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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nd the Night Shivers Like a Bow》 ...


  •   当德安妮丝·斯托皮亚走进霍格沃茨的大礼堂时,穹顶下方高悬的灯烛猝然熄灭、黑暗弥然,仅剩教师席上坚守岗位的几盏孤灯。阿不思·邓布利多眼疾手快,恢复了礼堂的光明;而即便弗立维教授在接下来的几周内数次重申这只是一场技术上的意外,霍格沃茨的转学生也无法幸免被众人议论纷纷的命运了。

      关于斯托皮亚小姐,大多数人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她的确有一副好相貌。但人们通常不会单单为此而主动与她结识,因她冷淡锋锐,甚至不必直视她的眼睛就已经能感到拒人千里的意味。然而不管旁人怎么想她,德安妮丝似乎已经决定——在开学的第一周,就扮演一个合格的问题学生。

      她迟到、早退,上课睡觉,偶尔象征性地交几次作业,大多数时候你甚至找不到她的人影。教师们深感头疼,即便随和如斯拉格霍恩,也曾数次致信给她的监护人。不幸的是,斯莱特林的院长只得到:“亲爱的教授,我管不了她!随她去吧。”这样的回复。然而,在学院因她扣了太多宝石之后,斯拉格霍恩还是不得不放下身段,宵禁前守在地窖门口,以便逮到这个神出鬼没的学生。

      很遗憾,我们的斯莱特林院长失算了。显然斯托皮亚小姐能不交作业、不怕退学信函,当然也不会把宵禁放在眼里。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霍格沃茨彻底安静下来,学生们都回到宿舍、进入梦乡,斯拉格霍恩在空荡的走廊上转了两圈,懒得等也不想等(斯托皮亚家族!),看了看怀表便步履匆匆返回教师宿舍了。半路上,他碰见值夜的邓布利多,告诉他有个学生没有回宿舍,让他留心——且看在他们的交情上,少扣点斯莱特林的分。

      德安妮丝·斯托皮亚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带着夜晚的战利品爬出消失柜,诚恳地对有求必应屋道了声谢。屋子里堆满杂物,细细一瞧,陈旧纸页和发霉木板的罅隙中充满了黑魔法物品。德安妮丝用了半个晚上扫荡这间屋子,失望地发现里面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不过,也不该对学生们的储藏室抱有希望,尼克·勒梅答应为她制作解咒石,但对方需要的材料苛刻得几乎不可能找全。想想看,新生火龙的第一滴血。人鱼的眼泪。凤凰羽毛(魔杖里的那种可以吗?)。冬至日松枝上最先融化的雪水。其余甚至可以直接闯进魔法部直奔黑魔法物品防控办公室抢来。开玩笑的。她叔叔维克多还在魔法部里工作,不能让他丢了那一个月十几加隆的薪水。

      维克多·斯托皮亚脱离家族后没有再花过老爹的一分钱。烙印着斯托皮亚家徽的金加隆对他来说是种耻辱。德安妮丝为他重获新生由衷欣慰,也因而顺理成章地成了斯托皮亚家族的继承人。在她父亲因绵延百年的家族诅咒重病不起之后,封地事务的信件没有劳烦老斯托皮亚伯爵的次子,而是直接寄往了霍格沃茨。

      眼下,年轻的家主正打算回寝室处理堆积了整整两周的工作文件。一想到还有那些商业合同和领地纠纷亟待解决,德安妮丝就疲惫得甚至没力气处理晚归带回的伤口。她潦草地给自己施了个幻身咒,离开了有求必应屋。

      甬道里的灯火宵禁后就熄灭了。她脚步匆忙,差点撞倒黑暗中的某个人。对方反应很快,立刻托住她,似乎没有怎么受到惊吓。真是个心理素质过高的教授,她想。

      而从她身上,邓布利多闻到血的味道。于是,他一言不发,挥挥手解了她身上的幻身咒,一把拽过她的右手想要检查流血的伤口。德安妮丝疼得呲牙咧嘴,没等邓布利多撕开湿漉漉的袖口,她就把手臂抽了回去。

      晚上好,教授。斯莱特林扣多少分?

