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9、乱世人命比纸薄

　　正堂中只有一桌一椅，林平湘自然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李青石和楚暑分立两边，如同两个犯人，左一言右一语的讲述自己的情况。
　　林平湘听到李青石说“要找旧报纸”，表情略显疑惑，但还算平静。当听到楚暑说“被济南府的军爷赶了出来，是做那个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年纪轻轻怎么会做这种事？”然后立刻用愤怒的眼神瞪李青石。
　　李青石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冒出一股莫名的惊恐，他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平湘，我只是来找人，我什么都没做啊！我是见她可怜，我不忍心赶她出去，我——”
　　林平湘不耐烦的把他拨到一边：“丢人现眼，你先从地上起来！”
　　李青石见捧在心尖儿上的人生气了，更加一副被人戳了脊梁骨的可怜模样：“平湘，你别气，都是我不好……”说罢一拧身搂住他的腰：“你不气了我就起来。”
　　林平湘咬着牙道：“我不气了，你给我滚起来！”
　　李青石见好就收，乖乖的站起来躲到林平湘身后，手还是抱着他的腰。
　　楚暑眯着眼睛盯着李青石环抱在林平湘腰间的手，林平湘被她看的面红耳赤，忍不住在李青石的手背上拧了一下：“松开！浑身汗味儿，你洗澡了吗？”
　　李青石委委屈屈的松了手，抬头冲楚暑努努嘴，示意她说话，楚暑会意，立刻开口：“师爷。”
　　林平湘的声音缓了些：“楚姑娘。”
　　楚暑走上前，盈盈一跪：“师爷，是我做了错事，误用了您的房间，求求你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林平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站起来。”
　　“什么？”
　　“站起来和我说话。”
　　楚暑站了起来，林平湘平视着她：“我原谅你了，没事，一点小事不用这样。我租了这里一个月，还剩五天，你要是不嫌弃替我住这便是。”
　　楚暑感激道：“哪里是小事，师爷不怪罪我，还许我住着，就是我天大的福气。”
　　林平湘左右一看，这正堂如同土匪过境，除了桌椅是空空荡荡。往外一看，院子小小一个，又脏又破，地上全是老鼠洞，东屋还好，西屋直接生了杂草。这破烂地方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凉飕飕的比李土匪的岳王庙都骇人。林平湘心想，这样破的地方，自己不是为了逃婚，和林溪、大姐躲起来议事，是决计不会租的，平日里更是连看都不看上一眼。有人竟为了这地方如此低声下气，实在令人震惊。
　　林平湘见楚暑低眉顺眼，一双含情杏眼湿漉漉的，只觉得难过至极，他柔声道：“真是的，主家怎么也不收拾一下，”
　　李青石觍着脸解释道：“哎呀，这地方出过人命，主家就不住这儿了，便宜租给我们住。”
　　林平湘从大衣内侧掏出一叠钱：“这种房子买的话多少钱？”
　　李青石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眼都直了：“这……十张就够了。”
　　林平湘拨开他，把钱递到楚暑手上：“找一个工作，然后用这些钱买间屋子。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就当我们没来过。告辞。”然后又对李青石道：“走了。”
　　李青石：啊？
　　林平湘：去找报纸，我知道一户每天都买报纸的人家，我们得快点。
　　李青石：昂。
　　李青石跟着林平湘往外走，楚暑突然道：“师爷。”
　　林平湘停了下来。
　　楚暑握着钱，认真道：“师爷给我这么多钱，小女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着小女的地方，小女刀山火海也要报答师爷。”
　　林平湘道：“不必报答，你今后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宽慰。”
