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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米汤之恩 ...

  •   奇英,这个名字蓟翎并不熟悉。

      他心下猜测此人既是他不知晓之人却是傅鹤的故人,那必然是出现在归峡炼狱他化作黑雾散进傅鹤体内却无法觉醒前,或是他成为蓟翎未与傅鹤相认的那十几年里。而如今傅鹤身边的好友从未提及此人,那么这人应当是傅鹤在归峡识得。

      蓟翎正迅速分辨该人是敌是友,只见那双面儡骤然变幻了一张脸,一张让蓟翎陌生的脸,约莫是那奇英。

      程恩泽这次倒是提高了警惕,他听到傅鹤的喊声掌下绿光乍现,如同铜墙铁壁一样箍住双面儡的躯壳。

      奇英如一道黑烟在程恩泽手下剧烈挣扎,脖颈碎裂的咯吱声蓦地响起,傅鹤双眸一沉,蓟翎立即默契地松开人,两人抬掌聚起法力齐齐向程恩泽袭去。

      拖着奇英连连后退,程恩泽双目如同两个打着绿光的灯笼,他双脚如泥鳅滑得很,两人一时捉拿不得。

      此世,脱胎于傅鹤体内的蓟翎,虽完全继承了十几年前常人状态下傅鹤的法力,但毕竟是凡胎。另一边,傅鹤腕上的银镯眼下只开了三格,而他们面对的程恩泽,早已不再是人,在战力上一时难将其拿下。

      两人对望一眼,见傅鹤满目坚定,蓟翎强自按下心痛点点头。傅鹤得了应允立即将银镯的格子推到最后,他头上的发髻霎时被巨大的气场震散,如瀑的青丝瞬间铺满后背。

      程恩泽眼中浮现出一丝惊恐,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下去,他仰头大笑:“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你的厉害!”

      他话音刚落顿感手臂一麻,掌中的奇英已不见踪影,再一抬头就见奇英正站在傅鹤身侧毕恭毕敬地垂在头。

      额间魔气顿现,程恩泽挥着两道幽暗的绿光直逼向傅鹤,傅鹤不躲不避,抬掌迎上。银光乍现,程恩泽被击得连续后退不止,直撞到镇口客栈的牌匾上,惊得店小二摔了个大屁股蹲,抬头再看哪还有什么栈子,只剩下一堆石砖瓦片。

      蓟、傅二人随后落在镇口,此处房子多了,风刹了不少。

      街上的平民像是被施了法,起先是傻了似的朝镇口望着,尔后突然反应过来,见鬼般四散逃开,一时间惊恐的喊叫声砸得遍地都是。

      傅鹤皱眉,回身抬袖背对着镇内主路,企图将程恩泽的身影挡在外头。

      程恩泽良久才从砖瓦堆中爬起来,见着傅鹤这一姿态不由得大笑:“这些蝼蚁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他像捡到什么好笑的玩意儿,两掌不停地拍着,佝偻着背原地打转似在琢磨,“得给你找个机会啊我的兄弟!”

      “师父!”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两道淡绿身影奔至傅鹤身侧,程恩泽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赶来的傅明月,兴奋得眼珠子几乎坠出眼眶。

      “傅明月!你是傅明月对不对?”他激动得大吼。

      “师父,他是……”傅明月疑惑地看向傅鹤。

      傅鹤暗道不好,便见那双面儡忽地落在明月面前霎时幻化出傅清辉的脸庞。明月大骇,险些站立不稳,身旁的知乐连连扶住她,担忧地道:“师姐……”

      “哥……”

      明月挣脱知乐的手,一步一颤地朝那道黑影走去,打着抖问:“哥,是你吗?”

