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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矛盾 ...

  •   巷子的哪一处传出一声带着回响的咳嗽,但紧接着被淹埋在更嘈杂的人声里。
      下午开始,北临街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中午几个人都没有进入到北临街里面,现在走在街道的路上能看到站在各处的人。

      两排店面的门都大开着,不知是老板还是搞杂事儿的只要没客人基本都搬个凳子坐在门前晒太阳,眼睛眯着跟身边的人聊天儿。
      每经过几个店铺两边就会出现一条巷子,东边的巷子大多没有出口,但在西边可以通向很多个地方,七拐八拐的还能在巷子里绕上几圈。
      头顶的光在时间的流逝里变化,阳光能照进一些阴暗里。

      白鸽看着东边的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巷子,斜阳在巷口铺出一条向里延伸出箭头的光路,但被阻挡在立体的斑驳墙面上,箭头在泛着灰绿的墙上化形成脱着皮的镜子,镜子反射出晦暗不明的过往,过往上蒙着一层金灿的朦胧。
      阳光永远照不进深处,被阻隔在外的是竭力伸手也摸不着的温度。

      白鸽有些愣怔了,回过神来时许隙深拿着一瓶开了盖儿的饮料的手横在她眼前,她抬手接过,喝了几口。
      蓝鹤带着他们绕进了西边的一个巷子,白鸽看进去是二毛开着店的那个巷子。

      “你们上午在哪儿的?”蓝鹤走在前面问跟他并排的和乐。
      “实不相瞒,我们上午从图书馆那边过来的。”和乐偏头说。
      “从那边过来,怎么能从西边儿的巷口进来呢?”蓝鹤抬手指了一下巷子的尽头。
      “嗐,我们绕了一下,过来的时候回了趟租的房子,”许隙深说,他走上前几步指了一下南边的区域,“我们就租在那边。”

      “啊,四方河桥啊。”蓝鹤顺着许隙深指的地方看了一眼。
      “对,离这儿不近不远的,房子隔音挺好,我们刚来这的时候就直接租的这边。”许隙深说。
      “没想着租离学校近点儿的吗?”方拾看了一眼南边也问。
      “没有,觉得学校那边更吵。我们去看过,隔音太差了,而且学生太多,住那边感觉跟在学校住宿没什么区别。”许隙深说。
      “那边家长陪同的也太多了,感觉跟菜市场似的,我们和白鸽过去看的时候走几步都肩膀挤着肩膀,这我们可受不了。”和乐皱着眉头说。

      “也是,学校那边的住宿区也有年头了,楼梯都很窄,”方拾点点头,他看了眼在一旁垂着眼皮的白鸽,“白鸽跟你们租一起吗?”
      “没有没有,白鸽一个人住。本来我们去学校那边看房子的时候,白鸽是想着在那边租的,还是隔音太差和人太多的原因完全没考虑。”和乐说。
      方拾笑了笑,没再问。

      蓝鹤在前面走,脚步很轻,晃晃悠悠的,白鸽在后面抬起眼就看见她透着些无聊的背影。手里的饮料喝完了,她转头想看巷子里有没有垃圾桶,可一个也没见着。
      方拾可能是察觉到了,他说:“前面到二毛店里扔了就是。”
      “嗯。”白鸽应了声。

      二毛那个卖酒的店门口还坐着中午那会儿的几个人,午后的日头好,也没见再穿个大袄,身上套着的都是单薄的毛衣,红色塑料凳被阳光照的通红,跟有人拿着手电筒怼着照似的。
      走近了见几个人中间的地上放了个平板,屏幕上模糊的人影乱晃。
      看剧呢。

      白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看,不累吗?不能放桌上抬起头看吗?
      “累不累啊,勾着头看剧。”蓝鹤带着点懒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
      红塑料凳上的几个人站起来笑了笑,从地上给平板捞了起来。

      白鸽看这几个人的年龄都不大,都不超过二十五的,一个个的脸上带着憨厚又社会的笑,眼神挺安分地也不乱看。
      白鸽倒是四下看了看,她瞥见店门边有一个带盖的垃圾桶,她走过去瓶子往盖上一抵,盖子斜向一边,瓶子掉了进去。