　　楚暑杏眼圆睁：“师爷……”
　　林平湘道：“去饭馆做个洗菜的伙计，或者进医院和大学做个杂务。我听说济南府要建一个若瑟医院，明年正式运营，你可以过去碰碰运气。还有山东大学，大学和医院都是招扫地工的。总之无论如何，保护好你的脸，你很美，不是随便给他们看的。我初来乍到，讨生活的方式知道的比你少，只希望这些钱，能让你好好活着。我走了，勿念，祝你平安。”
　　楚暑露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她嘴角翘着，眼睛含着泪：“这么些钱都给我，我不值得的。”
　　林平湘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转过身，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值得。”
　　楚暑笑着落下泪来，她双手合十，深深一鞠：“小女祝两位顺遂此生，永不相负。”
　　林平湘鞠躬还礼，然后转身离去。李青石却闻言大喜，连连向楚暑鞠躬，恨不得给她磕一个。
　　林平湘一把拎住李青石的领子，将他提出院门，李青石笑嘻嘻的冲楚暑挥挥手，把门关上了。

　　夜深了，天地漆黑一片，唯有明月高悬，冷冷的月光撒在地上，叫风一吹，哗啦啦的抖成一片。
　　李青石和林平湘借着月色走到了泉水河畔，又逆着河水往南走。河畔虫声阵阵，白雾弥漫，好似志怪传说中的地方。
　　李青石抱紧了胳膊，不由自主的往林平湘身边凑了凑，林平湘讨厌与人接触，侧身躲开，李青石只好又去凑。一来二去林大少就被激怒了，他压着声音斥道：“你干什么？”
　　李青石的声音细若蚊虫：“我怕鬼。”
　　林平湘疑惑道：什么？你不是土匪吗？怕这个做什么？
　　李青石犹豫片刻：平湘，给你说个秘密。我出生时，算命的先生说我命比风轻，我娘怕我被妖怪叼了去，给我留了小辫，用红绳系了锁住性命，直到十二岁才剪掉。可惜不管使了什么法子，长大后还是命贱。
　　林平湘：不就是扎小辫吗？说的这样吓人。也难怪你叫青石，原来是取来压命的。我告诉你，鬼怪是不存在的，那都是迷信。新青年不许说什么牛鬼蛇神，你闭嘴。
　　强行当了“新青年”的李土匪乖乖的闭了嘴，两人沿着河畔又走了一阵，中途还躲了两个巡逻的官兵。林平湘似乎对官兵配置很熟，总是掐着点躲人，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盘算时间。
　　李青石好奇道：“平湘，这是什么？”
　　林平湘头也不抬：“怀表。”
　　李青石：怎么之前没见你用过？
　　林平湘：一直没拿出来，怕被你据为己有。
　　李青石委屈道：“我不是这种人嘛……”他挠了挠头，又凑到林平湘的耳边：“平湘，那姑娘眼神儿真好。”
　　林平湘：什么？
　　李青石：嘿嘿，我是说，你怎么跟过来了？
　　林平湘：下山逛逛而已，怎么，魁首不肯让我走？
　　李青石：嘿嘿，看你说的，我就知道平湘心疼我。平湘，你把那户人家的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
　　林平湘：你自己进不去，得我领着。
　　李青石：哦。平湘，你真好。
　　林平湘：你要是有钱，你比我还好。
　　李青石：这不是钱的问题。
　　林平湘：就是钱的问题。
　　李青石：平湘——
　　林平湘：别说话，巡逻的要来了。
　　林平湘按着李青石靠墙蹲了，只见两个巡逻的人打着哈欠从巷口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又缩回头去，慢慢走远了。
　　李青石：平湘，我们要去哪儿啊？
　　林平湘：不是去找报纸吗？我知道哪里有报纸。哎，到了，就是这儿，咱们进去。
　　他收起怀表，沿着墙根往巷子里走了走，然后在几株灌木前站住了，他用手点了点植物们：“栀子，朋友送的，可惜一直没开，还不如我从长沙带的白梅花。”
　　李青石谄媚道：“你回来了，这花就开了。”
　　林平湘没空理他的奉承话，他沿着院墙用脚丈量了二十下，然后往上一指：“从这里翻上去，没钉子。”说完撸起袖子裤腿，一跃而起扒住墙头。李青石见状，连忙借了肩膀，让他踩着翻了过去。林平湘落地之后，马上从墙头扔过绳子，李青石也悄悄的翻了过去。