      邓布利多没有理会她,单让她伸手,斯托皮亚笑嘻嘻地敷衍道,小伤。说着又突然消失,黑暗中掠过一阵寒意,跫音渐渐,最终没入杳然深邃的夜里。

      霍格沃茨怎会有如此难缠的教授!她愤愤怨道,将怀里高价竞拍得来的人鱼泪滴存进书桌深处。自两年前她开始收集制作解咒石的材料,事到如今只差唯一的一样。不过学期结束前,德安妮丝不打算再出校门,她短暂的叛逆期奇迹般宣告结束,弗立维教授开始收到斯托皮亚的魔咒作业,紧接着是斯拉格霍恩,麦格教授,最后,唯有一门黑魔法防御术的论文她空白上交。

      然而,即便阿不思·邓布利多怀疑自己被针对,这份疑虑也很快打消,因为斯托皮亚小姐很快恢复了开学时的常态,频频迟到、上课睡觉,多次禁闭惩罚后她依然屡教不改,使得几乎所有老师都对她敬而远之。在某位可怜院长多次写信给她的监护人无果后,众教师纷纷放弃了规劝。

      因而冬日的某天里,有人为她带来的新消息——关于她曾蒙受教师夸奖而英名远扬,斯托皮亚着实惊讶了一场。

      与她共享魔咒学教室同一张课桌的同年级生,她们曾双双上课迟到而被罚一起关禁闭。坚固的革命友谊。对方告诉她,前段时间弗立维教授对他们夸奖德安妮丝,说她那篇反驳甘普法则无法被打破的论文非常新颖,观点很有冲击力。

      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精通魔咒学的弗立维教授大加夸赞。她在论文纸背后附上了几则佶屈聱牙的元素魔法,拉文克劳的高年级学生们纷纷尝试,竟有成功的实例。

      德安妮丝毫不费力地想起了这篇论文。这是她入学以来唯一认真对待的作业。

      她抱了满怀闲书(《女巫美容魔法大全》、《水生变形生物研究》,《龙与火的秘密》诸如此类,毫无规律),因此无法做出满不在乎的手势,于是只能轻飘飘地带过,你看,那篇论文之后,弗立维教授不就在课堂上点我起来回答问题了吗。灾难性后果!

      头戴鲨鱼睡帽的友人没有理会她的打岔,又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上次在邓布利多教授的课上,她说,他点名说某位同学的博格特变形法则论文写得很好,他甚至在上面写“请在课堂上分享,好吗?”,我看到那行字就在你的作业上……你为什么不朗读?

      德安妮丝不觉得有任何解释的必要,道了午安后,两人在喷泉池边分别。回寝室的路上,她对自己敷衍的态度斟酌了片刻,随后得出结论,任何窥探的目光都无法在她身上久留。

      人们因为各自的秘密而像有机物一样交联,骨连接骨,生命融入生命,寄希望于永不分离的许诺,简直是一种愚昧的乐观。而她生长有如一木榕树,自己做自己的左臂和右肩,不需要谁的肋骨使她成人。

      回到宿舍,德安妮丝做自己该做的事,拆信、读信、回信。在印着家徽的羊皮纸上签字。查阅黑市和龙晶交易的资料。翻阅课本,打开作业、空白着关上。读报,看星象。测算每日行运。祈祷老爹最好在她找齐解咒石材料之前活得再久一些。没有烦恼、没有作业也没有朋友叨扰,世界呈直线在她面前平铺直叙,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只要解决自身的难题……而非蛛网一样横陈铺开,构建出许多平行的联结。她不需要。

      *

      俗世事务将时间消耗得飞快,就像她入学后斯莱特林学院的宝石一样——圣诞临近了。

      雾凇凝上第一节高枝,她往森林里去,随身带着如尼文石,马人出现在河岸。德安妮斯与他打招呼,费伦泽。天气变冷了,她说,尤其是在森林里。你是怎么保持温暖的?