      她回头时蓝鹤已经坐在墙边的桌前了,这次靠着墙,她再转头,红色塑料凳都没了。
      许隙深几个人接连坐过去,方拾坐在蓝鹤旁边,许隙深坐在桌头,和乐又把靠墙的位置留了出来,她走过去直接坐下。
      白鸽平视着对面,对面的蓝鹤身子骨都是软的,屁股下滑头仰在了椅背的横杠上,眼睛看着天空发愣,浑身上下散着散漫的气息。
      这种状态跟中午不同,她知道这跟刚吃完饭没什么关系,中午那会儿的随意没带着丁点儿现下的懒散。
      她垂下眼皮,方拾现在在这儿,蓝鹤就是松懈的。

      蓝鹤摊在那儿仰着脸一会儿咕哝咕哝嘴唇,一会儿咬着下唇,一会儿紧闭起眼不知道在做什么鬼脸,她抖着双腿乱摇,惬意得不行。
      阳光照不过来了,只有店门前还能沐浴到大片,他们的位置偏南,阳光被遮的离他们很遥远。
      但不冷。

      许隙深的饮料给白鸽喝了,他看着和乐叼着吸管一吸一顿地喝着,和乐喝几口就跟许隙深对视着,大有挑衅的意味,许隙深这时候假装龇着牙唬他,和乐就笑。
      方拾偏头看了一眼呆着的蓝鹤,回过头笑了笑。
      蓝鹤和方拾的饮料还揣兜里呢,白鸽倒是把饮料放在了桌上。

      许隙深和和乐的动静大了些,俩人开始拉扯,不知是许隙深想喝那一瓶饮料还是纯属心里不痛快,白鸽坐旁边一直没什么反应,估计是习惯了。要是许隙深真想喝,白鸽那一瓶肯定直接就被他拿去喝了。
      方拾看着他俩一直在笑。

      一阵稀里咕噜的声音过后,和乐结束了战斗,他攥着空饮料瓶放在桌上侧头看着盯着他的许隙深,手往后一挥,一个划线在空中荡了一下,最后“咣当”一声,还伴着稀稀拉拉滚动的声音。
      和乐许隙深还有方拾同时往那边看过去,没投中,瓶子掉在了垃圾桶旁边的空地上。
      和乐蹿起来跑过去给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正要回到桌子那边,他听见店里有了动静,下一秒二毛就走了出来。

      二毛笑着说:“刚听到动静了,咋了?”
      和乐也笑着说:“扔空瓶子没扔准。”

      “有盖儿不好投,下次把盖儿给掀了。”二毛说。
      和乐听这玩笑的话呵呵笑了好几声,二毛在屋里应该是有事,对着和乐又笑了笑进了店内。

      和乐带着嘴角的笑坐了回去,心里纳罕,“二毛真是好说话啊,咱们在人家店门口折腾也没说啥。”
      “估摸着是顾不上,你在门口拿个球拍估计就给你撵走了。”许隙深笑着挑拨。
      “说不定。”方拾也凑热闹。

      “啊?”和乐张着嘴,“球呢?拿来我验证验证。”
      “你直接进去,里面就有球,还不止一个。”蓝鹤还是摊着,声音里有拭目以待的坏心思。
      许隙深嘴边挂着笑推搡和乐:“去,你去。”
      和乐被推的晃来晃去,白鸽转头瞅他,他蔫了似的回看过去:“我进人家店干嘛,我说我想喝茶了吗?说完我再说拿个球打?”
      “可以,里面什么球都有,连玩具球都有。”方拾不愧是跟蓝鹤一伙儿的。
      和乐凶着脸睨了他们每人一眼,连没开过口的白鸽都没能幸免。

      蓝鹤眼睛往下转,看见和乐那张小孩儿脸吭哧笑了起来,和乐又回头瞪了蓝鹤好几眼。
      几个人跟耍赖似的坐那半天,许隙深有些无聊,开始没话找话。

      “话说杂毛儿为什么跟着牛百叶那伙人儿啊,看着就混啊。”
      “有家里的原因吧,杂毛儿跟着他爸没什么好日子,从小就跟牛百叶他们认识了,其实牛百叶也不是很混,只不过……”
      许隙深几个人看着方拾等着他说只不过后面的话。

      “只不过不混不行。”蓝鹤懒洋洋接过了话茬。
      几个人又都看向了蓝鹤,但没人说话,都开始低垂眼皮沉思着。

      “杂毛儿本名毛亮,”蓝鹤坐正了,“他爸不怎么管他,差不多是个废物。他呢,从小跟牛百叶他们认识,牛百叶到哪都带着他,一个人没法吃没法活的,也免不了被别的小孩欺负嘛,牛百叶就会帮他打跑那些人,时间长了,他们就跟一家人似的。”
      “所以,杂毛儿特别受不得别人在牛百叶面前犯横,人拿他当亲人,他当然护着人家了。”这话不是在点白鸽,白鸽知道,但还是抬头看了一眼蓝鹤。

