。过顶已无妨,毕竟他为了此人,在最在乎原则的岁月,数次放弃原则。饮酒而至大醉,流泪而至难已。可是这些事,想来竟如此遥远。

      过去的意琦行或许已经不在了,怀念过去的,已无法相见的人,或许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蓦然收剑。心本应如磐石,眼角却清清楚楚遗下眼泪。

      “剑宿不诚实。明明盼望见我,却隐忍不发。我在此,你怀疑这是幻觉吗?”

      身后白衣如雪。

      指月山上的梅花树,落英缤纷。树下的琴与笛,终于还是被掩埋了。

      剑在他手里发抖,剑在他手里发抖。他如此沉稳克制,剑也是他之威仪所凭,可是此刻,他握不稳剑。

      “剑宿还在等什么呢?”那白衣人竟也落下眼泪。

      他颤抖着收回剑,快步走向对方。用力抓住的右手,感受到实实在在的,血肉的触感,眼泪夺眶而出,却也笑了。本能地偏过头,却叫那人捉住了下巴。

      眼泪落在他手心。他说,你,没有变。

      “我……没有变?”

      绮罗生摇摇头,更加坚定地说:“你如果变了,不再是那个意琦行了,我又何必来找你?”

      “你如何来找我的?”他问。

      绮罗生将信拿了出来,展开珍而重之地看了看。

      就是那封信。意琦行这才注意到,信上分明是有泪痕的。

      你哭了吗?

      白衣人此刻便在流泪。“你知道吗?我收到信后,就一路狂奔,不敢停歇。我跑的力竭,心里也悔恨不止。”

      “悔恨?”

      “是。你遭遇了那么多,我却没有在你身边,安慰你。虽然伟哉剑宿一向是坚强的,但是绮罗生不允许你永远保持坚强。独自消化悲伤,难道不痛吗?傻剑宿。”

      他想摇头,却忽然无力摇头。他第一瞬间想到了姐姐,待他恩重如山,却不能及时报答的姐姐。乍闻死讯,死讯却已是旁人眼中的江湖旧事。痛彻心扉,却只能无声葬花,来掩埋惊心动魄的生死。如果,他是说如果,当时有个人……

      绮罗生轻轻地抱住了他。

      “这是我迟来的安慰,不要逞强了,意琦行。”

      这个拥抱力度不大,但是足以深刻灵魂。这一瞬间,没有风,也没有花香。一切仿佛都停止了,消失了,似乎天地间,万古岁月里,只剩下这一个拥抱。

      良久,他默默回抱。

      “谢谢你,绮罗生。”

      他知道,不需要花哨隆重的言语去表达感谢,对方就能明白,此刻,他心中的旧伤,疲惫,疼痛,都得到了治疗和化解。

      “好了。”

      良久,他将二字轻轻吐出。

      绮罗生松开他,报以笑吟吟的注视。

      “我知道,你又要赴战了。这次战斗凶险异常。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但是眼眸之中,分明凝固着不世的肃烈。

      怀疑在意琦行心中窜起。赴战?凶险异常的战斗?他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绮罗生伸手轻抚他面容:“不要想。因为你一旦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会不在了。”

      不在?意琦行瞳孔一紧。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确真实地活着。”对方急忙补充。

      他的处变不惊之下依然藏着惶恐。谁知道绮罗生会不会骗他?照理说,是不会的。可是过去,他为了自己已经有说谎的前科了。

      比如说,答应过自己不会死,好好保重,但是转头就血染北疆,几成永诀。那时他心里一片空白,疼痛到了极致便成了麻木。他不敢回想自己怀抱那具红发身躯的感受,那是一具实在的身体,美丽,安详,却冰冷,死寂。他不能去想这具躯体最终回归天地之后,绮罗生,属于他这个生命的至爱,就等于不在了。

      “你一定要保证你说的话是真的。意某虽然已经饱经风霜,看淡生死,但是仍然无法放下你。意某的苦修,不能至苦,你依然是修行中必要的甘甜。”他乍然又端起肃穆清幽的架子,但是话却是至情至性。

      他的眼角滑落了一行清泪,啊,竟是滚烫的。绮罗生停在他面上的手指蓦然一颤。

      他是巍巍渊薮,渺渺白云。是清都客,天上人。也是多情的赤子,温润的瑰玉。

      你何德何能,竟得此人倾心。绮罗生在心里这样说。

      老天,你若还有情,你若真正看过这个世间,就应该明白,你不可以收走他。否则,你把他囚在死神处,我就打下十八层地狱救回他;你把他关在云顶,我就杀上九重天夺回他;你若是让他灰飞烟灭,我就用尽世间之法重塑他;到最后如果还不能如愿,那我就用永世的生命报复和诅咒你。

      他不会告诉意琦行,收到信后三天,他才在天池中觑见了一段过去的时间,寻隙将自己的灵魂传送进去,才在意琦行发信后的第二天早上,就以灵体与他相见。此时,他已经透过天池中流逝的时间知道意琦行与太曦神照之战的结局了,虚惊一场而已。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担忧意琦行的安危,所以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引人怀疑的话语。

      一刹那,他又想改口纠正。因为时间是不对的。一旦意琦行明白,自己来自错误的时间,那么自己就会立刻消失,这样难免动摇他的心志。

      他盘算着用过去的老方法迷晕剑宿,再借机回转天池。整个过程剑宿很配合,没有发现破绽。其实以意琦行的智慧和对他的了解,应该不容易上当。可是今日的计划就是这样顺遂,不知道是有心顺从,不愿点破,还是......

      只有意琦行知道。

      意琦行在梅花树下安然睡去,如果有梦,必是好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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