      我们通常用咒语,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解卦。她把石头交给他,排列成昨晚的图案,两人沿着还未结冰的细流往山上走,费伦泽回应了她的猜测,把符石还给她,酝酿一场全新而有必要的战争,因此,他突然说,你看,我不明白你明明能够做好,为什么非要故意表现得很差劲?

      德安妮丝把卦象存进口袋,听到对方的刺探有些不满,但她一如既往敷衍了事,随意而故作深沉地答道:这样,我就能远离教授们的监控,做一些危险研究了。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费伦泽停了下来,认真地注视着她,使她浑然颤抖,竟觉得那眼神如此相像,教她后来分不清对她说这话的究竟是马人还是邓布利多。

      然而邓布利多也许会说,你看,我们无法治疗人们自己拒绝承认的痛苦,费伦泽更直接,他问,为什么这么想隐藏自己?

      “德安妮丝,站起来。”她抹掉脸上的血,那个声音又追上来,“站起来,别露出一副软弱的模样。家族不是你的退路。”

      她又试了一次,仍不够心狠,钻心咒只是杖尖流泻的一点绿光,还未触及标靶就自行消散了。倏忽间,一道咒语击中了眼前难以看出人形的俘虏。他抽搐了几下——牙齿全脱落了,声带也撕裂,就没了动静。像一只被玩弄许久才终得一死的老鼠。

      德安妮丝咬牙切齿,掰断自己的魔杖往母亲脚下一甩。把我除名,她说,我做不到。

      德安妮丝·斯托皮亚不喜欢集体生活,更不喜欢人们用她母亲的姓氏来称呼她。作为家族荣耀的一部分,她的母亲保留了自己的姓名,并把那带血的姓氏顺着罪恶的脐带涂抹在她的额头上。

      出于某种拔高自己存在的必要,人们似乎总爱把人变成物品。在上流社会,人是一个个高贵的符号,存在的意义是填补家族帝国职位的空缺。她的命运是成为一个刽子手,以剥夺混血种和麻瓜的性命为乐,并把它当作一项崇高的事业,格林德沃,她冷静地想到,早早将这有毒的思想置入她母亲的脑袋。那些人的血就是脏的。

      什么血是脏的?德安妮丝想,当美利坚长达数个世纪对印第安人的头皮明码标价,屠杀就不只因为不同肤色的血。人们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地撒谎。她不要那种命运,不要那些血也沾在她的身体上。

      一直以来,她不愿示人的过去,是她永恒噩梦的一部分。黑魔法家族在法国地位微妙,若非遭受猛烈抨击,便是得到极力褒奖,没有任何中立的余地。

      布雷巴顿被这两种舆论撕裂,分裂成对立的团体,她入学时,从未得到任何一方的青睐,因她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叛徒。

      德安妮丝·斯托皮亚是新生的人,离开法国之后继承了父亲的姓氏。维克多对此很是高兴,认为自己终于不用履行家族责任,而她的默许中带着一种羡慕和苦涩,德安妮丝——在她自己的语言里是柔软藤蔓的意思,却被迫承受着过去、虚无和未来,逐渐地,长成了一个永远在隐藏自己的人。

      她迅速结束了谈话,在马人问出更令人疼痛的问题之前借口离开,她憎恨谈话,憎恨互相窥探,他们指望从她身上发现什么?如传言一般冷血而恐怖,身体里住着一个难以控制的怪物。

      她从不打算否认,但也无心展示,有些人的过去是糖果玻璃罐子,而另一些人的生命里积满一个又一个冬天的雪;对于前者而言她的历史沉重得叫人无法承受,他们感兴趣的不是她本身,而是她的血。在她曾经生活的国度,麻瓜的最后一位国王死在刽子手的巨斧下,当他人头落地,革命广场上无数观刑者蜂拥而上争抢国王的血,将那滚烫乌黑的、凡人的血如圣油般涂抹嘴唇与额头,希望从中祈得无穷力量。自那无数次众人目光的审判中,德安妮丝懂得了这一点,龙可以受伤,但不能流血。