　　这院子很大，院子两边种满了梅花，院子正对着一排窗户，林平湘直接冲着最左边一扇过去，他伸手捣鼓一阵，那窗户便开了。林平湘打开窗户，从窗口爬了进去，李青石见他进去了，顾不得疑惑，也跟了进去。
　　屋子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李青石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胳膊，探出一根手指戳一戳林平湘。林平湘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然后一路向上摸到他的嘴巴，在他的嘴唇上竖了根指头，紧接着关了窗户，拉着他蹲在窗台下坐着。
　　李青石只好抱紧了自己，乖乖的坐在原地。两人坐了半晌，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钟声，铛铛铛敲了三下，林平湘这才呼出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在旁边摸了一阵，忽然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蜡烛。
　　李青石慢慢的站起，只见此处是间整洁的大屋子，一整套红木的桌椅板凳、柜子橱子整整齐齐的排着，身边一张大床白兮兮、软乎乎的像朵云彩。
　　李青石一时呆了：“这是哪儿啊？”
　　林平湘正举着蜡烛在桌子上翻找：“我家。”
　　李青石愣住了：“啥？！”
　　林平湘平静道：我家啊，怎么了？楚暑说的没错，全玉连山能保存三天以上报纸的人家只有我家和……赵家。
　　李青石：我，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林平湘：不会，除了林叔，这里一般没人进来。
　　李青石：这是哪儿啊？这么俊，是藏宝阁？金銮殿？
　　林平湘：什么？这是我卧房。
　　闻听此言，李青石立刻睁大了狗眼，在屋子里细细打量起来。林平湘的屋子果然如他一般干净整洁，桌椅柜子干干净净的排列整齐，整间屋子里唯一突兀的东西就是脏乎乎的自己。李青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站在林平湘身后，没想到林平湘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脑袋差点撞上李青石的鼻子。李青石反射性的扶住他：“平湘？”
　　一扶之下他才发现，林平湘的身子竟然有些颤抖，李青石连忙接过他手里的蜡烛，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林平湘刚一坐下就站起来了，他愤愤的说道：“我爹不要我了。”
　　李青石大惊：“啥？”
　　林平湘怒道：“林叔给我写了字条，说我爹不要我了，要把我赶回贵州老家！我给你说过没有，我祖籍是贵州的？”
　　李青石转转眼珠：“好像说过。”
　　林平湘恶狠狠的把桌上的纸抓起来塞到怀里：“好了，这些报纸都在这儿，咱们走吧，我可不要再回来了。”说罢转身离开。
　　李青石见大少爷发脾气，也不敢言语，老老实实的跟着少爷爬窗户。两人站在窗前，熄灭了蜡烛，林平湘的腿刚伸出窗外，就听屋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声。这下不得了，两人都吓了一跳，屏气凝神一动不动，还没憋完一口气，那咳嗽声竟贴着屋门响了起来。
　　李青石一把抽出短刀，胳膊却被林大少拧了一把，李青石只好收回了刀：“怎么办？”
　　林平湘把腿轻轻撤了回来，拉着李青石走到床边：“上去。”
　　李青石点点头，一猫腰就要床底下钻。林平湘连忙扯住了他：“我说上去，不是下去，你去那脏地方做什么？”
　　李青石糊涂了：“啥？”
　　林平湘脚一钩手一推，把李青石单手绊在床上，然后扯了被子将他盖住了。李青石一动也不敢动，睁着眼睛陷在床上，让林大少的雪白被子糊了一脸，魂儿都快飞了。
　　林平湘道：“躺好，别动，我去去就回。”
　　李青石“嗯嗯”的点点头，乖乖的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