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乙女]德安妮丝短篇合集》含烁

11、《托斯卡纳之夜》

　　阿不思·邓布利多：

　　你好。致以敬意。我给你写信，在这里，在这阳光灿烂的托斯卡纳，我又一次抛去了身份，在异国他乡，成了一个无名无姓的人。
　　是的，你说得对，斯托皮亚小姐或者艾米提亚伯爵，这些头衔很好用，可以帮你打开那些上了锁的门。在波坦蒂诺，这座被当地人称作托斯卡纳城堡的古老封地里，旅人们为了一年一度的歌剧节前来参观；当剧目结束、戏台散场，人们坐在露天草坪上就餐，紧闭的城堡大门为了我而敞开，头戴假发的管家行礼道，大人，鸡尾酒会已经开始了。

　　波坦蒂诺是托斯卡纳最大也最古老的城堡，传到波坦蒂诺公爵，已经是第七代了。公爵已有七十高龄，家人并不住在城堡里。除了一年一度的歌剧节，整座城堡都怪冷清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住在斯托皮亚老宅的原因。
　　供暖、漏水、砖瓦维护的费用，仆人的工资、日常生活的开支……还不算上封地里那些琐事（葡萄生病啦，农夫的牛走丢了之类之类的），有够让人头疼的。当然，我们是巫师嘛，事情会简单很多，但孤独可就不是魔法可以解决的事了。听说德国有个男巫曾经用死灵法术复活了他早夭的女儿，巨大的代价，一整座茂盛的花园悉数枯萎了，而他的女儿也只活过来短短一瞬，生命就又离开了她的躯体，连同那具被费尽心思保存的躯体一道灰飞烟灭。

　　我和波坦蒂诺公爵此前并不认识，六月二十五他在城堡里办晚宴，邀请函不知为何飞到了我的窗户里。也许是罗马的同事传递了一些消息。英法意的神秘事务司这个夏天在罗马开会，为17世纪的土元素符文的构成和拆解举办研讨会。我发表的论文还是你指导我完成的那一篇，写的是我上学时候你给我研究的那个装置。一个机械球，用土元素魔法阵封印，里头是一段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预言。

　　我想，我们都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关于未来的预测都是用土元素，而非风元素，这个象征着思维、意识、沟通和未来的元素来完成的？魔法起源于一个本质，那就是元素本身。无杖魔法的使用方法和符文相似，而魔杖则是对巫师的束缚。现代巫师太依赖魔杖了，邓布利多教授。您不觉得吗？在决斗中，我们觉得缴械咒能让对方失去进攻能力，这太可笑了，可是，有多少巫师是因为被抢走了魔杖而被置于死地？
　　拉文克劳女士认为智慧是最重要的财富。智慧也许能改变人类的心智，但仅仅有智慧，并不足以对抗那些贪婪和野心，以及随之而来的战争。你问我，我做那些以暴制暴的事情，是否出于一种傲慢，是否我认为自己的真理就是世界的真理，是否我有资格可以审判别人，邓布利多教授，我的回答一直、从来没有变过——是的，如果你认为我做这些是出于傲慢，那么它就是傲慢；你认为我没有资格审判别人，那么，威森加摩也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我的真理是变化的，它也许不完全正确，但却是我认识世界的方式，我不允许任何人否认我的真理，因为这样做即是否认我的存在。
　　但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安妮，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为此，我感到愤怒。不对，不该是这样。你怎可否认我的冷酷与残忍？我被认作是善，于是就要逆来顺受、全部承担？我被认作是恶，于是理应离群索居、掩藏真相，关于我自身的那个真相？多少人因为你的力量而惧怕你，憎恨你。你在我身上看到同样的命运，你却教我要怀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不要。恨与爱同样强大。我偏偏要恨，恨命运的枷锁，恨所有不公，恨那些不为我所用之事，那些品行低劣的人都能身居高位、掌管大权，我怎能眼看着他们毁了先人所建立起来的一切？

　　不过，在波坦蒂诺，我们不谈这些，所见所闻只是时令蔬菜，松树下、河流边野生的芦笋。猎场看守带我们去采蘑菇，后厨的玛莲娜女士把那些有毒的挑出来，埋进土里。安稳平常，没有别的事发生。
　　公爵善于打理他的葡萄酒庄园，布鲁姆斯伯里出版社还向他约稿，请他写第二本关于葡萄酒的酿造和品鉴手册。上一本可是畅销书。
　　啊。闭上眼睛，不要去看那些急转直下的趋势。意大利并不太平。但是在波坦蒂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邀请了谁？你会问。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一些“小小的”人际网络，就和你一样。
　　不过，我很乐意再让你惊讶一回——与我一同赴宴的，是安德烈·斯特鲁克。

　　这怎么好意思呢？毕竟，在那样长久的如铁般沉默的岁月后，自巴黎那次不欢而散的偶遇后，我们又见面了。
　　当心，旧日的影子追了上来，时刻要揭你的伤疤呢。

　　“你看起来很漂亮。”这是第一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这是第二句。
　　前者我没有回复，因为我知道，第二句就是在没话找话了。除了里维埃拉，以及那些旁人根本无从涉足的私人海滩，欧洲有钱有势的家伙们还会跑到哪里去？
　　我？早和你说啦，我是来开会的。别忘了，我可是神秘事务司下属机构的研究员——虽然只是挂名。