      与费伦泽告别后,霍格莫德村的大门对学校敞开。学生们都涌入霍格莫德,德安妮丝也去了,不过她没有在佐料商店流连,仅在猪头酒吧点了一杯黄油啤酒,便立刻趁着暮色移形去了翻倒巷。

      魔法部在短短两个月内几次突袭并介入重大交易,因而现在黑市行情不好,开价高得离谱。德安妮丝想过换个时间再来,但显然她没有别的选择,龙晶只有一块。

      斯托皮亚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复方汤剂让她变成了一个马尔福。几次试探过后,议价陷入僵局,博金博克的老板偷偷握住了魔杖。德安妮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不过她不动声色,打算示弱来消解对方的敌意。

      “老科皮,逮着老主顾宰这么一回,他可就不敢再来了。”

      独眼琼面的男人嗤笑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马尔福。上一次,罗马尼亚龙角的钱都还没结清,生意可不好做啊。”

      德安妮丝摇摇头,心道马尔福你个拖欠尾款的混账,稍稍退后了几步,却碰倒了一个水晶球架子。老科皮也不知怎么想的,魔杖紫光一闪,德安妮丝侧身一避,货架便爆炸,可能是角毒兽的角,也可能是过期烟花。她挥挥手,一股淡绿烟雾弥漫开来,无数铁链从中水草一般摇曳生出,老科皮闪躲多时却还是被定住。

      “我的开价已经很合理,况且,”她指出,“是你先动手。”德安妮丝扔下一袋金加隆,龙晶就跳到她的口袋里。老科皮在她身后骂骂咧咧,德安妮丝匆匆跑出商店。然而,在她即将离开翻倒巷时,几名黑巫师围了上来。她应付着难缠的肇事者,想着复方汤剂的时效好像快到了。

      邓布利多从摩金夫人的长袍店路过,看起来像偶遇。

      德安妮丝正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发呆。他走上前去,问她发生了什么,德安妮丝把龙晶和流血的手在长袍下藏好,说,哦,没什么。一场不怎么愉快的会面。

      邓布利多半个字也没有信,但他知道对方不会吐露任何一句真话。于是,他突然话锋一转。邓布利多问,斯托皮亚小姐,你对我的教学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德安妮丝愣了一下,答道,当然没有,为什么?

      假如不是我讲课乏味,为何你每次都在我的课上睡着?

      德安妮丝局促不安地摆摆手,我只是喜欢在课上睡觉而已。

      邓布利多颇为无奈地笑了。

      下半学期开始理论课就结束了,他说,也许你会觉得实战的部分有趣一点……基于你的一贯兴趣所在。他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德安妮丝藏在身后的手臂,德安妮丝立刻触电般站了起来,还没等邓布利多解释完此处交通网正在维护,德安妮丝就经历了此生第一次幻影移形的失败,被一堵无形的墙拍回地面,露出困惑的表情。

      来吧,邓布利多笑了,我带你回去。他说。

      *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她最后一次为尼克·勒梅的清单冒险,也是以血结尾。不同的是,邓布利多两次介入,而这一次她无法拒绝。德安妮丝将没受伤的那只手放进邓布利多的掌心,这一举动已经迫使她鼓起十足勇气。而对方目光平视、默念咒语,专注得似乎没有感到这次触碰,在德安妮丝以为自己能长舒一口气时,邓布利多猛地反握住她的手,移形换影的咒语自两人周身浮起一道金色的咒文,折叠舒展,垒成一堵坚固高强,将他们拢在墙内。风掀起她的头发,也浑然掀起她低垂的眼睫,在那几乎无法睁眼的发亮法阵中,她被一道更明亮、也更深邃的目光俘获了。

      课堂上,那道目光也丝毫不放过她。博格特的实战演练让其余所有的小孩兴奋,可没能让德安妮丝触动分毫,她甚至对每个人熟知自己的恐惧而惊讶,对她来说,恐惧和情绪一样,只是无形亦不可触摸的海潮,邓布利多将她从队列末尾揪出来,笑着问道,德安妮丝,他说,我们很想知道,你会害怕什么?

