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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靳哥哥?

      李沉照慌乱地摔下帘子,既是不敢再作辨认的意思,更是怕他忽而抬头,望见就在不远处的她。
      那珠串齐飞的声响惊着了一旁的净玉,净玉皱起眉头,没叫停马车,只循声靠过来,在一窗之隔外,出声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李沉照尖削、肖似笋段般的指节,攥得渗出青白。
      方才是她看错了么?
      怎么会是靳哥哥?
      他为何从太子府里出来?
      那日她与他在菩楼相聚,她告诉了他菩楼的事。
      难道是他……

      净玉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传出,又追问了声:“您还好么?”

      李沉照一时心惊微定,忽然想起净玉还站在车外头。
      明明出现在太子府的人是他,她却生怕别长靳看见了她,遂冲帘外说道:“净玉,让车夫快些走!”

      *
      夜已渐深。
      袁府却是一片酒酣尽兴之时。

      “那不都是你当初给我提的法子么,如今倒是作用在自己身上了。”

      袁宁在饮酒上一向海量,话说不到半句,酒盅便推到自个儿嘴边去了,仿佛不饮酒,便说不出心里话似的。
      他面上一片潮红,眼也醉得睁不全乎,“你可是轻易不和人喝酒的啊。如今怎么,为了你那个王妃,一改性子,喝了这么多——”他捅一捅面前已然见底的酒壶。

      荀谢半醉不醉,小指缠在杯柄上,闲看杯中浮沫:“谁说是为了她。”

      袁宁把酒杯猛地一搁桌上,砰——一声响后,他手撑桌沿,人朝荀谢倾近:“哦——那是为了你自个儿?”

      荀谢淡笑。

      “行了!”袁宁看穿一切似的,伸臂搡了他一把。这一搡在荀谢意料之外,人也跟着往后倒了倒,“我还不知道你么?你是担心太子不只是想找你麻烦,还想动李氏,所以怕自己牵连到她?”

      原来袁宁上任以前,所有店契只存一份于办公地界。那时部分官员为私占店铺,常有窃拿店契、更名的做法,店铺掌柜无处可申辩,衙门与此类官员沆瀣一气。
      袁宁上任后,便决心改制。彼时与荀谢结交,便将此事随口提起,荀谢很是鄙薄这类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员,就同袁宁提议:不必于明面上改制,不若店契以后一式两份,真正起效用的那份要盖以私章,而另一份则存于办公地界,一来能套出那些仍旧居心不轨之辈,二来到时真对薄公堂,就有据可依。

      袁宁的住所离办公地界十分相近。那日别长靳取走的,正是那份没有加盖私章的店契,是不起效用的。

      荀谢虽与袁宁志向相投,但他到底明白,至少明面上,太子的储君之位已是板上钉钉,他向来是被北国朝野摒弃的那一个。但凡尚在仕途的人,谁会轻易得罪太子?
      因而,他并不确定,袁宁送出去的那份店契,究竟是哪张。
      偏偏这袁宁是个逢事必要喝酒的性子,荀谢跟他喝了好几大壶,他才告诉荀谢实情。

      在店契上更改姓名,无论如何都有痕迹留下。因而荀谢猜测,他们并不是要用原契,而是仿制出一份相似的,并在上头把名字改了。
      没有加盖章印,便不作数。

      荀谢瞥他一眼,口气分明很冷,但到底是酒后,字音尚很模糊:“什么李氏?”
      “你要敬称她一句,王妃。”

      袁宁拊掌大笑:“好、好、好!王妃,齐王妃——”
      “你的齐王妃,行了么?”

      荀谢不语,却破天荒地为他斟上一满杯酒,那意思全在此番动作里。
      斟酒时候,他提袖放湿,一席袖袍,便恰好盖住他唇畔的淡淡笑容。

      “你小子,心思活络缜密,心系众生,资质远远超过太子——”袁宁笑意尽褪,酒后难免喟叹两句,“奈何天意不作美啊。”

      ......
      阍奴照旧按时出来落钥。
      他将从耳房出来,睡意还未完全散去,一手握拳打着哈欠。刚走上门前台阶,却被眼前的人影儿吓了一跳。
      他稳定心神定睛一瞧,才发觉是自家王妃不出声响地站在那儿呢。

      “王妃娘娘,您站在门口做什么?”