      傅鹤痛苦地闭上双目,低唤:“明月,回来。”

      释生带领儡军乱世是何等的惨状,明月并未见过,但她这些年也是有所耳闻。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长着一张她哥哥的脸,但身体……如果她没猜错,这是儡。

      程恩泽笑得浑身打颤,他抓起爬在黑玉上的活蛆张口吞了下去,白色的乳汁登时淌得他满嘴都是:“明月我的徒儿,你哥哥是我杀的,你看看我啊好徒儿!”

      蓟翎抬掌向他劈去,手腕顷刻间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蓟翎腕间一凉,抬眼便见傅鹤对他摇摇头。

      打着飘绕到明月身旁,程恩泽的声音如同魔咒:“是师父,是师父杀了你哥哥啊!”

      那是一张与傅鹤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只是少了些沧桑,但却似已历经了风霜打磨。明月呆愣地看着程恩泽又转头看了眼傅鹤,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最后垂下了头,乌黑的秀发遮住那双漂亮的眸子。良久,冷笑自其嘴角溢出,声音一片肃杀:“低劣!还我哥哥命来!”

      明月抽剑直刺向程恩泽,招式狠绝蓄了十分的力,誓要将眼前人击杀在剑下。

      “不自量力。”程恩泽不屑地哼道,轻巧地避开密集的剑势。

      蓟翎见状飞身加入战局,知乐刚要抬脚助力,便被傅鹤叫住。只见傅鹤双目银光再现,那双面儡机械地走到他眼前,他语带疼惜道:“清辉睡一会,睡醒就好了。”

      清辉的眼睛仍直勾勾地钉在明月的身上,只是耐不住来自傅鹤强大的压制力,他的眼皮渐渐阖上,乖巧地立在原地。

      傅鹤的掌中浮现出一个金色的袋子,袋子憋憋的肚子上绣着个“锁”字,这是秦韵当初怕她控制不住魔□□给他的,如今倒是派上了其他用处。

      “收,”傅鹤轻道,便见双面儡化作一道黑雾乖乖地钻进袋子里,“知乐,来。”

      他对傅知乐招手,尔后将金袋子放在少年的掌心嘱咐道:“一定要护好你师兄。”

      傅鹤不能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他身上的气场会让儡躁动不安。

      做完这些,傅鹤对着交缠中的三人喊道:“明月。”

      “师父……”傅明月双目已经被仇恨烫得赤红,“明月不知这个恶魔与您何种关系,但是明月今日必要杀了他!”

      “我知道,”傅鹤轻挥大袖腾空而起跃到三人身旁,脚尖点地落到明月身后,“师父帮你。”

      蓟翎瞬间知晓他要做什么,双手收势退至人身侧担忧地叮嘱:“不要勉强。”

      傅鹤低低应了声,随即双掌抵在明月的后心。

      惊雷在胸口炸裂,傅明月险些痛喊出声,她感到有一股股强大的法力不断地盈满体内,紧接着她身上被法力刺激的抽筋剥骨般的剧痛消失了,有涓涓的暖流自成圆环将她的心脉护得密不透风,尔后便听到身后傅鹤厉声道:“明月,打!”

      仇恨在一瞬间犹如山体砸在傅明月的身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抬掌向程恩泽劈去。

      掌风还未至,程恩泽的脸颊已经被震出了龟裂,在强大的法力面前,程恩泽也如他口中的蝼蚁一般避无可避,他面上的慌张再也掩饰不住,目光越过傅明月打在傅鹤的身上,程恩泽悲戚地开口央求:“小鹤,放过我……”

      他用噬梦术拖人入了梦,他看到他的亲哥哥借着傅鹤的手完成了自杀,他也看见了傅鹤将那枚玉挂在了脖颈上。

      但是,不行!怎么能行?程恩泽故意略过这些细节,他哥哥是傅鹤杀的,这才是让他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他不能让它变成了笑话。

      可是他好怕死。

      “时间和记忆把你困住了,你不知道如何适应当下,营造出一个虚幻的过去来排解。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不公。”

      傅鹤闭上眼睛,轻道:“阿泽,你哥哥……他确实很爱你。”

      明月仰头大吼一声,傅鹤的上半身骤然向前一抽,他感到体内的法力正在被猛力地抽取。他心下了然,释然地勾起唇角,头顶的青丝立即现出了银色,蓟翎大痛,忍不住低声阻止:“傅鹤!”