      德安妮丝诚恳答道,先生,我也不知道。随后那只以捉弄人为乐的魔法生物犹豫了一下,摇身一变,雾气中走出一个黑发绿眼的盛装女孩,教室里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惊呆了。

      她所怕之人正是她自己。

      “我不会回答的。”德安妮丝说。

      他们在一起,一个寂静的室内,午后的光透进来,树影斑驳。沉默。一道无形的墙壁,两种孤独。

      “安,”邓布利多说道,话语非常缓慢、艰难地从他脑中挤出来,"不止你一人……“

      女孩转过身来,仿佛他的情绪先于话语一步,抵达她的两肩。

      “痛苦……为什么?”她轻轻问道,然而很快又说,“不用告诉我,你知道答案。”她看了邓布利多一会儿,又好像看的并不是他。半晌,她才恍然叹道,“梅林。你觉得自己是怪物。”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蓦地卷起袖口。衣服底下、洁白的手臂上,是一道道长长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那我是什么?”她这么说道,并不期待回答,因此只是让邓布利多看了一眼,就重新遮盖起来了。

      邓布利多却固执地去捉她的手腕,就像第一次他们在走廊上相遇时那样,他的关心显得极富侵略性,让人难堪,而后会上瘾。

      “黑魔法,怎么弄的?”邓布利多皱起眉。

      德安妮丝觉得这简直无法忍受,她闭了闭眼,猛地用魔杖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引出一段不可抗拒的回忆,将他们两人都牵扯进海藻般的雾气中去。

      在她继承斯托皮亚的姓氏之前,生活一直是这样的。五点起床,训练,早餐。上课,午餐。决斗训练,一直到晚上。林德娜夫人对她比家臣更心狠手辣,德安妮丝浑身黑魔法伤痕就是在决斗中留下的。

      “站起来,”林德娜夫人说,“别让我看见你如此软弱。”

      十五岁的德安妮丝擦掉眼泪,满面怒火,愤怒令她浑身颤抖、涌出更多透明的泪水。她拾起魔杖,整栋房子都在震动,在那一片绿如海潮般的魔力波动中,她击飞了林德纳夫人手中的魔杖。

      邓布利多看见她止不住地流泪,和那回忆中的少女如出一辙,为什么总是这样愤怒?

      德安妮丝走近瘫坐在地的女人,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不能仅仅因为你没有灵魂,而假设我也没有!你不能一次次把我打碎,然后重塑成你想要的模样!你用伤痕唤醒了我,一个冷酷、恐怖的我,这就是你承受的代价。”

      “然而你不再能束缚我了。”德安妮丝平静下来,绿色的海洋拢进她的魔杖,她拾起林德娜夫人的魔杖,交还给她,并恢复了室内破碎的雕塑和瓷器。

      最后她头也不回摔上了大门。

      “这下你知道了。”德安妮丝冷冷地说,“现在你知道应当离我远点了。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邓布利多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叹了口气。

      事实上,是德安妮丝做出这个决定,关于邓布利多究竟是否害怕她,她毫无头绪,但反过来,她确实对邓布利多心有余悸。她感到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边缘,害怕自己因为他的关爱打开一条口子。

      然而,当邓布利多在她的作业纸上写“每个人都有难以面对的自我”时,她突然眼睛酸痛、心口肿胀,泪水无知无觉地缓缓流淌。闭上眼时她想到,那条口子终于还是被邓布利多撕开了。