      蓝鹤坐正了也还是一副懒叽叽的样子,两只胳膊软塌塌地磕在桌面,细长的手指点来点去。
      方拾没说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倒也不是情绪的问题,也不太明显,白鸽看过去的时候,她觉得那个神情是在想着谁,别的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隙深和和乐听得挺认真,也问得认真。
      许隙深问:“那牛百叶那个样子是因为杂毛儿啊?”
      “不是啊,牛百叶他们一家原本不是这儿的人,是他小时候一家子迁过来的,”蓝鹤说,“因为各种原因吧,小孩子之间不知道怎么的就拉帮结派了,牛百叶也会被别的一群小孩欺负,再加上他是个外地人。”

      “牛百叶看着也不是很大,他不上学了?”和乐睁着大眼睛看着蓝鹤。
      “牛百叶今年21岁吧,跟杂毛儿差了两岁。”蓝鹤想了一下,她又说:“二毛19岁,也不上学了。”
      “这个店就是二毛开的,不上学之后就一直卖酒。牛百叶他家也是做批发的,具体是啥我也不知道,反正挺杂的。”

      “二毛才19,为啥不上学了啊?”和乐的话音有点顺拐。
      “不想上了呗,觉得上完学下来还是卖酒,还不如直接就下来,省得浪费时间,在学校也学不到社会上的事儿,自己下来能学到不少对他有用的东西,毕竟卖酒是二毛早就想好的生意。”蓝鹤的语气很平常心。
      白鸽听到这颤了下眼珠子,里面流动着一点柔和的东西。
      方拾垂着眸子,许隙深和和乐的注意力全在蓝鹤那儿,没人发现。

      “跟你们说这些,主要也是因为杂毛儿那些人没你们想的那么糟,以后遇到他们也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矛盾。就算杂毛儿没个好脸色,也不需要多想,牛百叶不会真的要打起来,他也算是个爱好和平的人。”蓝鹤两手放在桌上摊了摊,满脸的无所谓。
      “对了,二毛还有个妹妹,同父同母的,今年8岁了。”
      没人听见小女孩的声音,大概是跑出去耍了。

      “嗯,那玩具球就是他妹妹的。”方拾看着和乐笑着说。
      和乐立刻幽怨下来的眼神瞅了方拾一眼,方拾看着很愉悦,仿佛刚才的凝神压根没存在过,白鸽觉得方拾跟蓝鹤在这种事上绝对的相似。

      “对了,蓝鹤,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许隙深有些突兀地岔开了话题。
      “嗯?什么?”蓝鹤瞥了他一眼。

      “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跟文3那几个产生矛盾的?”许隙深问。
      蓝鹤偏头看着许隙深:“我跟她们没矛盾,是她们跟我有矛盾。”
      许隙深和乐还有白鸽都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我第一次知道文3那几个是在一年级的下学期了,有一天我到会议楼找我同桌儿,我同桌儿在那边给他在文科班的同学帮什么忙,”蓝鹤慢悠悠地开始说,“我到那边的时候,我同桌在展示台的台下,刚好台上有一个辩论会,我就在台下听了一会儿。”
      “结束的时候反方胜了,李谊莛那几个就在反方,我听完有点皱眉头,我觉得她们这辩论有些偏激,当时我就嘀咕了一句。好巧不巧的,她们几个就从我身边经过,”蓝鹤摊了摊手,“被她们听见了,那眼刀子简直要剜死我。”

      “……就、就这么简单?”许隙深皱起难以置信的眉头。
      “反正矛盾就有了,后来一直看我不顺眼,不过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她们看我不顺眼……”蓝鹤歪垂着头说。

      “什么辩论呐?文3那几个还搞辩论?”和乐扬起了声调。
      “好像是什么‘文字是否可以自我成就’,差不多是这个辩题吧。题解的大致意思就是人可不可以用文字来获得精神或灵魂上的满足,来满足一些在现实里的虚空。”