      李沉照静立月下,语气很淡:“殿下还没回来。”

      入了秋,夜风一过,萧索得惹人直打着颤。阍奴把手藏进袖子里,缩了缩脖子:“外头冷,您不若进去等着。这一会儿真要吹起风,说不定要着凉呢。”

      “没事,我就在这儿等着。”李沉照说话的声音一向温柔可亲,没有哪个字眼是重的,却有种不容置喙之感,“殿下既还未回来,就不必落钥了,你回去睡吧。”
      阍奴应了声是,又向她关切了一句,捧着一串子零散的钥匙便折回耳房去了。

      夜月无声。

      荀谢磕磕绊绊走着,烈酒灼心,滚烫在肤。此刻他只感到后脊生汗,风一吹过,一片寒凉乍起。
      他不让青禾跟在身边搀着。
      一路上,青禾一直在观测他走路的姿势,总是歪歪斜斜的,显得重心不稳。青禾忍不住好几次走到他身边,但都被荀谢胡乱推开了。

      青禾着急,“您自个儿走不稳当!”
      荀谢沉声,“我自己能走稳。”
      青禾反驳,“您眼下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荀谢忽然站定不走了。
      他转身,看向青禾,目光犹如深澜,语音却无气力:“就算摇摇晃晃,”
      “我也能走回去,而且走到底。”

      青禾听了这话,通身一怔。
      荀谢这十几年便是这样摇摇晃晃撑过来的——他这样的命数给了旁人,指不定早已支撑不住了。国君厌嫌,生母又是众人眼中的“下贱”之流,朝野上下无一助力,就连最寻常的入朝听政也延宕至成婚之后。
      婚娶一事,如非明夫人慧心远见,借由使者一事替他操持,只怕……”

      青禾只觉喉咙生干发痒,几番唇瓣翕合,却不知从何说起。
      同一个醉人有何好说?他未必听得清明,也未必事后记得。可倘若他有几分清醒,青禾更不愿说了。
      都说伤疤会愈合,长出新的皮肉。可他的伤疤,却是扑满冷风,灌进去沙尘。

      青禾陷入沉默,那只握剑的手隐隐颤出细碎的抖动。
      他上前一步:“我扶您回去。”

      荀谢很犟,退开两步之远:“我说了,我自己能走稳。”
      “不用谁扶。”

      话音弗落,他便拔步阔然向前。
      青禾不再作声,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小心地盯着前头荀谢的动静。

      荀谢说完话,走路的步伐明显渐快了,终于荡至府外。
      离府门尚有二三十步远时,他忽而听见一声轻唤,仿佛迢迢而来的梵音。

      “荀谢。”

      他戛然止步。
      酒意让他思绪混沌,视线朦胧。
      他开始寻找这句熟稔却又分辨不出的声音,发自何处。

      李沉照站在五级阶梯之上,看见他在转动的头肩,却没有再说话。
      她本来是想将今天所见,和她在大岐的一切,都尽数告诉于他的。
      哪知今日,他到了下半夜才出现在府外。
      她差点又以为,他出事了,像那日在凌霄殿外一样。

      他终于在仰头的时候,发觉她站在不远处。
      荀谢眯了眯眼,让她处在自己的视线靶心:“你。”

      “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沉照早就看着他踉踉跄跄地从拐角口走过来了。
      她当然看出,他喝多了。

      荀谢又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荀谢从没有到了下半夜才回府的情况,况且以往有事,他总会让人知会她。
      她在这儿望了许久,已经很是焦心。

      李沉照有些淡淡的愠气,便没有说话。

      荀谢像是被绊了几跤似的,撞到府前,跌到台阶下。
      “我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语速明显因迫切而变快,一快,就显得没有耐心。

      李沉照心力交瘁,显然不想和醉鬼说话。
      她今天本就满腹心事,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又到眼下才回府。

      但她瞧见,她下头有一双很亮的眼,在望着她。

      她轻叹一声,而后说道:“等你回家。”

      荀谢怔愣在远处,目空一切。眼神冷冷寂寂,像是在惯性地去判断,别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明丽的朱红砖瓦,都让夜幕裹上一层黯灰。
      门柱上悬擎的两枚长灯,打照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如沐光浴。于是连睫羽也分外清晰、明朗,仿佛铺上了一层乳白的香粉。