      因而那些课后的交谈,总是由课业谈及自身。从那道撕开的缝隙里,一个又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但她并未直言,而是将它们包裹成模棱两可、属于别人的痛苦。可即便如此,邓布利多奇迹般总能听懂她的话,有那么几次,她无法遏制地想问他究竟如何他懂得德安妮丝,竟甚于她自己。

      她注视着他,此刻在她面前,邓布利多不是师长,不是那个陌生人,甚至也不是他自己,而是同样受伤的人。她早就知道答案,因那份清明愈发痛苦,她想问,你说这些,是为了宽慰我,还是宽慰你自己?你引我思考,是为了开导我,还是为了说服你自己?

      “我爱你,”然后她说,“因为你在受苦,不是吗?”德安妮丝静静地注视着他,“如果在这一切发生前我遇见你,我不会爱你。痛苦让你美丽,痛苦让你温柔。痛苦让你也爱上我。”

      随后她从梦中醒来,非常平静,心中预想可能是两点,也可能是三点,因为人鱼的影子从水草里一晃而过,他们在捕食。她点亮魔杖,确认了时间,也再次确认那场对话是梦中发生,因此她不必承担现实中师生相恋的责任,由此她长舒一口气。多半她不会自讨麻烦,不过当她再次躺下时,她细细回味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忽然觉得这竟像是邓布利多会对她说的话。

      “你在受苦,我的孩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从深渊中爬上来,身后一串淋漓血迹。”

      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想象着邓布利多的手放在她脑袋上的触感。德安妮丝含泪睡去。

      *

      在霍格沃茨的最后几年生活异常平静,除了某些发生在她内部的转变。维克多·斯托皮亚偶尔给她写信,告诉她来自斯拉格霍恩的投诉信函居然少了很多,后来竟变成了夸奖。尼克·勒梅的解咒石制作异常艰难,好在斯托皮亚伯爵的病情还算稳定。有几次德安妮丝想在暑假去巴黎探望炼金术师,但多次尝试都被林德娜夫人的眼线觉察。邓布利多倒是答应代劳,德安妮丝就住进伦敦属于维克多的公寓里。冶金的配方多次删改、完善,其中少不了邓布利多的帮忙,德安妮丝随信寄去宝石和鲜花,算作感谢,也是她想要这么做。

      每年的社交季在杜鹃花期过后就开始了,一直到漫长的夏天。贵族家的小孩早早做了准备,然而维克多收来的一堆邀请函全都被她回绝。在她叔叔的公寓,德安妮丝几乎见不到什么人,那些应酬都交给维克多去做了,相反,德安妮丝答应处理繁琐的文书工作。但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太久,她也不免感到失落。这时,她总想起家族中的姐姐,此刻她开始懂得她的感受了。现在,她也想立刻成为扣入某种长链的一环,浑浑噩噩跟着旁人向前走,永不需要清醒。

      当她和阿不思·邓布利多说这话的时候,对方笑了,不过很收敛,但还是被娱乐到。小孩的想法,德安妮丝在心里说,而对方否认了她的猜测,可能因为几乎没有谁能抵御他的读心,也许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

      不要读我,她说着,感到一阵眩晕,而邓布利多拉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他说,这个夏天我们一起去一趟巴黎。

      在邓布利多的监护下,她不再有什么机会令自己陷入险境。足足三年又九个月后,尼克·勒梅来信告诉她解咒石已经制作完成,等她下次来巴黎时交给她。邓布利多问起这件事时,德安妮丝隐瞒了部分事实,那就是斯托皮亚的家族诅咒隔代遗传,必死无疑,解咒石仅能将那诅咒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她期待黑魔法在转移的过程中力量会有所消减,让她仅是寿命缩短,而非即刻死去。

      不知为何,邓布利多特地在暑假前的最后一堂课上让他们练习守护神咒。七年级的学生也不会碰到这个高深的咒语。不再逃课的德安妮丝显然也不是最积极的那一个,兴致勃勃尝试这个高深咒语的学生中,已经有几个天资不错的能变出一个模糊的守护神。