　　我发现安德烈·斯特鲁克晒黑了。他看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上几岁。一眼看去只见到他的蓝眼睛，棕头发，似乎已经变成了那种一周只上两天班，其余时间不是在打马球就是在猎场里打鹧鸪的可恶贵族。
　　唉。就像你好端端的白净学长长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圆滑中年人。于是，我发誓要把我对成年人世界的不满统统发泄在他身上，我说，（特地沉默了一会儿），斯特鲁克侯爵（能看到他刷一下脸色苍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啊，你说，为什么要对这个可怜的男人这么残忍？他明显对你余情未了呀。
　　猫喜欢抓老鼠玩，阿不思。猫是一种残忍的动物，我也是。从前觉得无趣的社交舞会现在变得有意思了起来，可以在人群中测试我的某种超能力：想要谁喜欢我，谁就会喜欢我。在政客身上，以及那些手腕温和的商人身上都能看到类似的天赋。
　　迄今为止，这种能力只失败过两次。一次是面对十七岁的安德烈，另一个是伦蒂尼子爵。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他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我，还说我是危险的。
　　这之后他就没有再参加那些宴会了，娶了个富商的女儿，老老实实去魔法部上班了。

　　我哪里危险了？在里维埃拉，每个人都爱我，说要与我做朋友。可等我一回头，女人们就开始肆意谩骂，而她们的丈夫则守在我常散步路过的海边教堂，问能否与我同行，等会儿要不要回他们房间一起“喝一杯”。

　　时常，我感到自己像个猎物。即便人们说他们爱上我、想与我共度一生，在我听来也只不过是宣布他们想占有我，且通过婚姻永久、合法地占有我罢了。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好像把我视作人生伴侣便是给我的一份荣耀，值得和那些冠军奖杯一起收在陈列柜里供人观赏。
　　“恭喜，您已获得一千零一个优质男性的伴侣许可，兹此证明。”
　　放心，他们确实爱我。一旦发现我无法被得到，就会开始恨我。记得伟大的阿基琉斯为什么和阿伽门农吵架吗？因为阿伽门农想抢走他的女人，被他虏来的战利品！
　　我可不要当布里塞伊斯，看在梅林的份上，我应当是持弓的阿尔忒弥斯，因为不爽阿伽门农的士兵残忍杀害了受我保护的野兔而刮起狂风，掀翻阿伽门农王的战船。

　　不过，如果要按照中世纪的方法也未尝不可。先为我打一场胜仗吧，女士们先生们！谁赢了这场欧洲战争我就嫁给谁。
　　读到这里，阿不思·邓布利多，他坐在书桌前，露出了微笑，心想，哼，开什么玩笑，整个欧洲只有我能打败格林德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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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尾酒会似乎变成了展示自我的舞台，人们对我的论文很感兴趣。元素魔法似乎是我们时代的文艺复兴，如果要对抗麻瓜的那种大范围杀伤性武器，显然只有大范围的守护法阵能够与之抗衡。安德烈扮演着一个好男伴的角色，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能猜到八卦小报要怎么写，“惊天秘闻！斯特鲁克侯爵与未婚妻惊现波坦蒂诺城堡。”法国报纸提起我，至今还把我叫做德安妮丝·梵多玛蒂柯。

　　那么，回答你最初的问题，为什么，我那么喜欢水元素的魔法，喜欢揣摩人们内心的想法；它们于我，又有什么益处，值得我花这么多时间去研究他们？
　　阿不思，我并非天生懂得如何控制这种能力。它一度于我毫无用处，只能带来痛苦和伤害。我得在梵多玛的老宅里活下去，不是吗？猜测他们的想法，感受，接收，做出反应……如此原始，以至于与人群接触等同于伤害。蓝色的水，绿色的水，穿透你的思维，洞察你的情感，人们以最本真的状态呈现在我面前……有时他们丑陋得令我心惊肉跳，有时又令人心碎。
　　只有你是美丽的。在我遇见的所有人中，只有你的爱不愿意伤害我。

　　写到这里，我不打算把这封信寄给你了。我总担心我说得太多。那个结论你我都明白，土元素即是大地，这片大地的未来就在它诞生的深处。我们每个人都从黑暗中诞生，必须得重新走进黑暗里去，自己把自己生出来。
　　没有关系。走得再慢也没有关系。终有一日你会面对他。就像你面对我一样。在这个托斯卡纳的夜晚……

　　…………

　　猫头鹰已经喂过了，你不该带它来。就算你把这封信再读一遍，我也不会把它留给你保管的。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是哪个大半夜敲我窗子，不然就非在阳台上唱情歌？？
　　搞不懂诶，您今年高寿？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干些午夜翻年轻女孩窗子的事？还在别人家里？在这戒备森严的波坦蒂诺城堡，就为了问我公爵的饭菜好不好吃？
　　看在梅林的份上，你是怎么——
　　算了。当我没问。这世界上可能也没有阿不思·邓布利多进不去的门，爬不进的窗子。
　　不过，你还当真派人时时刻刻盯着我啊？现在我可完全认不出来谁是你的人了啊。和安德烈见个面就让你这么紧张？

　　不回答？
　　说你爱我。
　　你看，你心甘情愿被我折磨。

　　你说我是爪子锋利的小猎人。不要。我是你的小猫嘛。

　　你的，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