      她深皱的眉间,陷落出一道小沟壑。林林总总的情绪,担忧、淡怨,尽数堆在沟壑里面。
      格外真切。

      荀谢笑了,清醒地笑。
      只是笑音轻逸,比云轻绵。
      李沉照却以为,他是酒后乱了态,胡乱笑的。

      漏夜饮酒,又衣着单薄。只身立于风中,余醉未醒——李沉照怕他着凉,便移步下阶,朝他走来。

      青禾五步并作三步,跟到荀谢身后,张罗着也要去搀他,就在手要搭上的时候,却吓得一激灵。
      荀谢的眼神并不朦胧,只是眼白泛上湿红,看起来略显疲怠。当侧目横扫过来时,眼神里分明是喝退他的意思。

      青禾余惊甫定,当即顺遂他的意思,撤开了手,退至其身后三四步远。
      他微微瘪嘴——
      就是不要我扶呗。

      李沉照刚要伸出手臂,荀谢便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一定距离。
      他虚势抬了下袖口:“熏人。”

      李沉照没立时会意。

      他又解释道,“袖口浸了酒,怕味道重。”

      李沉照鼓一鼓腮,笑弯了眼:“难道是殿下酒力不敌别人,所以刻意漏酒,在倒酒的时候沾到袖子上去了么?”
      “没事,我不介意酒味。”
      “其实还挺好闻的。”

      言罢,她从衣襟里抽出一条淡紫颜色的绢帕,提起他的袖口,用绢帕揩拭。

      擦净后,她将绢帕塞回衣襟里。
      而后,扶上他的手臂。
      动作行云流水,没留一点空隙,荀谢都没来得及反应。
      李沉照的手很清凉,如深涧中的溪水。

      两人就这么走了十几步,刚登上台阶,荀谢幽幽飘来一句:“不是。”
      李沉照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每一杯都喝完了。”
      李沉照不语。
      他又重复:“我每一杯都喝完了。”
      “这种小手段,我从来不用。”

      李沉照闭了闭眼,显然是服了:“好。”
      “我从来不用这种手段。”
      “好……”
      “做人做事,无论如何,都要堂堂正正。”
      “……好。”

      李沉照替他揭开门帘。
      这门帘是她嫁来之后命人替换的,缀有碎珠多颗,很有情致。就在珠环晃动的时候,他懒懒地微微侧目——
      那条沟壑还在那儿。
      或许是真担心了,愁眉一直不曾舒展,褶皱横亘在那。

      但褶皱也好,气痕也罢,在他眼中,都像光滑、柔软的绢绸。

      “青禾,你去拿壶热水来,还有蜂蜜。”

      掀开门帘,李沉照扶着他慢慢进去。她拉过来一只木凳,引着他坐到上面。

      圆圆的木凳上,罩了一只棕色的软套,外圈是一环金黄的流苏。

      荀谢摸着靠背坐下来,等到人坐实了,才发觉这椅子似乎厚实了些,遂背在后头的手就势摸了摸凳沿——
      他摸到一层厚而柔软的套子。

      不用多问,便知是她的手笔。她素来爱在这些事上用尽巧心——西园随时令而栽种的花卉植株、门前的风铃绣帘……
      如今,因为天气转凉,冰凉的凳面上,也添置了柔软喧和的垫套。

      当下,酒意清醒了几分。

      青禾把铁壶、蜂蜜罐子取来,那壶嘴儿还冒着咕噜咕噜的热气,一片水雾散在空中。
      李沉照背对着他,从桌上倒扣的瓷盅里,随便取下一只,再捡起那柄小勺,拧开蜂蜜罐子。

      荀谢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她忙活。
      青禾在一边站着,看见齐王这副模样,极有眼色地告退了。

      铁壶是她一直夹在银炭上的,一直煨在那儿,防止失了温。雾气先是从壶嘴升腾至半空,而后向四处散逸,就将她包裹在雾气里面。

      荀谢倏然一伸手,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膝间。
      李沉照一惊,手中的小勺险些掉落。
      她转过身来,从雾气里出来,真切地乍现在他面前。

      荀谢的眼神一贯是空荡、冷漠的,偶尔能看见一星半点儿笑意,就连这么一点儿笑也很是寥落。
      这些日子以来,她目见过温情,也目见过怜惜。
      却没有见过此刻,他混乱复杂的眼波。

      李沉照以为他或是胃中灼烧难忍,又或是欲吐,便关切道:“怎么了?”

      荀谢保持原来的姿势仰头看她,不说话。

      李沉照捧起他的脸颊,左右端详:“你不会是想吐吧?”

      荀谢沉声,“你说不难闻?”

      李沉照愣住。

      荀谢忽然用手一拉——李沉照一个不经防,便倾倒在他面前,两手无力支撑,就按在他腿上。

      四目相对。
      荀谢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扳到他面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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