      课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最差的学生也都释放出一星银白的淡雾,唯独轮到德安妮丝,这个咒语毫无作用。

      “呼神护卫!“魔杖尖亮起一点银光,雾似的东西似要从中挣脱而出,但那银光只闪动了一下,即刻消散了。“我做不到,”她放下魔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做不到,”德安妮丝说,“我没有快乐的回忆。”

      下课前,她又试了一次,这一次成功了。

      一条正在蜕皮的白蛇抬起头颅,缓慢地、缓慢地摇摆,甩下一身旧蜕,匍匐蜿蜒,绕着邓布利多转了一圈,随即消散了。邓布利多凝视着那白蛇远去后留下的光斑,笑着问她是哪段回忆让她成功施展出守护神,他低下头,德安妮斯正注视着他。

      【那很危险,邓布利多说。

      德安妮丝笑了。危险的事美丽,她说着,似乎意有所指地多看了一眼邓布利多,对方仍挂着一幅温和的表情,像是怎样都无法令他生出多余的情绪。】

      【德安妮丝在湖边哭泣。

      ……

      没必要因为懂得黑魔法知识而自责,邓布利多说,人们害怕它只是因为它危险,并且这类魔法通常在伤害到旁人之前首先伤害自己,我希望你能学会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怎能做到?她痛苦地皱眉,几乎要把心脏都给呕吐出来。你在做什么?用爱把我拴在这个世界?我怎么爱?全是空的呀!

      坚强一点,邓布利多说,别毁了自己。】

      德安妮丝想着他,想着他是用怎样柔和的语调说,安,别毁了自己,那只银色的动物再一次出现了。从银蛇消失的地方,飞出一只凤凰。

      *

      在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帮助下,两人避开了黑巫师的眼目,乘火车去了巴黎。他愿意帮忙,德安妮丝非常感激。在两大炼金术师捣鼓他们高深的学问时,德安妮丝闲坐在客厅里涂鸦。她在画邓布利多。红发,薄唇,双眼温和又锐利,她忽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邓布利多眼睛的颜色。一直以来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邓布利多拿着什么东西从实验室里出来,进到客厅里。德安妮丝出声道:“先生,请您……“然后她愣住了,方才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答,邓布利多的眼睛是蓝色的,它们正注视着她,如此专注、几乎含情。“……是蓝色的。”她自言自语般答道,与此同时,邓布利多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目光好似最奢侈的情人。

      她突然握住邓布利多的手,“我不怕”。她说,“我不怕……你,和你的过去。我爱您。”说完,她蹭地站起身,邓布利多拉住她的手腕,于是德安妮丝回过头来,微微笑了笑,“我失礼了。请忘了吧。”

      邓布利多没有笑也没有答复,但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

      数月后,德安妮丝以漂亮得惊人的成绩通过了魔法部傲罗执行司的考核,所有人都期待她会成为一名年轻有为的傲罗时,斯托皮亚拒绝了魔法部的录取函。

      此后数年,她多次踏上圣潘克勒斯火车站,为她的秘密工作往返英德两国,邓布利多前来送行过一次,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德安妮丝并不擅长离别。那时,她说,让我送别你吧,于是邓布利多点点头,往回走去。

      汽笛轰鸣。

      看着那人远行的背影,她听到一声悠远的丧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谁而鸣响,那个背影穿过人群、穿过长长的岁月向未来走去。他身上有被理解的痕迹,也有被接纳的痕迹,而德安妮丝想,但从没有任何人如我爱你一样爱过你。

      她想朝他飞奔,告诉他一直以来如丧钟般在她心底回响的话语:我要你记住我,我要你这样记住我!——在你遇见的所有人中,唯有我代表爱本身。

      那影子逐渐走远了,最终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中,和那遥远的岁月一起,和阿不思·邓布利多无数关于爱的秘密一样不可追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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