      只见傅鹤摇头极低道:“让她发泄。”

      杀鸡焉用牛刀?

      蓟翎痛苦地想,但他不敢闭眼,他怕自己一个看不住,眼前的人就倒下了。

      一道炫目的银光直直地刺穿程恩泽的脖颈,程恩泽大张着嘴,腥臭的绿色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中流出。程恩泽的身体迅速萎缩下去,最后同他嘴里的液体化为一体,瘫得满地都是,焚出一个个小土坑。土坑冒着青烟似是随时要死灰复燃,但是很快它们就停止了躁动。

      落雨了。

      蓟翎仰着头,细细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他记得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傍晚,小鹤遇见了程家兄弟。

      程恩尚初见小鹤时整个人都透着种怪异,有惧怕又难掩激动,他确实算是救了小鹤,在这样的一个雨夜他喂了小鹤一碗米汤。

      翌日,程恩尚去了城头找阴阳先生,塞了银钱开始细细盘问太极对玉之事。

      “每月十五以吞噬他人生命之力来补给自身之魂,体力充盈者可扛两三次,体力弱者会当即以命换命完成当月的补给。”

      那晚程恩尚没回家,第二日城尾躺了个丐儿的尸体。

      据阴阳先生所言,程恩泽在本月十五会发作怪病,下月十五便是寿终之日。

      丐儿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晚刚好是农历十五。

      之后的日子很简单,两个少年酣畅的笑声常常从河这头响到那头,羡得鸟儿唧唧叫。

      阿泽说想放风筝,小鹤连夜做了一架,形状很奇怪,但飞上了天;阿泽说嘴巴没味,小鹤陪他在河边蹲了一日,钓上条不大点的小鱼,阿泽吃得剩下条细小的骨刺,小鹤闻了闻说鱼挺香的。

      阿泽撒尿浇了搬家的蚂蚁,小鹤连忙拿着树枝善后,将它们解救出来;阿泽睡觉不老实,两条薄被能睡成一个人的,小鹤就把两条被都变成阿泽一个人的。

      夜里俩兄弟都睡了,小鹤借着月光编席子,多赶出几条就能多换些钱给哥俩做好吃的。月光习惯了每晚与少年幽会,少年的脸青涩还未褪尽,风霜却早已窜了上来。

      除了那碗米汤小鹤从未吃过一口程家的白食,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大米饭粒,自离开妖谷后他就知道了。

      一月相安无事,又到十五。程恩尚瞧上去格外开心,他给两个少年买了一整只鸡,配了壶烧酒。少年人被他灌得东倒西歪,渐渐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晚,小鹤是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折磨醒的,酒后的头晕让他睁不开眼,他几乎疼得灵魂出窍,就在这一夜他再次感受到了生命力流失的痛苦。小鹤感到胸前一片冰凉,有什么东西正贴在他瘦削的胸膛,沉沉的几乎将他压穿,他被拉入冰寒之境,一颗心被冻成冰块,再被砸出丝丝细缝,最后被击得粉碎。只有胸前的那东西是烫的,烫得他张不开口喊不出声,仿佛体内全部的热气都被吸走了。

      又是农历十五,程恩泽还好好地活着,城头的算命先生收拾了摊位回乡养老。

      农历十六清晨,小鹤的脖颈上什么都没有。程恩尚道他昨夜发烧,他悉心照顾了他一夜。

      程恩尚按照自己写下的台本自信又自豪地走完了自己的路,血红喷满少年的衣襟,他如愿以偿地在阖上双目前看到了少年难过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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