      “‘成就’嘛,自我成就感,那文字当然可以自我成就了,但文3 那几个在反方非扯什么社会问题,我个人就是觉得文字这种的可以在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一旦跟什么别的挂钩上就不那么纯粹了。她们这个论点正方切入的就是自己、自我嘛,像那种自我救赎、自我满足的,像是长期赠给自己的礼物。文3那几个就把‘成就’往利益上带,往竞争上带,觉得满足自己并不能代表成就,那是一种自我幻想……但他妈的谁一定要用文字来获取利益呢,仅仅只是满足自己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们辩论的时候给我一种不合理利用的感觉,那我还觉得她们背离了初衷了呢。人一旦什么都想要利益,就极容易不快乐,本来可能只是想要用文字来获取一些放松的力量,但突然间就改变方向了,逼自己来获取利益,那还放松个屁啊,全是压力。”
      “活着已经够累了。”
      蓝鹤顿了顿又说:“不过,辩论没有对错之分的嘛,社会竞争也很残酷的,文3据理力争不也胜了吗,社会价值还是这个。”蓝鹤竖了竖大拇指。

      许隙深和和乐又呆了,他俩的内心世界一直很纯粹,对于利益从来没在这个年纪考虑过。
      “这本来也是人人都可以发表的观点嘛,但因为一句话产生敌意这也太没劲了吧,这比小心眼还小心眼呢。”许隙深垮了下帅脸。
      “一句话记到现在,这不得日思夜想?”和乐嗤了一声。

      “不对啊,这个辩论跟那天文3跟你吼的那些不正相反吗?”许隙深顿悟似的看向蓝鹤,“辩论谈社会利益,那天跟你‘探讨’文字的魅力?”
      “啊,”蓝鹤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笑了笑,“猛然想起来了,文3真正对我产生敌意是在上学期刚开学那会儿,因为我们班一个同学我跟她吵起来了。我抨击她天天就知道搞文字写小文章,她当时气炸了。”

      那个时候二年级刚开学,天还很热。
      阳光照在身上热烘烘的,裸露的皮肤都反着光,校外的小吃街几乎全是三中的学生,有的还站在树荫下跟人聊天啃冰棍儿。

      那时饮品店的玻璃窗射进大片的阳光,映的室内像是投了影,正午的阳光覆在墙边的一桌学生身上,玻璃窗外飞速滑过一个人,在那群同学身上闪了一道黑影,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也带着模糊的银铃声。
      仿佛旧时光机滚过她们的身影,在一片刺眼的光照里再次上映。

      蓝鹤挥着胳膊跑到离学校最近的饮品店,她推开玻璃门钻了进去,身后门上挂着的铃铛还在绕着余音。
      她呼的掀起一阵带着凉气的小风,坐在了玻璃窗边的桌前,眯眼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又回过头靠在椅背舒缓燥热的气息。

      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着,放到桌上时,被旁边的一声响吸引了注意。
      一个站着的女同学将一个饮料杯磕在了桌面,蓝鹤看过去时那个女同学的嘴角正挂着讥嘲的笑。

      “坐在这干嘛,跟你说话都不知道接,哑巴吗?”
      靠墙的桌边坐着一个低着头的女生,听见这话没丁点儿反应。

      女生周围围了五个女同学,其中一个对面坐着的站起来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被力道冲的向后仰了一下,蓝鹤是侧着角度跟那个女生面对面的,这推的一下,蓝鹤看见了那女生的小半张脸。
      女生看着有些瑟缩,但身上没有畏惧胆怯的那种性格,光看外表,很文静。

      “真是扫兴,话都不会说几句。”推她的那个人很是嫌弃的语气。
      “哎,你怎么姓胡啊,干嘛要用这个姓啊。”
      “对啊,姓胡多难听啊,糊不糊的。”
      “要不你改个姓儿吧,”那个人顿了顿,“不对,直接把名儿全改了吧,胡祉胡祉的,我每次看到名字都觉得像胡扯。”

      围着的女同学发出大声的嘲笑,坐在离店门比较近的一桌坐着几个男同学,其中一个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热闹似的看着。

      “哈哈,胡扯,你胡扯什么呢,咋起这个名儿啊——”
      “你爸妈给你取名儿的时候那么随便的吗……”
      “哎,跟你说话呢,聊聊天会不会?”
      “别装哑巴!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散着头发的女同学用手指狠狠抵了几下那个女生的头。

      “喂。”
      一阵似魔音的笑闹因为这略高的一声停下了,那群女同学带着不善的眼神寻声看了过去,下一秒脸上的表情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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